郑冲也不动怒,只是淡淡笑道:“禅师,若郑氏长子是他这副德行,只怕会把我父亲活活气死吧。诸位,我龙须儿郑冲,血战红夷,诛灭刘香,何等少年英雄人物,你们说,郑氏长子会是他这般模样么?”
那主簿与众衙役都是凑趣的大笑了起来,纷纷道:“自然不会,坊间传言郑公子英雄了得,岂会是这般窝囊样?”“这小子还真有些像,只不过那风范气度一看便不是!”“这小子一副尿性样儿,他要真是郑氏龙须儿,那我还是天兵天将咧!”
主簿与众衙役的反应很正常,再正常不过了,郑冲手上有官符印信,又衣着华贵,风采气度无一不透着那股睥睨纵横的气势,与坊间传说的龙须儿郑氏形象极为吻合,谁都不会信那看着畏畏缩缩的倒霉鬼才是真的。
坊间传言的郑氏长子形象,乃是郑冲冒充正主之后才竖立起来的,自然与他形容吻合,而与真正的倒霉鬼形象自然是格格不入的。
很多时候,事情的真相往往并非人们所看到和听到的,有时候眼见也未必是真。就好像后世网络中的各种流传一样,只需要一群人跟风带起节奏来,大家都会影从,而往往真相在官方都公布之后,还会有人不信。于是郑冲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便将节奏带了起来,那主簿与众衙役便成了第一波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
独杖禅师面色铁青,怒道:“是非曲直尚未断定,尔等岂可妄下断言?”
那主簿认出是独杖禅师来,上前拱手一礼笑道:“原来是独杖禅师,在下有礼了。有劳禅师押送这贼人过来,此等俗务也不必有劳禅师费心,将人交给我们便是了。”
独杖禅师道:“此事非比寻常,你我皆不是郑氏中人,分辨这两位谁才是真的郑氏长子,不是应该请郑公子的父母前来相认才算得数么?”
郑冲淡淡笑着,只看着独杖禅师与那主簿理论,也不说话。听了这话后,那主簿很是为难,独杖禅师乃是福清本地有名的高僧,也不便得罪,但这边却是郑氏长子,也不好得罪,一个福清县的小小主簿,哪里请得动郑公子的家长前来?郑公子的家长是谁?叱咤四海的郑芝龙!福建总兵!大明东南水师提督!
当下主簿有些为难的左顾右盼,当下一拍大腿,此事自己拿不定主意,不如甩锅,这事只怕县太爷才能断案了。于是,主簿便命人去县衙后堂请知县老爷前来秉公署理。
这福清县知县老爷,名唤杨邦翰,天启年间进士出身,姑苏人氏,在京城候补了多年,来到福清任知县也才半年时光。当时来福清的时候,他也渴望能早日建功立业,早早登上仕途巅峰,很快一场大功劳便砸在他头上。郑氏料罗湾海战大声,福建一省大小官吏都跟着得升迁一级。于是杨邦翰的品级升了,但因没有出缺,暂时仍旧在福清知县任上待着。
不过对于这场功劳,杨邦翰还是很满足的,上任才半年便官升从六品,足够可以了,须知其他地方为官,要升一级,起码熬三年,这三年中,大小京察你还要能糊弄得过去,还得要有政绩。于是杨邦翰和福建按察使曾樱一样,对郑氏很有好感,对立下大功的郑冲郑公子更是敬佩有加。
当听闻衙役来报此案时,杨邦翰正在一边看书一边吃饭,这是他多年的习惯了,便是连吃饭时,都手不释卷。闻得来报,他放下手中那本《郑氏营务》,急忙换了官服,便连晚饭也不吃了,便来到堂前,吩咐升堂审案。
便在知县老爷杨邦翰准备升堂的时候,那主簿来到郑冲身旁低声道:“郑公子,这人定是用什么言语哄骗了独杖禅师,便放心好了,本县老爷定会还公子一个公道。只是公子既然是要做原告,不知可准备了状纸?”
郑冲笑着低声道:“事出突然,这倒未曾准备。”那主簿脸上欣喜道:“此事交给小人来办,请里面偏厅用茶,小人替公子准备。”当下那主簿大喇喇的引着郑冲入衙门偏厅奉茶去了,独杖禅师等人却被众衙役带到堂下等候升堂。见得那主簿堂而皇之的引郑冲去了,独杖禅师心头更是有气。
便在偏厅之上,主簿命人上了热茶来招待,并问明了郑冲事由,当下亲自提笔挥毫,书写了一份状子,便做个贼人郑大,冒充郑氏大公子郑冲,欺瞒少林院阖寺僧众,愚蒙昧骗,招摇过市,冒充大明官吏,意图不轨云云。
很快状子写好,郑冲看了之后笑道:“主簿好刀笔,不愧是福清第一刀笔!”当下毫不吝啬的给了那主簿几枚西班牙银币,约有十两重。那主簿被郑冲夸奖几句,半边身子都酥了,又见有银钱,大喜过望便收了,连声道谢。
郑冲缓缓说道:“此事最好尽快决断,我父亲那里事情繁多,岂能为这点小事来回奔波?还请贵县早下定案。”说罢从行囊中取出几张金叶子,递上前道:“这是给贵县老爷的,事成之后,还有重谢。”
那主簿顿时眉花眼笑道:“小县得蒙公子驾临,已然是蓬荜生辉,岂敢让公子颇费?公子放心,此事定然明断、速断,大老爷那边小人自会去说项。”
郑冲搞定那主簿之后,便跟随主簿带着状子来到堂下,等候升堂。独杖禅师都不正眼看他一眼,偶尔斜睨一眼,眼神中只有鄙夷二字。郑冲却毫不在意,公然走后门又如何?你这老和尚输定了!
知县杨邦翰升堂高坐,衙役将独杖禅师、倒霉鬼、鲁泉三人带上堂,其余武僧则被衙役拦在了堂下。便在堂上,郑冲长身而立,傲而独立,身形荣伟。
反观那倒霉鬼似乎很惧怕上这公堂来,生不入官门,死不下地狱,此乃古人老话,也说明古时百姓都觉得上衙门打一场官司,就好像地狱走一遭一般。倒霉鬼畏畏缩缩的在独杖禅师身后,战战兢兢的样子,让郑冲看了都有些可怜他。
“升堂!”惊堂木响起,两班衙役大声齐喝道:“威武!”倒霉鬼和鲁泉都吓了一跳,鲁泉还好些,算是练过武艺,勉强定住身形,而那倒霉鬼则吓得跪在了地上。
“跪下!”众衙役一声断喝后,鲁泉这才跪了,而郑冲却依旧站立着,他如今有官身,不需要跪的。倒是独杖禅师这老秃驴居然也是不跪?
郑冲与独杖禅师上前向杨邦翰一礼,杨邦翰也认得这独杖禅师,当下道:“两位免礼,禅师得道高僧,本官便免你下跪,郑公子乃是官身,便请一旁坐着听审吧。”
郑冲闻言暗暗好笑,人家高僧压根就没打算跪的。
独杖禅师却是憋了一股子邪火,适才在衙门口便被一众衙役一顿奚落,后来主簿引郑冲去偏厅喝茶等候,居然都不鸟他这位高僧,便是佛也有火啊。这时候一听更是火大,当下瓮声瓮气的道:“知县老爷,案子还没审,如何断定这位便是郑氏大公子、朝廷命官呢?”
杨邦翰听了心头暗暗不豫,好个老秃驴,给脸不要脸,本官问案,几时轮到你先发问?但杨邦翰涵养功夫甚好,当下皱眉道:“朝廷钦赐的官符印信可总不会是假的吧。”
独杖禅师道:“官符印信乃是死物,可不会说话。”
杨邦翰心头火起,好你个和尚,这还是个出家人么?当下不客气的道:“不知禅师乃此案中何人?原告?被告?还是证人?”
独杖禅师一时间哑然,只道:“便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人!”
杨邦翰冷笑道:“既非原告,也非被告,更非证人,何故在这堂上?来人,请禅师下堂!”
左右衙役立刻上前来,水火棍拦在身前,便要赶独杖禅师出去,独杖禅师大怒,也怪他脾气火爆,也怪他从没打过官司,从前为乡亲们排难解纷,众人敬重他高僧身份,向来都是听他的,他说什么便是什么。而独杖禅师倒也断事公允,一来靠的是以理服人,二来靠的是以武服人,是以一直没吃过什么亏。却从没想过这公堂之上,官字两个口啊。
当下独杖禅师便被不客气的驱赶出了公堂,虽然他武艺高强,但也不敢公然违抗,这可是大明朝的福清知县衙门公堂!少林院还是要在福清混下去的,当下只得怒气冲冲的来到堂下,便等着听案,却再也不能插手了。
赶走独杖禅师,杨邦翰又瞪着鲁泉这和尚喝道:“你又是何人?!”鲁泉也吓得跪倒在地,急忙道:“小僧乃是证人。”
杨邦翰冷笑道:“什么证人?姓甚名谁,何方人氏?什么证人?能证何事?”
杨邦翰四字一组的词语连珠炮式的说来,鲁泉也有些发懵,但还是听明白了,急忙道:“小僧俗家姓鲁名泉,泉州安平人氏,现下在少林院出家,法号空明。小僧自小与郑氏大公子一道长大,郑公子的事小僧最是清楚不过。”
杨邦翰又是冷笑起来:“你要证言郑公子身份真假,须得先自证身份,谁能证明你便是从小与郑公子一道长大的发小?你能证明自己真是鲁泉么?若是无法证明,你的证言本官如何采纳?尽早下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