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着沉重的铠甲,李顺贞觉得行走越来越艰难,对于她一个娇滴滴的朝鲜深闺小姐来说,这幅铠甲已经足够压垮她了。但从敦化门入昌德宫开始,李顺贞一直都是在靠意志力支撑着脚步和身体,她很清楚眼前这位大明总兵官将要去昌德宫做什么事,这件事一旦做成了,她的父母家人都将平安无事。
所以李顺贞强撑着跟上队伍的速度,但很多时候并不是你想做就能做到的,途中李顺贞开始掉队,她只觉得自己的双腿好像灌了铅一般沉重,呼吸急促,身不由己,只想身子一软就倒在地上不起来了。
便在李顺贞即将软到的时候,一只大手伸了过来,扶住李顺贞的娇躯,耳边传来那个令人讨厌又安心的声音:“再坚持片刻,到了昌德宫,找个安全的地方,你就在那里等着和家人团聚即可。”
有了这句话,加上那支有力臂膀的支撑,李顺贞终于踏入了昌德宫仁政殿。
李顺贞第一次来到仁政殿,此前朝鲜宗室们的小姐入宫常去的是内苑,这仁政殿却是头一次来。到得殿上,只见此处一干朝鲜北派大臣聚集了许多,自朴承宗、郑仁弘、外戚柳氏兄弟以下,全都在殿上。
他们穿着整齐的朝鲜官服,一个个皆面色如常,好似已经接受了目前的局面一般,即便明军冲入大殿,明晃晃的刀枪环伺之下,一众朝鲜大臣依旧稳坐如故。
“诸位倒是很镇定啊。”郑冲让三娘扶李顺贞在大殿角落歇息,自己径直走上玉阶,随后披风一摆,看着阶下一众朝鲜大臣笑着说道。
朴承宗依旧镇定的跪坐在列,口中淡淡答了一句:“成王败寇,任凭发落。”
郑冲哦了一声,仗剑问道:“阁下是?”
朴承宗起身来,微微欠身道:“下国领议政大臣朴承宗。”
“原来是朝鲜领议政朴大人,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在下大明平辽总兵官郑冲。”郑冲客气了一句后又笑着问道:“不知贵国国主现在何处?”
朴承宗叹口气道:“主上在昌德宫后苑饮宴。”
郑冲点点头道:“贵主上心还真是大啊,都这般情形了,还有心思饮宴。”
朴承宗苦笑道:“大将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入宫城,自仁川郡登陆不过短短四天时日便站在了昌德宫中,我等措手不及之下,除了坐等发落,还能如何?”
郑冲微微欠身,笑了笑道:“承蒙夸奖。诸位在此地继续等候便是,本帅先去拜会国主。”
朴承宗忍不住道:“且慢,大将军打算如何处置我等?”
郑冲咦了一声,回过头来笑道:“朝鲜虽是大明属国,但朝鲜将臣处置,还轮不到本帅下令,稍后自有人会来主持大局。”说罢郑冲哈哈笑着往后苑而去,朴承宗等李珲心腹大臣这时候方才面上变色,他们知道郑冲的意思,明军是不打算插手政变后的朝鲜政局了,他们的生死操控在绫阳君李倧和西人党手中了。
郑冲笑得很是得意,不想来到大殿门口时,却被李顺贞拦住去路,“你答应过我的,救出我的家人。”
郑冲本来威风凛凛的在朝鲜众臣面前潇洒走过,带着胜利者的狂傲姿态准备去见朝鲜国主李珲,不想李顺贞这小丫头忽然窜了出来,弄得他颇有些尴尬。
“你也在殿上等候,我不是已经给崔鸣吉书信了么?”郑冲皱眉道:“稍后会有消息来到此处,你就安心在这里等着便是。”说罢便想侧身让过。
不想李顺贞不依不饶,拉着郑冲披风道:“不行,现在外面兵荒马乱的,要是你把这事儿忘了,或着我找不到你了怎么办?”
郑冲无奈,只得怒道:“那好,你要跟就跟着来好了!”说罢当先便走,想不到李顺贞居然紧随其后跟了上来,令郑冲有些哭笑不得。
穿过昌德宫大造殿、仁政殿,来到昌德宫后苑,这里是一片花苑环绕之处,小桥流水、亭台楼阁,颇为雅致。郑冲引一百余人闯入这里,惊得此处的内侍、宫女一片大乱。
杀掉几名不听话、胡乱逃跑的内侍和宫女之后,百余明军彻底占据了后苑,数十名内侍、宫女都拉到后苑的草坪之上跪着,等候发落。
郑冲却带着七娘、李顺贞等几名护卫,径直往后苑雅阁而去。来到阁楼上,只见当中一人四十余岁年纪,身穿朝鲜国君服饰,身旁一名颇为妖艳的女子陪伴左右,四周十余名宫女尚官正在歌舞助兴。
郑冲等人进到阁内,十余名女官皆是惊呼一声,立刻退到一旁跪地不敢起身,那国君却哈哈大笑起来,依旧搂着身旁妖艳女子调笑饮宴不止。
郑冲微微皱眉,回头问了李顺贞一句:“那人是李珲么?”李顺贞乃是宗室之女,见过李珲,当下微微颔首,郑冲又看着那妖艳女子问道:“那女人又是谁?”
李顺贞俏脸微红,没好气道:“她是妖女金狗屎!”
郑冲点点头,缓步走到近前,拔出腰间弯刀来,盯着面前的男女,冷冷的说道:“君上当真是好雅兴,此时此刻了,还有兴致寻欢作乐。”
见得郑冲提刀上前来时,李珲便已经有些坐不住了,当郑冲走到面前时,他身上那股杀气和血腥味更是让李珲面色大变,待得郑冲目光凝视,开口问话时,李珲终于装不下去,面如土色的往那妖艳女子身后躲去,口中惊慌的道:“你、你是何人?居然敢在王驾前亮出兵刃?”
郑冲哈哈大笑起来,敢情这位国君心里是真害怕,适才都是勉强装出来的,当下微微欠身道:“本帅大明平辽总兵官郑冲,见过君上。”
李珲躲在女人身后,仍然不敢看郑冲,也不敢开口答话。郑冲暗暗摇头,一个躲在女人身后的君王,能有什么作为?转眼看向那妖艳女子时,却见这女子直起身子,挡在李珲面前,昂着俏脸,面上颇为冷峻的看着郑冲,似乎并不害怕郑冲。
“咦?!这位一定是朝鲜宫中艳名远播的金尚宫了,难道你不怕我么?”郑冲饶有兴趣的看着面前这位祸害朝鲜的妖女道。
不想金尚宫不慌不忙道:“我一介女流,慷慨以身赴死,无非就是一死而已,又何惧之有?”
郑冲微微一鄂,想不到这传说中的妖女金尚宫居然如此硬气,当下摸着鼻子冷笑道:“那好,我就成全你!”
话音才落,手中弯刀挥出,殿上人等皆是一声惊呼,一众女官皆掩面不敢抬头去看,想不到郑冲弯刀割断了金尚宫几缕头发后,却在她娇嫩的脖颈处停住了!
郑冲刀法如此挥洒收放自如,引得一众明军护卫大声叫好起来。郑冲却没感到丝毫的高兴,面前这女人依旧昂着头看着自己,没被吓到,毫无惧色!
“真是有趣,想不到朝鲜宫中还有你这般女子。”郑冲一把将金尚宫拉了起来,跟着重重的惯在地上,回头吩咐七娘道:“将她带下去看押起来!”
“且慢!郑将军,我有话说!”金尚宫被郑冲一摔,跌得不能起身来,却仍然勉强直起身子道。
“我与一个淫乱的女人没什么好说的。”郑冲冷冷的说道。
金尚宫却咯咯娇声笑了起来:“男子风流,女子淫乱,想不到郑总兵也是个世俗之人。郑总兵,我也不想与你口舌之争,你来此处,定是想问君上要些东西,可惜那些东西被我藏起来了,你若是想要,只得问我。”
郑冲回头冷冷笑道:“东西?我会要什么东西?”
金尚宫道:“便是我国国主的玺印以及当年大明皇帝赐下的册封金劵诏书,我说的对么?”
郑冲这才觉得这女人真不简单,当下看着金尚宫笑道:“我要这些东西来作甚?又不是我要做朝鲜国主。”
金尚宫冷笑道:“我国国主玺印乃是世代相传,大明皇帝赐下的金劵诏书也是要紧事物,若是找不到这两件东西,待得流传出去,有心人用它们写几道诏书出来,号令朝鲜八道另立国君,只怕朝鲜将永无宁日了吧。”
郑冲冷笑道:“只要杀了你,那两件东西便会永远消失,大不了绫阳君继位后,重新制作玺印,只要我大明天子有册封诏书至,绫阳君手上便是没有朝鲜国玺,也一样能做得国主之位!”
金尚宫点点头笑道:“不错,郑总兵的确可以这般行事,但莫要忘了,若是这两件东西到了大金国手中会如何。我已经派人将东西带出宫去,那人下落只有我知道,若三天后没有我的消息,他便会带着东西去大金国!”
郑冲脸色黑了下来,好厉害的女人,这两件东西若是流出王宫,落在有心人手中,拿着这两件东西兴风作浪,的确会给稳定朝鲜局面带来不利影响。假若东西落在后金皇太极手中,皇太极更是会以此两件东西另立朝鲜国主,打出替李珲报仇的口号,号召义军反抗李倧,李珲做国主多年,麾下党羽众多,很难一时三刻都打扫干净,一旦变乱再起,收拾起来也破费功夫。
好似后世明亡之后,明朝许多遗民都曾用明国玉玺、朱三太子等名号起兵反清,是以这两件东西还是格外要紧的,郑冲不想做事留尾巴,最好便是将东西找到,免去日后许多麻烦。
“你是想用这两件东西换你的性命么?”郑冲淡淡一笑道。
“不,不是换我的性命,而是换君上的性命!”想不到金尚宫指着面如土色的李珲说道:“我交出东西,还请大将军保住君上性命!”
郑冲微微一鄂道:“难道你不想换自己的性命么?”
金尚宫凄然一笑道:“我此生阅男无数,身边男子多不胜数,但他们都不是真心待我,无不都是贪恋美色,又或想攀附我的权势,惟独君上待我恩情似海,只望能救得君上性命,以报答此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