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王城昌德宫。
昌德宫原是朝鲜国王的离宫,因位于汉城东部,故又称东阙,乃是汉城五大宫之一,大明永乐三年继景福宫之后建立而成。昌德宫经多次重建,宫殿的面积与建筑体量严格遵循与中国的宗藩关系,始终都要比北京、南京等处的宫殿要小上一些。
昌德宫仁政殿上,此刻是一派灯火通明,朝鲜国主李珲安坐御前,面色忧愁,召集的诸大臣陆续都到来,上前见礼后,李珲却都只是挥挥手,垂首不语。见国主不出声,一众大臣也都不敢开口。
李珲目光呆滞的扫过殿上群臣,只见其下有自己的宠臣韩缵男、白大珩、郑梦弼;有兵曹参判朴鼎吉、承旨朴弘道;庆昌府院君李尔瞻及其子李弘烨、李益烨,李氏同党郑造、尹讱、李伟卿、赵龟寿、朴应犀、韩希吉等;大北派精神领袖郑仁弘,外戚柳希奋、柳希发兄弟及同党李尚恒、李日馨、郑之准,替自己在朝鲜诸道搜刮金银的调度使金忠辅、金纯。
环视诸臣许久,李珲叹口气道:“四十多年前,若无倭寇乱国,王都景福宫本不会被毁,我等此刻应该在景福宫议事的。”
李珲口中的景福宫原是汉城朝鲜王宫五宫之首,最早建成,也是规模和建筑最好的一处宫苑,但可惜在那场倭寇之乱之中被毁。
一众朝鲜大臣不知李珲想说什么,都是不敢多话,外戚柳希奋却出班跪奏道:“王上,景福宫修造已经完成大半,今岁只要能接着修缮下去,估摸着年底便可大样完工。”
李珲摇头苦笑,挥挥手,便在这时候,殿外宣报说当朝一品大臣,领议政朴承宗到来,李珲微露喜色,急忙传他上殿来。
朝鲜朝廷之内,领议政乃是正一品大员,又称领相,便如同中原王朝中的宰相一般,位高权重。
须发洁白朴承宗来到殿上,他虽然已经年逾六十,但却依旧精神矍铄,健步如飞。在朝鲜朝廷之上,党争一点也不比明朝要小,西人党、北人党、南人党各方势力角逐,而朴承宗却能成为领议政,压制朝中诸多党派数年之久,可见此人手段高明之处。更难得的是,他还得李珲信任。
见礼后,朴承宗也不废话,看着李珲道:“王上,适才在殿外等候时,老臣听得王上言语。其实王上心中在意的并非景福宫何时能修缮完,而是担忧整个朝鲜宫苑的安危吧。王上是否是在担忧我国会重蹈四十多年前的覆辙?”
听得朴承宗的话后,李珲面露欣慰之色,总算来了个明白人,当下苦涩的道:“正是,爱卿是老臣子了,如今能托付大事的也只有卿家。”
说到这里,殿上一众李珲心腹大臣皆面带惭色。只听李珲续道:“白天闻报说明军自仁川登陆,攻破富川,围困了南汉山城。而北面有叛将李荟与明军一道,先灭我汉江口水师,顺江而进,攻破议政府,正在攻打北汉山城。适才闻报说都城外有火光冲天,炮声隆隆,孤王担心是明军打来了。但如今四面都被明军围定,该如何是好?”
数内大北派精神领袖郑仁弘出班奏报道:“王上宽心,闻得大金国即将讨伐明国东江镇,不日大金兵马定会南下,解困我国。”
话音刚落,庆昌府院君李尔瞻出班怒斥道:“郑仁弘,当初要不是君上听从尔等蛊惑,岂会开罪大明?如今引来天朝大军兴师问罪,当先取下尔等狗头,献于明军帐下,而后派出使者与大明议和!”
郑仁弘立刻反唇相讥道:“当初我等北人商议进献的国策乃是不背明、不怒金,与金国胡奴相约不断往来、各守封疆,相修旧好!此乃取中立守正之道,两不得罪。而李院君你,蛊惑王上,拒纳明使,不贡天朝,这才是真正背叛了大明天朝!”
李尔瞻大怒,冲过去指着郑仁弘的鼻子骂道:“不纳明使,当时你们北人也是首肯了的!”
见两人争执起来,朴承宗怒喝一声道:“此乃朝堂殿上!岂能如此无礼?!”李尔瞻、郑仁弘闻言,暂且按下怒气,各自回到班中。
朴承宗不慌不忙上前道:“王上,此刻殿上任何一人都可杀,也都不可杀!”
李珲闻言哦了一声奇道:“此话怎讲?”
朴承宗缓缓说道:“听闻这趟明军兴兵问罪,不但大军压境,更打出了奉绫阳君为王的旗号!与王上便是不死不休的局面!我等殿上之臣,皆是王上心腹,若是王上要用我等首级平息大明怒火,自然可行。但若是大明铁了心要用李倧取代王上,李倧登位后,岂会放过我等?又岂会放过王上?若是王上不想坐以待毙,那我等便不可杀,眼下我等实则是与王上同命相连的啊!”
李珲闻言,缓缓颔首,朴承宗道:“王上,明军已经大张旗鼓,张出旗号来,要拥立李倧,若大明军队攻入汉城,复立李倧,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矣!此刻王上当下定决心,与大明周旋到底!王上以为如何?”
李珲勉强点头道:“也只能周旋到底了,只是如今明军围困南汉山城、北汉山城,议政府、富川失陷,汉江口失守,汉江早晚被明军水师和叛军控制,汉城孤城一座,如之奈何?”
朴承宗急忙道:“王上莫慌,此刻当连夜准备诏书,天明后便命人传令朝鲜八道,宣示我朝决心,誓死抗击明军入寇!同时遣使前往大金求援!汉城这里当加强戒备,做好死守汉城的准备!为了争取时日,须再派使者前去与明军议和!”
朴承宗不愧是朝鲜领议政大臣,一席话条理分明,让李珲安心不少。正在这时,殿外来报,说内禁卫大将姜铮权到了。
李珲急忙命人传见,少时姜铮权快步来到殿上,未等行礼,李珲便急着问道:“城外是何情形?何以东北方向火光冲天、炮声隆隆?”
姜铮权躬身道:“臣不知,登城远望,估摸是东北方向一处村落,离汉城约有七八里远近,是何处交兵,尚不得知。”
朴承宗皱眉道:“一问三不知,为何不派兵出城查探?”
姜铮权道:“如今夜深,月黑风高,敌我不辩,深夜开城,恐为贼所算。臣打算等天明后,再派兵出城查探。”
朴承宗冷笑道:“姜大将,你当我不知么?今夜你曾见过何人来?!”
姜铮权心头大吃一惊,面色却如常,微微笑道:“朴领相何出此言?小将今夜为了安排军务,可是见了很多人的,不知领相所说何人?”
朴承宗哼了一声道:“你也不必狡辩,城外来人,从北门用竹篮缒入城内的!来人是女真人!你还要欺瞒么?!”
姜铮权终于忍不住脸上变色,朴承宗朝李珲拱手道:“王上,姜铮权今夜曾见过城外来的女真人,密议多时,臣得在他麾下的细作通报,入宫前方才知晓此事!”
李珲勃然大怒,自己委派的内禁卫大将居然私下和女真人接触,如何能让他不怒?当下李珲厉声喝道:“来人,把姜铮权拿下!”
当即冲进来十几名朝鲜禁宫护卫,七手八脚把姜铮权按倒在地,剥了官服,绑了起来,并从姜铮权剥下的衣物中搜出那封马福塔书信来,转身便呈给了李珲。
李珲看了书信之后,顿时大为沮丧,命人将那信函给朴承宗等重臣穿越,跟着越想越怒,吩咐把姜铮权推下去斩首示众!
“且慢王上!”朴承宗忽然开口阻拦,李珲怒气不消,奇道:“爱卿要为他求情么?你看看信上金国与他是如何约定谋宫夺权的!”
朴承宗急忙劝道:“王上,此刻不可滥杀人。姜将军乃是金国贝勒代善女婿,不可随意诛杀啊。”
李珲想到这一层,勉强忍了口气,“可他与金国相约要谋宫,这金人也是亡我之心不死啊!”
朴承宗道:“王上,书信上看,金人并不想废黜王上,另立他人。相反金人在书信上已经说得明白,只要我国能遵奉金国,归附大金,称臣纳贡,共抗明军,便可免去灭国之祸,王上亦可保住王位。只是金人生怕我朝中生变,因此才勾结姜铮权行此下策。”
李珲眼前一亮道:“爱卿的意思是……”
朴承宗道:“臣的意思很简单,便是直接拍使臣与城外这队女真精锐接触,并派使者向金国称臣纳贡,换来金国的援兵,以此保存朝鲜社稷!”
此言一出,殿上群臣皆是议论纷纷,数内忽然有一人站了出来,朗声喝道:“王上,不可如此啊,我国世受天朝厚恩,铁血之盟,如何能背信弃义,去投靠那白山黑水之间一群渔猎之户的金国?如此一来,我等与禽兽何异?事到如今,臣愿为使者,亲自到明军帐前请罪,陈说厉害,劝明军退兵!”
言语震耳发聩,众人看时,原来这人乃是朝鲜宗室金林郡公李开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