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郑芝龙来到泉州坐镇,郑芝虎前往台湾海贸的船队赶到之后,八闽之地的救灾赈济之事变得更加顺利。郑芝虎并没有来到泉州,而是率领另一支船队再次扬帆出航,这次他的目标是南洋占城等地。台湾的粮食足够福建使用,但这场风灾席卷了福建两广多地,因此郑氏决定再跑一趟占城,趁着占城稻秋收粮价便宜,再贩运粮食至广州赚上一笔。
三天之后,福建巡抚沈犹龙也到了泉州亲自查看救灾事宜。郑芝龙与郑冲父子二人不敢怠慢,亲自陪同沈犹龙查看了安平会以工代赈的各处工地。
当沈犹龙在父子二人陪同下,查看了整个泉州海湾之后,发觉偌大的泉州港,四湾十六港各处都在开工建设新的码头、船厂、船坞,更有十余间配套的木材厂、铁器厂也同时在修缮或新建。
看得目瞪口呆的沈犹龙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问道:“飞黄(郑芝龙表字),这安平会何以修建这许多码头船坞?”
郑芝龙微微躬身道:“巡抚大人,上一趟虽在料罗湾击败红夷,但属下是用了火船奇袭之策,方才出奇制胜。如今红夷仍旧盘踞台湾,必定会再兴舟师前来报复。若再对决,红夷人必会防备我火船奇袭,是以只能与他堂堂正正海战。这红夷人战船大而快,而我水师战船小而慢,是以属下父子以为,只有造出更多大战船来,方才能与之匹敌。而各处码头、船坞、船厂皆只能容纳八百料小海船,是以委托安平会扩建各处码头、船厂。”
沈犹龙有些没弄明白,皱眉道:“既然是造水师战船,为何不由官办,反而让安平会操办此事?”
一旁郑冲插口道:“巡抚大人容禀,若是官造的话,一来所需花费一时间难以筹措,二来官造之事,向来层层克扣,冗员沉沉,官造之物所费往往极高,而且费时良久,倒不如交给安平会,由民间操办此事……”
话还没说完,郑芝龙沉下脸来斥责道:“黄口孺子,口不择言!”被郑芝龙开口训斥,郑冲立刻住口,低头诺诺而退。
沈犹龙眉头一皱,摆摆手道:“飞黄,也不必斥责令郎,他只是说了实话。”顿了顿沈犹龙又道:“这安平会可是黄老太傅与徐老尚书二位主持?”
郑芝龙道:“正是,安平会由两位老大人主持,泉州绅士商贾皆踊跃捐纳入股。”
沈犹龙点点头道:“这便放心些,黄老太傅虽然致仕归家,但向来是圣上信任之人,有他掌控操办此事,料想也是无碍的。”
又见得工地上,往来皆是灾民青壮,沈犹龙很是安慰的道:“从来大灾之后,必然会有一番动乱,灾民无以为生,只能四处逃荒,但如今八闽这趟风灾之后,各处灾民皆得赈济,又有事可做,也不至于遽尔生乱,这安平会这一趟赈济之事办得真是利国利民啊。”
一旁还包着头面、带伤随行的泉州知府樊维城急忙补充道:“正是,黄老太傅办安平会,不但召集灾民,以工代赈,更在城内召集老弱妇孺防备疫情,如今泉州城内瘟疟疫情已经算是防备住了。昨天新增病患二百多人,今天只增加一百余人,看来这瘟疟势头已经减弱,疫情防备是大有成效的。”
沈犹龙捻着胡须笑道:“这就好了,大灾之年,能少死些百姓,都是好事。稍后将福建救灾之事上奏朝廷,皆是诸位功劳。”众官吏连声谦逊起来。
顿了顿沈犹龙又问道:“你那属下同知张淮嗣何在?”泉州同知张淮嗣闻得巡抚叫自己名字,急忙从一众随行官员中抢了出来,来到面前行礼后,满脸堆欢道:“巡抚大人,下官在此。”
沈犹龙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厌恶,皱眉道:“前几天你有公文来巡抚衙门,说泉州守备郑冲擅杀同知衙门衙役,可是如此?”
张淮嗣看了郑氏父子一眼,暗暗咬牙道:“正是,那守备郑冲当街杀害五名衙役,也不曾审讯问案,更不曾得人犯口词,便当街杀了,还传首四门,于法不合。”
沈犹龙嗯了一声,看了看樊维城道:“你是泉州知府,你怎么说?”
樊维城急忙躬身道:“此事下官后来也详细彻查过,但与张同知所言,出入甚大!”
张淮嗣闻言瞪大眼睛,正待说话时,沈犹龙瞪了他一眼道:“让你上司说完!”张淮嗣一听这语气,便暗道不好,看来人家是有备而来!
果然樊维城从衣袖袋中取出几份公文来呈上道:“此乃下官后来彻查在场人等的口词,当时有黄汝良黄老太傅等两百余名百姓在场。皆言当时五名衙役当街勒索,郑守备巡视城内恰好遇上,派人上前规劝,五名衙役不但不听,反而持刀反抗,因此水师营巡哨兵马被迫反击,当场革毙五人。随后百姓指证此五人杀良冒功,群情汹涌,郑守备为了稳住百姓,方才命人传首四门,以安民心。这是诸位百姓口词,两百余人包括黄老太傅俱都在上面签押过了。”
沈犹龙接过看了后,重重哼了一声,问道:“张同知,你有何话说?”张淮嗣额头满是汗水急忙道:“下官御下不严,甘愿领罚。”
沈犹龙淡淡的说道:“也罢,念你初犯,便不责罚,但日后官绩之上,难免记上一笔。”张淮嗣擦擦汗水道:“下官多谢巡抚大人开恩。”
郑冲在后面看着这场好戏,沈犹龙看来早已经和樊维城沟通过此事,两边意见一致,是以今天当众了结此事,以示公允。张淮嗣没有被责罚,只是今后官员考绩上难免会被记上一笔。
本以为这件事到此结束,不想泉州通判许伟歆忽然站出来禀道:“巡抚大人,下官要参劾同知张淮嗣,风灾之后,不思救灾,反而纵容下属杀良冒功,劫掠百姓,更侵吞官仓粮食两千石,该当下狱问罪!”
此言一出,张淮嗣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当下急忙怒道:“许伟歆,你血口喷人!”
许伟歆哼了一声道:“下官这里有三百余名百姓口词,皆能证明,你属下衙役杀良冒功之时,你都在场,不但不曾阻拦,反而纵容,以致有三十二名无辜百姓被杀。更有这三十二名百姓家人苦主状词在此,要状告于你!”
张淮嗣惊得大声道:“你胡说八道!”沈犹龙面色一沉,重重哼了一声道:“上官面前,岂容你如此咆哮?!”张淮嗣只得住口,沈犹龙看着许伟歆道:“你接着说。”
许伟歆当下也呈上几分公文,清清嗓子又道:“更有官仓账册及看守主簿、兵将口词在此,皆指证张淮嗣在风灾之后,私自至官仓之内,将保存完好的两千石粮食运至家中,如今他家中还有不少粮食,巡抚大人一查便知!”
张淮嗣浑身发抖,指着许伟歆骂道:“我与你素来不和,你居然切词污蔑我!”
沈犹龙哼了一声,接过公文看了后,勃然大怒道:“张淮嗣!你居然敢干出此等丧尽天良之事!来人,将他先看押起来,停职待参!”
当下沈犹龙手下几名亲卫如狼似虎的上来便将张淮嗣押了下去,看得郑冲有些目瞪口呆。停职待参,意味着沈犹龙将会亲自上书参劾,一般由巡抚亲自上书参劾的属下官吏,朝廷多半都是按巡抚的意见办理,看来这张淮嗣官职没了,至于能不能保住性命就要看运气了。
见得郑冲有些吃惊的样子,郑芝龙低声道:“打蛇不死反受其害,这人和我们不对付,那就让他消失便是了。”郑冲瞪大眼睛,原来背后推手是郑芝龙!
这张淮嗣和许伟歆不对付,这是人所共知的,看来这趟是郑芝龙利用了两人矛盾,将一些罪状给了许伟歆,这许伟歆自然会出面上告。郑芝龙不动声色之间,便弄掉了一个同知,而且从始至终他自己都没说过一句话!
在场的官吏看了之后,都是默然无语,他们当中许多人都受过郑家好处,自然不会帮张淮嗣说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张淮嗣敢得罪郑家,这是郑家背后下的黑手,轻易的便整治了张淮嗣,而且搜罗的证据都让人无话可说。
当下这些官吏都忍不住有些心头不安,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把柄被郑家捏住?郑家不但极得巡抚大人信任,而且黄汝良这位能手眼通天的人物似乎也靠向了郑家,众人心头都打定主意,日后不可与郑家作对,否则张淮嗣就是下场啊。
处置了张淮嗣之后,郑芝龙这才出来说道:“启禀巡抚大人,下官这趟总督军马救灾,但属下之内也有军将或不听调遣,或阳奉阴违,以致救灾不力,累及百姓受害。此乃这趟有过犯军将名单在此,更有彻查的一应案卷都在,还请巡抚大人示下。”
沈犹龙皱眉道:“你是福建总兵,军中之事,由你做主便是了。”
郑芝龙道:“巡抚大人,这趟怠慢军务的军将不少,还有一位是参将职衔,下官不敢擅专。”
沈犹龙吃了一惊,他还道只是寻常几名把总、千总之类的将佐怠慢军务,不想还有参将职衔的将官涉及其中。当下结果郑芝龙的公文细细看了起来,看完后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上面共有二十五名将佐的名字,其中便有漳州参将张永铲!
沈犹龙忍不住抬头看了看郑芝龙,却见他毕恭毕敬的样子,心头便忍不住想道:“这郑芝龙想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