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文人士子闻言顿时议论纷纷起来,“郑家大公子?最近如雷贯耳啊,听闻此人阵斩海上巨寇刘香,夺红夷战船,战功赫赫。最近更是带兵入泉州城救灾,更创立了安平会,号召士绅富户们捐纳钱粮救灾,到的确是做了不少好事。”
“原来安平会也是郑公子的手笔,我看这两天泉州灾民都得了赈济,官军救人的场面也甚是感人。”“这还用你说?万历年间,咱们闽浙有戚家军,如今这郑家军也好像当年戚家军那样,外御敌寇,内援百姓,咱们大明东南无忧矣。”
“只是今趟是复社诗会,郑公子也来赴会,听他战功赫赫,又是将门之子,一介武夫,也能做诗么?”“你没听候公子说么?郑公子是松江府玄扈公的高足,徐大学士是学贯中西的人物,他的学生难道连作诗也不会么?”
议论声中,张灵素微微有些担心,她知道郑冲的诗才倒是没什么问题,但关键是他的字实在不堪入目,难道这众目睽睽之下,也要找人代笔么?不行,不能让相公出丑,大不了自己便抛头露面代笔一回!
想到这里,张灵素忍不住低声道:“相公,待会儿你上去作诗,还是我来代笔吧。”郑冲却只是微微一笑,张灵素只觉他伸手轻轻握了自己手心一下,耳边传来他镇定的声音:“素素,你不必担心,待会儿看你相公如何一展才华。”
说罢,还没等张灵素回过神来,只见郑冲朝殷贤招招手后,便大步往将台上而去。
黄绣英见张灵素满脸担忧之色,忍不住问道:“素素姐,你怎么这么担心?他不是能写出不拘一格降人才这等诗句来的么?你还担心什么?”
张灵素愁眉不展道:“可他的字实在是……不行,我要上去为他代笔。”黄绣英闻言,急忙拉住道:“素素姐,切莫关心则乱,众目睽睽之下,你上去代笔,他的脸面往哪里放?”
张灵素听了,这才停住脚步,心头惶急,小嘴不断喃喃道:“怎么办?快想办法,张灵素你能想到办法的……”
“诸位复社青年才彦,在下便是郑冲!”张灵素还在苦苦想办法时,台上郑冲已经朗声开口了:“多承这位什么公子?哦,候公子引见,我才能上台来与诸位以诗会友。”
郑冲调侃的口吻让侯方域脸色一阵难看,不想这郑冲还真有胆量走上台来,昨晚他不是自己都说自己的书法不成的么?难道只一天工夫,他就能把书法练好了?须知这复社诗会上,留下墨宝都是必须亲自手书,若是找人代笔,定会贻笑大方的。
只见郑冲凭栏而立,一身青衣书生装扮却掩不住他卓尔不群英姿。天生一副君临天下王者气势,英俊无匹五官仿佛是用大理石雕刻出来,棱角分明线条,锐利深邃目光,不自觉得给人一种压迫感。
众人见了郑冲伟岸身姿之后,先是微微一愣,跟着也是大声鼓掌叫好起来。“看这位郑公子当是位文武双全的儒将。”“那还用说,玄扈公的高足啊。”“看他气度,果然当得起圣上那句弱冠英豪的评语。”“也不知他诗作如何。”
“今晚我是以个人名义赴复社诗会,不代表我郑氏,也不代表我的官职身份,纯粹以文会友,不涉他事!”郑冲继续朗声说道:“诗词歌赋,我也喜欢,所以便来了。”
众人闻言都是一愣,有些脑筋慢的还没转过弯来。“郑公子这话是何意?”“哼哼,这人看来是闽党,只敢说自己是以文会友。”“也难怪啊,闽人多是闽党,怎会为我复社助涨声威?”“罢了,政见不同,也不妨碍诗文相交吧。”
郑冲也不理会台下神色各异的目光,接着朗声说道:“复社诗会,若连政见不同、只想以诗文会友之人都不能包容的话,那我这便告辞离开。”
这一下,台下顿时安静了下来,张溥面色微有些难堪,他深知郑冲的心思,便是不想参与复社的党争,但却想通过复社扬名,这人心思真是深沉。但他也用话将了复社一军,张溥不得不出面来表态。
“咳咳,郑公子此言差矣,我复社自然希望能以文会友。”张溥无奈的上前道:“诗词歌赋一道上,不涉朝局,也不涉什么门户之见,只要是上佳诗作,我辈均乐享。”
郑冲微微一笑,朝张溥拱手道:“还是张夫子心胸广阔,好,我这便诗作几首来,以飨诸君!”
当下郑冲朝殷贤点点头,殷贤急忙把背上的包袱打开,从内里取出笔墨纸砚来,只是郑冲的这套笔墨纸砚很是特别。
“诸君皆是书法高手,说实话我写毛笔书法写得很烂,但我还在学。我出身武将,行军打仗,自然是刚猛惯了,是以自创了一套硬笔楷书法,今趟特向诸君展示一番。”
说到这里,郑冲拿起自己找人特制的一支美工硬笔来,这笔尖头乃是钢铁打造,竹管笔身,其上用牛皮缝制了内胆,用竹管封套在内,吸饱了墨汁,笔尖用石墨压住,让墨汁能均匀渗透至笔尖,而笔尖扁宽,也适合书写大号的硬笔字体。
而墨汁也是经过特制的,研磨得更细腻,不至于堵塞笔管。同时纸张也是较厚、较硬的藏经纸。这种纸呈黄褐色,近于茶色,质地厚硬,不透明,宋、元、明刻印的释道经典多用这种纸,郑冲反复试验过后,发觉也只有这种纸能承受硬笔书体,是以用它来书写。
今晚赴诗会,郑冲又岂会毫无准备?他的毛笔字虽然很烂,但硬体楷书从前念书时还是下过苦工的。而书法一道,也讲究创新开拓,更讲究自成一体,郑冲便很无耻的将硬体楷书当做是他自己所创的了。
“硬体楷书?是什么书体?闻所未闻!”“看他那笔尖坚硬如铁,如何能写出好字来?”“真是新鲜,想不到今晚还能见得一种新书体之法的创立,真是不枉此行。”
将台上张溥、陈子龙等人闻言也是吃了一惊,须知现下的书法之道已经到了一个瓶颈期,唐宋元诸朝的书法大家差不多都已经将字体和书法发挥到了极致,到了明朝已经很少有书法创新了。诸人书法也都是模仿前人书法和字体而已,要想创新书法和字体却是何等难事?
于是张溥等人都不自觉的围上前来,想要一睹这硬笔书法是何种书法、字体,台下众人也是伸长了脖子,可是将台桌案甚高,也看不到。
张灵素和黄绣英也是忍不住踮起脚尖来想看个究竟,但却看不到。黄绣英奇道:“素素,他这什么硬体楷书你也没见过么?”
张灵素也是奇道:“未曾见过。”一旁吴侈低声道:“少夫人,到了泉州之后,少爷要书写的公文极多,为了赶时间,少爷便命我和殷贤找匠人做了这种硬笔,少爷这些日子都是用硬笔书写的。”
俞硕明和于孟熹也道:“我等都见过少爷书写这种硬笔,只不过之前他用的是夷人的鹅毛笔,今趟这么大的硬笔倒是第一次见。”
只见台上,郑冲提起那大号的美工硬笔来,便开始奋笔疾书,张溥等人连忙凑上前来细看。
“哦,此笔运转间,竟然能风骨尽露,真是想不到啊。”陈子龙惊讶的说道。
徐孚远也叹道:“想不到这等硬笔居然也能书写出字体风骨来。”
方以智则赞道:“这才是真的铁画银钩,力透纸背,也只有郑公子这等文武双全之人,方能创出这等书法字体来。”
侯方域却忍不住皱眉道:“这分明就是楷书字体,也不是什么新字体。”语气间满是酸意。
冒辟疆却摇头道:“不对,我等写楷书,都是用毛笔书写,笔尖柔软,写出来的字体有些地方风骨是不如这硬笔书写出来的棱角分明。”
陈贞慧则惊讶的道:“郑公子这首《论诗》更是上佳之作啊!”
这时候郑冲已经停笔,陈子龙便上前将那副诗作高高举起,先展示给众人看,口中道:“诸位请看,这边是郑公子用硬笔书写的楷书字体,其笔锋转折更显刚强,真是铁画银钩,棱角分明,丝毫不拖泥带水!”
张溥看了后叹道:“郑公子果然奇才,独创此硬笔书体,而且我看中途书写,也未曾蘸墨,书写一气呵成,真是独具一格,别开生面啊。”
有了张溥这番肯定,众人看那字体果然是铁画银钩、笔锋刚猛,当真是自成一派。
郑冲微微一笑朗声道:“只因我在军中,往来文书皆是火急,是以寻常书写时都是想着要快些书写,因此造了这种硬笔。它的好处便是中途不用停顿蘸墨,吸饱一次墨汁,可书写许久。而且书写出来的字体,也不算难看,而且能写更小的字体,是以便创出这种硬体书体来。只不过用纸上,太软的纸张难以施展。”
黄宗羲却是心头暗想:“这种书写适合军中,书写快了数倍,将来或许会引来一场书写变革也未可知啊。”
再听陈子龙念出郑冲书写的那首诗时,众人更是忍不住一阵惊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