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船舱内,张灵素微微一笑念道:“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这是他在石井书院做的诗句,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这句真是可流传后世的啊。”
黄绣英看着张灵素脸上泛起的笑容,没有来心头一酸,低下头道:“果然是大丈夫的诗句。”
一旁伺候的映雪忍不住插嘴道:“姑爷做的情诗也挺好听的,小姐每晚都要念上几遍才睡的。”张灵素羞红了笑脸急忙斥道:“映雪,要你多嘴。”
黄绣英也忍不住抿嘴笑道:“什么情诗让你这般颠倒?也念来听听。”
映雪当下道:“我来念!这首诗名《十诫诗》!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第五最好不相爱,如此便可不相弃。第六最好不相对,如此便可不相会。第七最好不相误,如此便可不相负。第八最好不相许,如此便可不相续。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听得此诗,黄绣英小脸一脸惊艳之色,忍不住道:“此诗想不到如此哀怨缠绵,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当真是道出了世间情爱的缠绵悱恻啊。”
张灵素微微有些小骄傲的道:“是啊,夫君第一次念给我听,我便喜欢上了这首诗,他说这首诗是写给我的。”黄绣英微微一笑道:“素素姐是有福之人,找得这般个能文能武的好夫君。”
张灵素满足了心头的小小虚荣心后,忍不住问道:“为何这趟风灾,你还要去泉州?还是想去复社诗会见那方以智方公子?”
黄绣英轻轻嗯了一声,忍不住鼓起勇气道:“此前我在书信中已经与他剖明了心迹,但他却迟迟不肯来我家中提亲,我此趟前去,便是想当面问个明白,若是他真无此心,也便作罢,不必再纠缠下去。我也好安心听家中安排,找个人家嫁了便是。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素素姐,你相公这首诗最后两句正是我现下的心头所照啊。”
张灵素急忙安慰道:“问个明白也好,此前我也一直哀叹与候公子缘薄,但嫁给我相公之后,也是一般的恩爱。或许你的姻缘另有他人也说不得一定啊。”黄绣英轻轻嗯了一声,素首偏了过去,透过舷窗呆呆的望着外面的海景,也不知心头在想什么……
泉州港古称刺桐港,乃是中华古代海上丝绸之路起点,被誉为东方第一大港。
郑冲三艘战船组成的船队自安平港起航,折向东北航行,不过半日功夫便到了泉州港。泉州港乃是一个模糊的统称,自泉州东南晋江下游滨海的港湾,北至泉州湄洲湾内澳,南至泉州围头湾、同安莲河这一大片海岸都是泉州港的范围。
泉州港历史上曾以四湾十六港着名于世,便有湄洲湾西岸的肖厝港和南岸斗尾港;泉州湾东北面的崇武港、秀涂港、蚶江港、石湖港、内港、后渚港、华锦港;深沪湾的祥芝港、永宁港、深沪港;围头湾的围头港、水头港、金井港、东石港、安海港、石井港等。
郑冲的船队进入湄洲湾直往泉州湾而进,沿途所见,皆是台风登岸后的凄凉景象,许多渔船被抛上岸边,岸边树木多被吹折,及岸数里不见一间完好的房屋。途径的湄洲湾几座渔港、海港也都是码头尽毁,只能依稀分辨出港口的模样来。
见得如此景象,每个人脸上都是肃穆之色,看来泉州的风灾比安平还要严重,郑冲则暗想道:“看来台风是从泉州登陆横扫向西南而去的。”
泉州湾,后渚港,此港乃是古时泉州港最着名的四大支港之一,也是泉州面向世界的第一港口,因港口内外刺桐花颇多,因此又唤刺桐港。
郑冲举起单筒望远镜放眼望去,只见这后渚港距泉州湾湾口约三四十里,港口外有大坠岛、小坠岛把入港航道分为几条,港口内有七星礁、南鸟礁、北鸟礁、马头礁,很天然的将大小船舶航路分了开来。后渚港大船码头位于马头礁附近,郑冲命水兵放下垂绳测定了水深,这里水深达五丈有余,换算来便是十五米左右的深度,正适合大船停泊,而且港内掩护条件良好,便于船只停泊启航,不愧是天然良港。
不过此时的后渚港内也是一片狼藉,台风也在这里肆虐而过,港口内的船坞、码头、货仓等等建筑损毁严重。好在港内尚有石头垒砌的几座码头尚在,方才顺利靠岸。
上得岸来,只见这里不少郑氏水兵都在忙碌着,他们在清理港口倒塌的房屋,一些吹上岸的船只,稍小的便由人力在船底架上原木,一段段的拖回海里去,太大的也只能等有大船前来拖曳下海。更有些吹得太远的,也只能将船拆了,能用的木料留下,不能用的当柴烧了。
在泉州港坐镇的郑氏大将乃是郑芝龙堂兄弟郑芝鹗,见得郑冲旗号到来,早早带了一队军士来到码头上迎接。
郑冲才踏上码头实地,郑芝鹗上前便是一个熊抱,很是热情的道:“二哥差来的哨船报说阿冲你要来泉州,想不到这么快便到了。可惜这时候你堂叔要忙着整理大营港口,否则定要摆酒与阿冲你接风的。”
郑冲摇摇头道:“这时候哪还有心情吃酒?堂叔,这里损失可大?”
郑芝鹗叹口气,指着身后的一片狼藉道:“你也见到了,木头搭建的房子十不存一,粮仓、货仓损失七八成。士卒死了百余人,伤者千人。这场大风来得令人措手不及,而且来势急猛,你堂叔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这么厉害的大风。”
郑冲倒吸了一口凉气,看来这台风或是百年一遇的大灾害了。当下又问道:“那泉州城内情形如何?”郑芝鹗道:“城内有城墙抵挡,比我们这里稍好些,但也是房屋倒塌一半,死者数千人,伤者更多。而且城内积水内涝严重,今早水才退干净,街上满是淤泥。城外四野田庄损失也大,秋收上来的许多粮食都被雨水侵泡,粮仓倒塌极多,现下泉州市面上都在疯抢粮食。”
郑冲缓缓颔首,看来与他想象的差不许多。一旁黄汝良却问道:“那官府呢?官府不管了么?泉州知府樊维城呢?”
郑芝鹗叹口气道:“大风登岸当晚,樊老爷亲自带人巡视,不小心被大风吹落的瓦片砸伤头面,如今卧病在床,不能理事。如今泉州府乃是张淮嗣张同知、许伟歆许通判几位老爷主持大事,不过同知大人和通判大人素来不合,都是分头领自己的人做事,谁也不帮谁,是以现下泉州城也只能勉强维持安定而已。”
说完这话,郑冲才将黄汝良、徐光启等人与郑芝鹗引见了,众人匆匆见礼后,先将船上银两珠宝都搬了下来,郑冲便请郑芝鹗拨了几件坚固房屋存放,命杨猛、独杖和尚带领人手严密看守,而郑芝鹗在外围也布置了军马守护。
众人也只得先安顿在郑芝鹗后渚港水师大营之内,这时候郑冲见到了黄绣英的真容。船上的人都陆续下船来,少时只见张灵素与映雪引着一位国色天香的少女下了船来。这少女年岁与张灵素相仿,不过十七八岁年纪,一张瓜子脸,眼神颇为哀怨,两弯秀眉似蹙非蹙,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肌骨莹润,举止娴雅,抬眼与郑冲目光一碰之时,郑冲只觉得这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中满是哀怨之色,好似心头有不少事难以倾诉一般。
“这黄小姐还真像红楼里的林黛玉啊。”郑冲只看了一眼,便转过眼光去,他注意到张灵素瞪了自己一眼。
因为带了女眷前来,也不知城内情形如何,是以众人便先安顿在大营之内。张灵素、黄绣英、映雪等女眷便安排在大营偏僻清静之处,旁边是黄氏父子、徐光启的营帐,将女眷营帐隔在了后面。郑冲与施福还是一座营帐,便挨着徐光启的营帐。
安顿之后,郑冲便请黄汝良、徐光启等人在营帐内暂时歇息,郑冲便即请郑芝鹗升帐点将,他要先将军中之事安排妥当,军队始终是救灾的主力,他需要先借助军队的力量将赈灾的秩序维护好。
郑芝鹗击鼓点将,一刻钟内所有的将佐都已经聚齐。泉州郑氏水师大营自把总以上将佐全都到来,泉州水师大营编有八千余战兵,其余辅助人员七千余人,整个大营一万五千余人,把总以上将佐连同郑芝鹗在内共八十余人。
明军通用的编制是军、营、总、哨、队,军就是镇协,总兵所领为镇,副总兵所领为协,镇就是镇守总兵官的简称,协就是协守副总兵官的简称。
分守一路州府的叫做参将或者游击,参将游击所领官兵称为营。泉州之地,郑氏有郑芝虎出任泉州参将,郑芝鹗为泉州游击,郑芝鹗为郑芝虎的副将,辅佐他统领泉州郑氏水营军马。
营是比较普遍和基本的战术兵团,相当于旅或者团级规模,大约两千至五千人。但郑氏在泉州编了个大编制的水师大营,战兵加辅助人员共计一万五千人。
大明军队没有比较统一的编制方法,反正是一个官一个样,如何编制是长官自己说的算,朝廷是点人头发粮饷,与编制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