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宫侍卫方才转下宣召范文程,又有宫中近侍前来禀报,直说西侧福晋前来候驾,在殿外等候。皇太极闻言微微一惊,连忙命人宣召进殿。
少时,西侧福晋大玉儿首先进到殿上来,身后跟了几名宫女,拎着几个食盒,上到殿来,先朝皇太极款款施礼。皇太极急忙起身扶起大玉儿,口中道:“这天寒地冻的,怎么自己过来了?朕这里很快处理完政务,便要去你那里。你才生了孩子,不宜走动。”
大玉儿微微一笑,贝齿轻起柔声道:“也是到了盛京,汉人嬷嬷们教的,才有了坐月子这一说。臣妾在蒙古时,咱们蒙古女子向来都是头天生完孩子,第二天就起来干活了,臣妾身子还没那么娇弱。再者,我已经出了月子,不妨事了。”
皇太极笑着刮了大玉儿鼻梁一下道:“我知道,你们蒙古女子还有在马背上生孩子的。”顿了顿,皇太极牵着大玉儿的手,拉着她坐到自己宝座边,缓缓道:“但你现下是我大金国的侧福晋,待得开春后,朕登大位,你是要做皇妃的人,金枝玉叶的身子,岂能再与一般人相比?”
大玉儿吐吐舌头,嫣然一笑道:“是臣妾错了,下次不敢了。”大玉儿年方二十,虽然嫁与皇太极已经数年,生育过子女,但正是年轻貌美、风貌正茂的时候,一笑一颦,甚是惹皇太极喜爱。
“臣妾从汉人嬷嬷那里学做了几样吃食,本想等皇上过来一起用的,但不想皇上迟迟未来,臣妾恐天寒地冻一直在炉子上热着变了味,因此带人亲自送来,先请皇上品评一番。”大玉儿笑着命宫女将食盒打开,只见每个食盒下面都有一个小炭炉,上面热着食物。
“这是臣妾做的小米红枣粥,汉人嬷嬷说吃这个最能补血养气,臣妾听闻最近皇上操劳国事,用的膳食很少,便亲手熬制了,皇上一定要多用一些,还有这是……”大玉儿浅浅笑着,边说边将一样样吃食摆放在玉案上。
皇太极看了各色小点,知道大玉儿极是用心的,当下颔首笑道:“好,朕一定多用些。”
正说话间,范文程已经跟随侍卫来到了殿上,见得大玉儿时,范文程微微一愣,但还是先行大礼,叩拜下去。
“范先生不必多礼,起来说话。”皇太极摆摆手,跟着笑道:“范先生来得巧,是有口福之人,玉儿做了些吃食,便赏你用些,适才委屈先生了。”
范文程闻言,本来已经站起身来,又立刻拜倒在地上,眼中含泪,口中哽咽道:“自古主辱臣死,臣侍奉皇上不周,以致皇上损兵折将,臣万死难辞其咎。”
皇太极摆摆手,命范文程起身来,口中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朕不是那大明皇帝,随便打个败仗就胡乱杀人。若是这样,今后谁还敢谋事领军?”说罢朝大玉儿努努嘴,大玉儿会意,便亲手盛了一碗小米粥,亲自送到范文程面前。
“范先生请用。”大玉儿端着碗盏送至范文程面前,范文程不敢抬头,低头高举双手,大玉儿微微一笑,将碗盏放在他的手中,范文程口中朗声道:“臣下谢皇上、谢侧福晋。”
皇太极点点头道:“坐下吃吧,咱们君臣边吃边说。”当下先大口吃了起来,范文程心头惴惴不安,斜欠着身子坐了,也不顾那米粥滚热,三两口便都吃了。
用了米粥后,范文程也不敢开口,静静的等着皇太极吃完,方才咬牙开口道:“皇上,其实还有一事,适才殿上臣不敢直说。”
皇太极吃完用大玉儿送来的汗巾擦擦嘴道:“你说吧,今日送进宫的密报,朕还没看完,难道是密报上还有什么消息么?”
范文程擦了擦汗道:“臣下得山西范家自京城传回消息,说这趟郑氏北上,其实并没有什么百艘战船。”
皇太极哦了一声,还有些不以为意,又命大玉儿盛了一碗小米粥,端着碗道:“山西范家?嗯,是范永斗吧,也辛苦他们了。他们八家晋商不但每年与我大金互市,运来我们急需的粮食、铁器,还帮着我们打探各路消息,实在是功劳不小。他们在京城也有买卖,得到的明廷消息一般都很准。嗯,他们说郑氏没有百艘战船北上?这个朕也猜到了,军前吃了败仗,向来都会夸大一些敌人军力,以为遮羞。那范家人的消息说,郑氏来了多少战船?八十艘?还是六十艘?”
范文程皱眉咬牙道:“他们来的消息说,这趟郑芝龙长子只带了一艘战船、五百兵将北上!”
噼啪一声,皇太极手中碗盏居然跌落在地,嚯的一声站起来厉声喝道:“什么?一艘战船!五百兵将?!”
范文程急忙拜伏于地,不敢抬头,口中惶急道:“是,臣下也不敢相信,正因此消息太过骇人,与军前消息出入太大,是以臣适才都没敢呈奏。”
皇太极面色大变,急命人将各路密报一起取来。原来后金各处消息、密报也都先到文馆,由范文程、宁完我等先分拣后,再原封不动的呈报皇太极御前。只因有时候各处奏章、公文太多,一些消息、密报皇太极都是放在稍后再看。
范家的密报是傍晚时分才到,范文程看了后大吃一惊,便命人原封不动的奏报进宫去。天黑后皇太极召集群臣议事,说话间范文程听了出来,似乎皇太极还没看到这份密报。
少时,内侍将一应密报公文取来,皇太极找出那份范家密报,打开后仔细看了几遍,面色一时铁青,一时发白,阴晴不定。
大玉儿也不出声,先亲手将打翻的碗盏收拾了,命人擦干净地面,便静静坐在一旁。范文程一直跪伏在地,不敢抬头。
“你说哪边的消息更可信?”皇太极看完之后,皱眉问道。
范文程不敢抬头,口中道:“范家消息向来准确,不过他这消息乃是来自大明京城,说那龙须儿郑冲自福建出海,的确只有一艘战船,当时许多人在码头都见了。臣下想来,此时天寒地冻,郑氏水师又是初次北上辽海,必然不会有太多战船。但试问此刻大明水师之内,岂有一艘战船便可装下五百兵将的?同船还要装运食水、兵甲器械,想来也不大可能真是一艘战船北上。听闻郑氏与日本倭人常有生意来往,或许那郑冲出海后,在请了倭人战船一同北上助战也未可知。”
闻言皇太极面色渐渐松弛下来,食指轻叩桌案道:“嗯,你的推测有几分道理,朕也不信这郑冲只凭一艘战船、五百兵将应援东江镇,就能败我大金一万雄兵!定是这郑冲出海后,向倭人借兵船北上!这些倭人着实可恨!当年父汗也随李家在朝鲜与他们打过战,一群猪狗不如的畜生!”
范文程擦擦汗水,连声称是。这时候一旁大玉儿忽然开口问道:“郑冲?这人是谁啊?”
皇太极叹口气道:“大明朝又出了一位良将,早晚必然是我大金心腹之患。范先生,你说说这郑冲来历与侧福晋听吧。”
当下范文程便将郑冲事迹都说了,大玉儿一脸惊讶的道:“这个人真这么厉害么?”
皇太极皱眉道:“起初阿山、叶臣败报传来时,朕还以为是沈世魁统领明军打败了他们两人,但后来沈世魁暴毙,接着扈什布再败,这便说明前趟败仗也该是这郑冲所赐。想这东江镇诸将之内,自毛文龙死后,便再无人能对我大金有威胁,不论是黄龙还是沈世魁,都不是我军敌手。只有这郑冲乃是才到辽东的,没人和他交过手。”
范文程也道:“皇上推测得不错,尚可喜所部年初时归降,按理说皮岛明军已经是任人宰割的了,但郑冲来到皮岛后,我军就连吃败仗,定然是此人所为。”
皇太极负手来回踱步,口中喃喃道:“这郑冲若是能归降于朕,该有多好。”
大玉儿眨眨眼问道:“范先生,那这郑冲喜好什么呢?名马?宝刀?财宝?权势?还是女人?”
范文程道:“听闻此人素喜渔猎之色,为人十分风流倜傥,范家还有一份消息,是说明朝复社在泉州办诗会,这郑冲也参与其中,不等诗会结束,便和一位秦淮名姬泛舟出海,风流韵事流传甚广。这诗会上,传闻这位郑将军还有诗作、对联,具是佳作。”当下范文程将郑冲在诗会上的苟句、无欲两幅名对及风骚诗句都说了。
大玉儿听了之后,惊叹道:“最近我也在学汉人的诗书,这位郑将军的对子、诗作当真是很好的啊。”跟着抿嘴笑道:“既然这位郑将军文武双全,真是难得的人才,他喜好美色,便挑选各族美女送与他,招降他来,岂不是好?”
皇太极搓搓手道:“范先生,招降郑氏父子之事,你亲自操办,进展如何向朕单独奏报,不论他要什么,只要朕能给的,一定给!”
范文程连忙躬身应了,接着皇太极却又起身来,捏紧拳头,目光很是炽热,缓缓说道:“虽命你招降,朕还是希望开春后,进兵朝鲜,与他对阵,若是能在战场上打败他,而后再降服于他,才算是真正让一位英雄又臣服在朕的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