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冲换乘其他福船赶回皮岛去了,但给龙须号留下了一条非常恶毒的命令,每天十二个时辰,隔两个时辰,龙须号便会准时朝镇江堡炮击,每次十炮,定时定量,童叟无欺。虽然龙须号的炮击并不能造成太大的伤害,在炮击中死伤的后金军士卒很有限,造成的损害后金军一夜之间就能全部修复,但这种炮击很伤、很伤士气!
遭受了几轮炮击之后,忍受不了的镇江堡后金大将达尔汉暴怒之下,喝命孔有德、耿仲明麾下乌真超哈炮队反击。二将接得将令后傻了眼,明军的龙须号是在海口之处发炮,隔着海岸七、八里之遥,自家火炮是无论如何都够不到的。
但将令已下,二将还是咬紧牙关,命士卒将火炮从船上卸下,布置在海岸边,发炮还击。然后叛军的火器营遭到了龙须号的报复性炮击,损失了八门大炮后,孔有德仓惶命士卒收拾家伙后撤,不敢再与其争锋。
达尔汉也很无奈,虽有心杀贼,但无力回天啊。于是后金军从上至下被迫开始习惯这种炮击,而龙须号也成了操练炮兵的场所,每天都有新兵来这里操练炮术。
张永铲也不用担心弹药的问题,毛文龙在皮岛上留下了一些铁器作坊和火药作坊,熟练的铁匠和火器匠人都有,郑冲又在难民中招募了一些有手艺的匠人,于是皮岛上的军械局重新开张。在义州、宣川、铁山等地缴获了大量后金军囤积的生铁、硫磺、硝石等物资,于是明军根本就不用担心弹药的问题。
同时郑冲也将火药配方带到了皮岛上,但掌握核心调配工作的还是跟随龙须号来到皮岛的郑氏工匠,郑氏工匠由郑氏水兵负责护卫,不许他人靠近配制作坊,这样就将火药配方泄露的风险降到了最低。
挨了几天的炮击后,孔有德忽然想起一个问题来,为何明军不炮击在水寨内的战船,而是炮击更远的陆上外围营地呢?当他和耿仲明说起这个问题时,耿仲明似乎早就想到了答案,他冷冷的说道:“明军将我们战船堵在水营之内,早将我们这些水师战船视作囊中之物,早晚都是他们的东西,何必炸掉?”
孔有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头更是惴惴不安,望着龙须号那庞大的身躯,头一次他心中开始有些懊悔为何要背叛大明了……
却说郑冲回到皮岛,侯隆、傅青主、金日观、俞硕明、陈平朝、沈志祥等人在码头迎接,金日观等将领都接到将令,赶回皮岛聚会,迎接圣旨,义州等地军务都交给了各自副将指挥。此时后金军还在蓄力,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发动攻击,是以诸将也都放心回皮岛来聚会。
侯隆喜滋滋的当场宣读了圣旨,郑冲听了之后,眉头微皱,但还是磕头谢恩,望京城方向遥拜。随同俞硕明一起而来的还有那位被发配到辽东的御史吴麟征,引见时,郑冲仔细打量了这位一脸正气的吴麟征,心里琢磨着这崇祯又扔个言官来东江镇是什么意思。
回到帅帐内,俞硕明先禀报了入京的详细情形,但都是拣官样话来说,因为帐内还坐了一位清廉端正的吴麟征。而郑冲自然也是走官样流程,望京城方向拜了又拜,将此趟大捷的功劳都归结于崇祯的英明领导,将崇祯夸奖成一个千古圣君一般。
做足了官面文章之后,郑冲望着吴麟征动问道:“吴大人乃是奉旨前来查究沈将军死因?”
吴麟征微微侧身朝坐在身旁的郑冲颔首道:“正是,还望郑将军能准允本官尽快查访当时涉案人等。”
郑冲摆摆手,一脸严肃的说道:“且慢,吴大人,第一,这朝廷旨意,还是由侯公公暂统东江镇,这查访之事该由侯公公定夺。第二,朝廷并未下旨说沈将军之死乃是刑案,只是让吴大人核验死因,涉案人等这一句,略显不妥。”
吴麟征闻言一鄂,想不到郑冲这年青人如此老于官场,当下面容更加凝重起来,郑重起身来,朝正中帅位上端坐的侯隆恭恭敬敬一拜,而后道:“下官失言,还望侯公公恕罪。”
侯隆呃了一声,斜瞟了郑冲一眼,却见郑冲面色如常,端起茶杯喝茶,也不看侯隆。侯隆立时心领神会,轻咳一声道:“吴大人言重了,偶有失言,也非大过,下次留神便是了。”
吴麟征又道:“下官已经来到皮岛,不知何时可以开始查访沈将军死因之事?下官想将相关人等都请来问话。”
数内将佐中,沈志祥忽然插口道:“吴大人,我叔叔死因不是已经在奏折中都说明白了么?还查什么?要查我叔叔死因,是不是也该我沈家点头才是?”
吴麟征微微皱眉,起身朝京城方向遥拜道:“下官受皇命而来,纠察沈将军死因。沈将军乃朝中边塞大将,死因纠察便不是一家之私务,而是朝廷公事,岂能因私废公?”
沈志祥面上有些挂不住,怒道:“我们沈家都不追究的事,你起什么劲儿?”说到这里,沈志祥朝侯隆拱手道:“侯公公,我沈家不愿翻查叔叔死因,还请侯公公做主!”
这下侯隆有些为难了,但郑冲还是自顾自的喝茶,好似这事儿跟自己无关一般。最后还是金日观出来圆场道:“沈将军,朝廷御史在此,不可放肆。朝廷御史,纠察百事,但有可疑都可过问。”
沈志祥气冲冲的坐回椅子上,瞪着吴麟征口中嘟囔道:“他娘的,来了个油盐不进的棒槌。”
吴麟征面不改色,朝侯隆微微一拱手后,昂然道:“还请侯公公下令,好让本官能顺利查访。”
侯隆无奈,当下只得应了,便下令教金日观安排有关人等前来,由吴麟征查问。
得了手令后,吴麟征便拉着金日观就要告辞离去,开始查访。这时候郑冲才放下茶杯,忽然开口道:“吴大人,且慢。”
吴麟征回身奇道:“郑将军有何赐教?”
郑冲缓缓说道:“吴大人,其实沈将军的死因,我们这里在场的每个人都一清二楚,死因的确不是奏折上面说的操劳过度,旧疾复发。”
吴麟征闻言一鄂,环视帐内众人,但众人皆是面色如常,看来他们都是知道的。
郑冲起身来,缓缓踱步到吴麟征面前来道:“沈将军去世那晚有军中多名军医检视尸身,身上无任何外伤,查验后都一致断定乃是死于马上风,绝无可疑,而且沈将军住所、饮食都仔细查验过,也未曾发现任何毒物。此事因事关沈将军阴私,关乎朝廷体面,因此我等与众军士说的都是沈将军操劳过度,旧疾复发。”
说到这里,吴麟征一脸惊讶,望向沈志祥时,见他一脸羞怒之色,其余诸将面色也都是很尴尬,最后望向侯隆时,侯隆叹口气道:“沈将军真正死因我已经在密奏中呈禀皇上,想必事关朝廷颜面,也关系沈将军英名,是以皇上也才没有公开此事真相,而是让吴大人你亲自来辽东一探究竟。吴大人,其实我们这么多人在此,该查的都查过了,难道你还要重新翻查此事?若是消息走透,让军中将士如何看待沈将军?沈将军在东江镇苦苦支撑多年,功劳苦劳都有,就此收手吧。”
吴麟征这才明白过来,为何当时崇祯会如此愤怒,而且一言不合就将自己发配到辽东来,原来沈世魁的死因当真是难以启齿啊。呆愣了半晌之后,吴麟征朝帐内众人团团一揖,最后朝沈志祥恭恭敬敬一揖道:“是在下孟浪了,不明所以就胡乱臆测,给沈将军赔罪。”沈志祥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但也没再恶语相向。
跟着吴麟征朝侯隆一揖道:“侯公公,此事下官不会再查究了,下官自会回京复旨。”
侯隆有些哭笑不得,这吴麟征的确为人刚直不阿,但可惜脑子转不过弯来,当下奇道:“吴大人,你回京复旨?复什么旨?皇上让你查明真相后回京复旨了么?”
闻言吴麟征愣住了,的确崇祯可没说过让他查完后就回京,想来崇祯是让他就留在辽东了,这也是一种变相的发配。
吴麟征长叹一声,朝侯隆拱手道:“是下官愚钝,既然朝廷差派下官来辽东,也不能无事可做,还请侯公公委派差事。”
侯隆点点头,朝郑冲看了一眼,郑冲则转身朝侯隆躬身道:“侯公公,咱们军中还缺一个记功御史,此前乃是侯公公监军兼任,既然吴大人乃是正牌御史出身,小将保荐吴大人就在军中先任记功御史之职。”
记功御史其实并不算是什么好差事,说白了就是点脑袋的,说实话要是面对那么多血淋淋的首级,还要一个个验看、点数,心理意志稍弱之人,只怕患上精神病也不足为奇。因此当郑冲说推荐吴麟征做记功御史时,众将就明白了,郑冲是要整治这位吴大人。
侯公公呃了一声,还有些犹豫时,不想吴麟征却踏上一步道:“既然军中有记功御史空缺,下官补上便是,都是公务,不敢挑拣!”
侯公公点点头,说实话他最怕的就是点脑袋,现在有吴麟征来了,正好可以解脱了,当下便道:“也好,便请吴大人出任东江镇记功御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