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献俘仪式非常的繁琐,而且处处透着崇祯那种暴发户式的嘴脸。一场来之不易的大捷,他定然是要好好威风一回的,是以场面安排得十分繁琐而且拖沓,处处都透着腐朽没落王朝的气息,好似回光返照一般,大明的武威在这一刻发挥得淋漓尽致。
众大臣们也很凑趣,没人提出异议来,没人关心东江镇的欠饷问题,没人关心后金军之后会如何报复,更没人关心如何趁此大胜发动对后金的反击。大明朝在杀了熊廷弼、袁崇焕之后,唯一能走一步看三步的人就剩下一个孙承宗了,而孙承宗现下却被贬在家赋闲。在朝中的大臣中,也就剩下些明哲保身之人,虽然也还有些清流和忠臣,但他们都不是长于战略之人,邹维琏等人也只是走一步看一步的人。
崇祯在午门前摆足了皇帝的威严和天朝上国的威风后,吩咐将这些俘虏交给刑部,着人安排到菜市口立即斩首,尚可喜等反叛军将处以千刀万剐之刑,然后尚可喜的首级将会传首九边,警告那些边军大将们,背叛者的下场是什么样的。
崇祯朝剐掉的大臣中,或许也只有此刻的尚可喜一人可说是罪有应得。袁督师被剐固然是千古奇冤,而稍后几年,被温体仁等奸党诬陷“杖母不孝”和“奸妹”的一代才子进士郑鄤,也被处以剐刑。至于熊廷弼等冤死的大将也都差不多,其实大明朝自己杀掉的大将大臣远比敌人杀掉的要多。
当全部俘虏皆被斩杀、剐掉之后,首级全都收集起来,随后连同许多战利品,献俘太庙,崇祯亲自到太庙像祖宗们报告了这一大捷。献俘太庙之后,隆重的献俘仪式才算告一段落。
本来献俘之后,应该就是重头戏,封赏有功之臣。此番大胜,乃是宁远大捷、镇江大捷以后,大明朝真正意义上的一场大捷。宁远大捷、镇江大捷,虽然都是大捷,但都有共同的毛病,那就是所获首级太少,镇江大捷中虽然也俘获了百余名战俘,但首级很少。并不像这场大捷这般,首级数千颗,战俘数百人。
照理来说,朝廷的封赏应该是很隆重的,但献俘之后,崇祯却下旨,说封赏之事稍后宣布,先召俞硕明平台奏对。
平台是一座依宫而建半边向阳的阁台,建极殿以北居中为云台门,其两侧为云台左右门,又名平台。这里没有一泓池水,也没有可赏之花。明朝皇帝“召对”群臣制度,从万历中期怠政便中断。泰昌、天启两朝,没有进行“平台召对”。崇祯帝继位以后,崇祯元年从正月到八月,崇祯帝在平台频繁召对群臣,商讨国事。因在平台召对廷臣,所以叫“平台召对”。而在崇祯帝决心复古之后,平台召对逐渐改在了内廷。此刻崇祯忽然又平台召对,而且召对之人乃是一介低级军官,令人有些惊讶。
平台召对,崇祯亲自主持,内阁首辅温体仁、次辅吴宗达、阁臣文震孟等人赫然在列,对面就只有俞硕明一个人。俞硕明面对崇祯和一众朝中大佬时,不由得赶到了莫大的压力,一股压迫感让他跪伏在地,汗流浃背而不敢抬头!
“起来说话,不必慌张。”崇祯给够了俞硕明压力后,缓缓说道。
俞硕明道一声不敢,崇祯道:“君臣奏对,据实说话便可,起来说话。”
崇祯再次开口后,俞硕明这才叩谢了起身来,垂手立于面前,眼观鼻、鼻观心,目光都不敢乱看。
“听闻此趟郑冲乃是一船独进,只率领了五百兵将前往辽东,本来说铁山大捷,许多朝臣都是不信的,可今趟你押送这许多俘虏和首级回京报捷,众臣工才算是信了。只是朕和众臣工都很好奇,这郑冲是如何以五百兵将,便得此大胜的?你们的报捷文书中,语焉不详,可当面详细陈说来。”崇祯缓缓说道。
这话并不假,毛文龙在世之时,东江镇兵力军势顶峰之时,也没能获得这般大捷,现下沈世魁统领的东江镇更是接连损兵折将、丧师失地,战兵不过一万八千人,而且缺衣少粮,郑冲只领五百人、一艘战船到了辽东就取得这般大捷,多少是让人费解的。
此前许多言官也提出过质疑,但在俞硕明押送首级、战俘达到京城外北大营后,兵部、御史等许多人都验看过那些首级和战俘,都是真的建奴首级,绝无一枚首级作假,而且拷问战俘后也得到了明确的结果,建奴大将阿山堕水而亡,叶臣当场战死,麾下五千余后金大军悉数被歼灭。这才打消了许多人的疑惑,但对于郑冲是如何取胜的,大家都更加好奇了起来。
而战报之中的话,与其说是语焉不详,倒不如说是阁臣们和崇祯都不相信里面说的,认为里面描述火箭破敌的场面太过奇幻,春秋笔法过重,是以想要问个清楚。
古代的奏章、捷报之中,多用春秋笔法,这是人所共知的,比如袁都督当年的宁远大捷中就曾今报捷说,红夷大炮一炮糜烂十余里,毙敌无数云云。
崇祯看多了这些捷报,也看多了这种春秋笔法,这回反倒是对铁山大捷中描述的“百枚火箭,击杀建奴大半”这种真话不信了,所以崇祯也想问个明白。
听得崇祯问话,俞硕明不敢怠慢,便将铁山大捷过程细节一一说了出来,无一遗漏。大致上和捷报上说的是一样的,但崇祯等人似乎还是不相信强悍的建奴大军会被区区一百五十余枚火箭击败。
“工部有人来了么?”崇祯忽然问道,当然得到的回到是没有,在场的都是内阁重臣和崇祯的亲信太监们。
“张彝宪来了么?”崇祯又问一声,曹化淳才道:“皇上,张公公在后面候召。”
崇祯缓缓颔首道:“让他上来,他该管工部,有话问他。”曹化淳当即领命,让人宣召张彝宪去了。
崇祯朝是个善变的朝代,崇祯初年时,崇祯扫除魏忠贤,坐稳龙椅,靠的是众正盈朝的东林党,可从崇祯二年年底开始,崇祯又开始不信任文臣们了。
原因很简单,袁崇焕之事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了。袁都督被破格提拔为蓟辽督师,要什么给什么,崇祯可以说是给了足够的信任,但可惜换来的却是建奴入关烧杀抢掠,兵临京城之下,这种打击让崇祯对文臣们产生了严重的信任危机!
崇祯帝当然不会意识到,真正的奸臣不是钱谦益,而是温体仁一伙。也没能想一下,后金之所以避开袁崇焕,绕过宁远,由大安口、龙井关、洪山口入关进逼京城,正是因为袁崇焕防守辽东是后金不可逾越的长城,杀袁崇焕无疑是自毁长城。
总之崇祯帝认为:“外廷皆不足恃”。他说:“朕御极之初,撤还内镇,举天下大事悉以委大小臣工,比者多营私图,罔恤民艰,廉谨者又迂疏无通。己巳之冬,京城被攻,宗社震惊,此士大夫负国家也。朕不得已,用成祖监理之例,分遣内臣监视。”“士大夫负国家”成了崇祯帝思维的一个新的症结与特点,他把文官集团一竿子打死了……
崇祯四年九月至十一月间,崇祯开始了他疯狂而且任性的做法,他下旨做了一系列令人瞠目结舌的任命:太监张彝宪总理户工二部钱粮,太监唐文徵提督京营戎政,太监王坤、刘文忠、刘允中、吴直等分赴宣府、大同、山西监视兵饷;另外,太监王应朝、张国元、王之心、邵希韶等太监分别往关宁,蓟镇东协、中协、西协监军。
自此,各地重镇都派有太监监军,职权在督抚之上。其中令人惊诧的是,崇祯帝派内臣总理户、工二部钱粮,将堂堂的户、工部尚书搁置一旁。这是前所未有的现象,这种做法很自然遭到了文臣们的极力反对,他们认为这是“辱朝廷而亵国体”。南京礼部主事周镳上疏,恳请裁抑宦官,却被削职。
有一次,崇祯帝对大臣们说:“诸臣欲实心任事,朕也何需此辈?”这句话说出了崇祯的心声,他是恨铁不成钢啊。
崇祯六年,阅视宣府太监王坤上疏弹劾大学士周延儒,使宦官与官僚之间的斗争更趋激烈。宦官公开上疏,无所忌惮地攻击文官之首,这也是历朝罕见的现象。给事中傅朝佑、左副都御史王志道上疏极言其非,却被崇祯帝视为“沽名立论”,削职而去。奇怪的是,在这场斗争中,内阁持沉默态度。其实也不必奇怪,内阁温体仁等人就是希望扳倒周延儒的,所以没人反对,相反温体仁还补刀了。
所以此刻崇祯想要召问工部,居然是找太监张彝宪前来,只因为这太监此刻管着大明朝的户部和工部!
少时张彝宪奉召到来,方才行礼之后,崇祯劈头就问道:“你该管工部,朕问你,工部所造火箭,百枚火箭能否歼灭数千军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