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上到船上来,郑冲朝徐光启行了一礼后,转头看孙泽沛时,只见他畏畏缩缩的躲在王月娘身后,似乎还是有些害怕郑冲,但已经不像从前那样,看到郑冲就浑身发抖,而且脸上神情也不再呆滞了。
“月娘,你怎么带他来龙须号了?”郑冲奇怪的问道。
王月娘眨眨眼道:“其实他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就是带他来试试看,他对龙须号还会不会害怕。”顿了顿月娘又笑道:“但似乎他更怕你些。”郑冲甚是无语,有这么试的么?
徐光启微微一笑道:“月娘,你带着泽沛四处走走吧,我和博文说些话。”王月娘应了,自带着孙泽沛往船舱走去。
“博文,为师在福建耽搁了许久,想回松江府去。”王月娘领着孙泽沛走后,徐光启站在船舷边,看着整个繁忙的后渚港说道。
郑冲咋闻徐光启想回松江府,随即明白过来:“师父,你还是想回江南推广甘薯与土豆?”
徐光启微微颔首道:“不错,甘薯与土豆这两种农物的种植习性,我都已经收集整理得差不多了,这时候回松江府去,准备一两个月,待得开春便可下地试种。”
郑冲哦了一声,微微有些失望,虽然他知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但徐光启真的要走之时,他还是忍不住有些失落起来。
徐光启微微一笑道:“博文,你是个奇才,胸中包罗万象,各种学识,你都有奇思妙想。说实话,若非为师身上还有推广甘薯、土豆这件事,我还真不想回松江府去,只想留在这里。光是你造出的显微镜和天文镜之下看到的两个新境界,就足够为师探讨一辈子的了。”
郑冲这时候才勉强一笑道:“也多亏有师父在,我那不成熟的想法才能变成现实。微生物的世界和天文的世界,的确非常玄妙,足够人皓首穷经一辈子的。”
徐光启点头,叹口气道:“是啊,可惜为师如今年岁已经大了,要是你早生二十年,为师早些遇上你,我便能有更多的时光去探究这些奇妙物事。”
郑冲急忙道:“师父,你一定能长命百岁,现下您才七十多岁,至少还能再活五十年。”
徐光启哈哈一笑,摆摆手道:“再活五十年,那不是老妖怪去了么?”顿了顿,徐光启又道:“其实为师能在风烛之年,得窥这两种新境界,已经很是心满意足了。多活一天,多知道一些秘境的新物事,也能让为师满足了。”
郑冲心头很不是滋味,徐光启却继续说道:“你放心,为师走后,艾儒略会继续探究下去,他对两种镜子下的秘境,也很感兴趣。他也是个痴迷之人,有他在定能发现更多新鲜物事。”
海风吹过,见得徐光启花白须发在空中飞舞,有些佝偻的背影之下,他依旧想努力挺值身体,面容坚毅而从容,让郑冲见识到了何谓朝闻道,夕死可矣的风骨。推广甘薯和土豆是非常费力之事,自己能否帮帮徐光启呢?
忽然间,郑冲脑中闪过一个念头,顿时豁然开朗,面带喜色的道:“师父,我有个办法,能帮师父更快的将甘薯和土豆推广出去。”
徐光启哦了一声问道:“什么办法?”郑冲笑道:“这时候还不能说,待得几天后,咱们乘船出海后,便能告诉师父了。”徐光启哈哈一笑道:“你这小子,还跟为师卖关子。”
郑冲干笑两声,徐光启也笑道:“也罢,过几天登船后再看看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顿了顿,徐光启又道:“昨天又太原傅青主来拜会为师,说起你新绘制的世界寰宇图和测定方位的六分仪算法来,为师也颇为好奇。这些日子,为师忙着安平会的事,还有探究那微生物境界和天文境界,很少来你那里,却想不到你小子不声不响又弄出新事物来。你这小子,弄出新东西来,居然都不告诉为师!”
郑冲急忙道:“师父,那世界寰宇图,徒儿才绘制出来没几天,也只是测定了泉州的方位,想出海之后,多测定些方位后,与图上标注方位印证无误后,方才呈给师尊的。”
徐光启点点头道:“嗯,你这种小心求证的态度很好,探究格物就该有这种坚韧之志,为师自辞官之后,自以为最得意的一件事,就是收了你这个徒弟。”
郑冲急忙躬身道:“徒儿能拜得您老为师,也是一生幸事。”师徒俩相视一笑,心下都倍感安慰。
正说话间,只听得王月娘声音从船舱下传了出来:“孙家兄弟,你别跑,你站住!”话音未落,只见孙泽沛慌慌忙忙的从船舱下飞奔上来,见得甲板上的郑冲和徐光启后,脸色惶恐的只奔过来,便躲在郑冲身后,口中惶急的道:“郑大哥,船舱里有黑衣鬼,你快杀了他们,快杀了他们啊!”
郑冲闻言吃了一惊,急忙抽刀道:“他们在哪里?”孙泽沛指着船舱道:“他们就在下面!”
郑冲望去,只见王月娘从船舱下上来,这时候才恍然大悟,这小子还是有些神志不清,想必是下到船舱去,触景生情,又幻想出当日的情形来。
当下郑冲收刀笑道:“孙兄弟你不用害怕,有我在这里,那些黑衣鬼不敢来的。”闻言孙泽沛似乎稍稍安心下来,重重嗯了一声道:“是,有郑大哥在,我便不怕了。”
说话间,王月娘来到面前,她跑得气喘吁吁,插着腰道:“他、他一到那火炮夹板层,就吓得语无伦次,说什么有黑衣鬼,然后转头就跑了出来……”
郑冲叹口气道:“看来孙兄弟还是没有痊愈啊。”王月娘喘息定后道:“不,他会害怕、会躲避,恰好说明他已经快好了,而不似从前那样,浑浑噩噩,不知害怕,更不知躲避危险。”
郑冲一听也觉得有理,徐光启捻着胡须笑道:“月娘果然医术高明,泽沛此刻不再像从前那般痴呆,能说话,也有七情六欲,看来痊愈不远。这趟回松江我便不带泽沛去了,便留他在泉州继续养病好了。待得痊愈了,为师再接他回来。”
郑冲连声应了,随后徐光启再说起那世界寰宇图来,郑冲便请徐光启前去他帐内观看,当下四人便下了龙须号,往郑冲营帐而来。
说也奇怪,这一路上,孙泽沛也不再跟着王月娘,反而是寸步不离的跟着郑冲。郑冲走,他也走,郑冲停,他也停,总之就是不离郑冲三步之外。
到了郑冲帐内,徐光启的目光很快就被郑冲绘制的那副世界寰宇图给吸引了,站在面前细细看了起来。王月娘则是瞪大眼睛惊呼道:“大恶人,你这副图居然画得如此详细!”
很快王月娘便在图上找到了自己家乡江苏金坛,虽然其上只是一个小点,但王月娘还是惊喜的拍手道:“大恶人,我家乡在那里!我找到啦!”
徐光启则仔细看了后惊叹道:“博文,你这图当真是地理详图啊,为师对照你图上尺例(即比例尺)粗略一算,京城等几处大城之间的远近果然与差不太多。只是不知你上面标注的经纬之数是否准确。”
当下郑冲拿出六分仪来,便将如何用六分仪测定经纬度的方法说了,最后笑道:“徒儿也是借用了师尊推算的崇祯年历,方才能算出这经纬度来,咱们可以出去太阳之下,测算一下泉州此地的经纬度是否与图上吻合。”
当下四人来到帐外,郑冲演示了一遍,将测得的角度列成算式,将万年历代入算式之内,徐光启看了之后,正掐指在心中飞快计算,这时候孙泽沛看了那算式几眼后,忽然将得数说了出来。
郑冲听了那得数后,居然和自己先前所算的得数分毫不差,当下吃了一惊道:“孙兄弟,你怎么算得这般快?”
孙泽沛偏偏头道:“这也不难算啊。”很快徐光启也算出得数来,果然和孙泽沛所说的一模一样,当下徐光启也惊异的道:“从前泽沛算学虽然精湛,但也不会这么快就算出来的,这是为何?”
王月娘沉吟道:“我爷爷那里也有些案例,有些疯癫之人或许会忽然开启一些从前不曾有的心智,或记心变得极好,又或反应变得极快。爷爷说,或许这是我们头脑中一些经络因疯癫而坏了,但却通了另一些经络的缘故。”
郑冲摸着下巴看了孙泽沛许久,忽然开口道:“孙兄弟,我再出几道题,你算算看。”当下郑冲便列了几道百位数的乘法题来,孙泽沛果然只看几眼后,便飞快的得出了答案来。
郑冲等三人看了之后,都是心下暗暗称奇,郑冲更是眼珠子一转,心下暗喜道:“想不到这孙泽沛疯癫之后,居然变成个速算器,今后测算方位也好,计算弹道也好,他在身边岂不是很快就能算出得数来?想不到这孙泽沛因祸得福,虽然有些疯癫,但就像金大大笔下的老顽童一样,其他方面的天分都显露无余了啊。真是疯癫小顽童,这回捡到宝了。”
当下郑冲不怀好意的道:“孙兄弟,过几天月娘也要随我登船北上,咱们一道北上如何?”
孙泽沛重重的点头,还是有些呆呆愣愣的道:“郑大哥,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只有你在,黑衣鬼才不敢来……”
郑冲笑得很是奸诈,但很快他便笑不出来了!
入夜,郑冲帐内传出郑冲的喝骂声来:“孙兄弟,已经天黑了,你回自己营帐睡觉!”“不,我怕黑衣鬼,我要跟着郑大哥,你去哪,我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