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运宫廊下,听了郑冲的话后,仁穆大妃目光还是有些迟疑,摇摇头道:“本宫年事已高,不想过问朝局,大将军既然奉大明天子旨意而来,下国遵旨行事便是了。”
郑冲微微皱眉,挥挥手后,李珲被手下护卫搀扶到一旁来,李珲虽有些萎顿,但还是跪下向仁穆大妃行礼,口中哀告道:“母亲在上,孤王行事荒悖,幽禁母亲,杀害宗亲,拒纳明使,罪无可恕。上国问罪我国,孤王愿一力承担。”
仁穆大妃扶起李珲,苦笑道:“你虽有大罪,但让我国平稳十余年时光,功过是非,孰能定论?”
郑冲闻言道:“大妃,眼下局势危如累卵,明、朝两国只有携手抗胡,方能保存国运。胡奴十万大军即将南下,若此刻朝鲜朝局动荡不安,人心不齐,岂能挡得住胡奴弓马?若大妃能助新君迅速稳定朝局,稳定人心,便是功在千秋之事啊。”
仁穆大妃轻叹一声道:“下国夹在当中,进退维谷,虽侥幸置身事外十余年,但终究不免今日局面。”顿了顿又问道:“上国拥立之人可是绫阳君?”
郑冲尚未答话,宫墙外一人朗声道:“绫阳君求见大妃!”郑冲闻言,方才点点头道:“正是。”
不得不说李倧的演技不错,四十多岁的人了,哭得像个孩子一般,自从来到廊下,他便哭拜在仁穆大妃面前,口中哀哭道:“逆子李倧,愧对先祖,僭越起事,擅杀大将,俯伏待罪,请大妃责罚。”
仁穆大妃长叹一声,扶起李倧来道:“绫阳君你也是宗子,上得天朝支持,下顺朝鲜民心,理应入承大统,如今拨乱反正,此乃匡扶社稷的不世功勋,有什么事需要待罪呢?”
绫阳君李倧哭告道:“不论起事再有千种理由,都该事先与大妃通报,如今僭越行事,实在不胜惶恐。”
仁穆大妃叹口气,看了郑冲一眼,随后道:“你随我进来说话。”当下当先便回宫殿内,李倧急忙跟上。
郑冲会心一笑,转头对李珲低声道:“你这位母亲也是个不简单的人物,难怪你要幽禁她这么多年。”
李珲战战兢兢的道:“大将军说笑了,大妃宅心仁厚,不愿与我这等废君同流合污,方才隐居深宫,不问世事的。”
郑冲呵呵两声,转身踱了几步,其实他心中也大概猜到仁穆大妃会和李倧单独说什么。
……
“绫阳君,你这趟错得厉害,你可知道?”庆运宫内,仁穆大妃方才坐下身来,便开口道。
李倧惶恐至极,连忙拜伏于地道:“是,孩儿知道此趟未得大妃旨意,便擅自兴兵,是大错特错之事。”
仁穆大妃摇头道:“本宫不是说你兴兵反正错了,而是你不该借助大明之势来行此事。难道你看不出来这为大明总兵安的什么心思么?”李倧默然无语,垂手而立。
仁穆大妃轻叹一声道:“自我国臣属大明以来,虽历朝君王皆需大明天子册封,方能名正言顺,但至少大明从未曾出兵干预过我朝君王废立之事。此趟之事不但开了一个很坏的先例,而且只怕明军也不会轻易放弃对我朝政局影响。日后你为君王,势必事事皆要听命于大明,如此以往下去,只怕国将不国,王将不王。今后你我有何脸面去见列祖列宗?”
一席话说得李倧冷汗涔涔之下,憋了半天才道:“麾下重臣大将皆说大明剿灭胡奴,便会撤出朝鲜。”
仁穆大妃摇摇头道:“腐儒之见,此趟领军之人乃是郑氏长子,郑氏其实好相与的?本宫虽在深宫,也曾听海客带回的消息。这郑氏常年霸住日本、琉球与明国的海贸,如今伸手来到我朝鲜,岂会如此轻易放弃?胡奴一天不灭,朝鲜一天不国,你又能忍得了几年?”
李倧咬牙道:“孩儿此前也曾思量过,但为了能尽快接掌朝局,方才行此凶险之事。但请大妃安心,只要孩儿登位,迟早能掌控朝局。他郑氏虽在东海霸道,但朝鲜终究不是日本、琉球,想来大明天子也不会放任郑氏胡来。”
大妃点点头道:“若是你有了思量,那是最好不过。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将此路走下去。今后你行事切忌鲁莽,虽然还说不上卧薪尝胆,但戒急用忍这四个字当时刻记在心头。”
李倧当即点头答应下来,仁穆大妃随后取出一份诏书来递了过去,口中道:“这是本宫的诏书,稍后便可召集群臣颁布,你登位后,当谨慎行事。”
李倧大喜,正要伸手去接时,仁穆大妃忽然缩了缩手问道:“那光海君你打算如何处置?”
李倧急忙道:“先前事败,流放济州岛,光海君也不曾杀我,此刻孩儿以仁政立国,自当要比李珲仁善。”
仁穆大妃松了口气,点点头道:“如此甚好。”顿了顿又道:“只是刚才还见到金尚宫这个妖女在侧,难道你杀了朴泰熙三人,却放过这妖女了么?”
李倧道:“昨夜忙于夺宫,光海君与那妖女乃是郑总兵拿获,尚未曾来得及问罪。”
仁穆大妃点头道:“好,你记得,登位后第一件事,便是杀了这妖女!”李倧大声应了,随后仁穆大妃方才将那诏书交给了李倧。
“随后之事,你自去办便是了,本宫这么多年茹素侍佛,杀戮之事不愿再插手,若非要事,今后就不必来打扰。”仁穆大妃说罢挥了挥手,示意李倧退下。李倧领命,捧着仁穆大妃诏书出了庆运宫来。
见得李倧手捧诏书出来,宫外聚集的一众人等尽皆上前来,李倧当即道:“孤王已得大妃诏书,稍后仁政殿上颁示!”此言一出,朝鲜一众大臣将领皆是笑逐颜开,李珲则是面如丧考,金尚宫则不时望向郑冲,只见郑冲满脸似笑非笑的神情。
……
一炷香功夫之后,众人簇拥这李倧、郑冲来到仁政殿,李倧转到殿后更衣,准备穿戴君王服饰,郑冲却也跟了进去,直说有单独的话与李倧说,竟无人敢拦。
“恭喜君上终登大位。”郑冲看着正兴高采烈穿戴君王服侍的李倧道。
“此番多亏天朝兴兵相助,大将军韬略无双,方才能如此顺利登位,此恩此德,孤王是不会忘的。”李倧笑着说道。
郑冲摸了摸鼻子道:“君上登位,顺应天命,自然无往不顺。只是登位后,不知君上可曾想过如何施政?”
李倧道:“自然是尽快稳定朝局,随后与将军携手,共抗胡奴。”
郑冲见李倧差不多已经穿戴好后,便挥退一众内侍、女官,屋内只剩下他和李倧。
“稳定朝局,便需朝鲜国玺和我大明天子封诏。”郑冲笑着说道:“这朝鲜国玺稍后李珲自会献上,而他手中的封诏金册我也会代表大明先行收回。我大明天子对君上的册封诏书在邹经略那里,早晚便会送到汉城。只是按规制,贵国也是该派使者出城迎接的。”
李倧大喜过望,朝郑冲点头道:“多感郑总兵费心此事,稍后便孤王便派人前往迎接邹经略,恭迎大明天子封诏。”
郑冲双手环胸道:“不知君上打算派谁前往迎接?”
李倧道:“便是重臣金鎏金大人。”
郑冲笑了笑说道:“倒也合适,只是我建议君上加一人为金鎏金大人副手一同前往。”
李倧道:“不知郑总兵举荐何人?”
郑冲收起笑容,看着李倧道:“便是宫中女官之首的金尚宫!”
李倧闻言面色大变,郑冲也不理会接着说道:“金尚宫侍奉朝鲜两代君王,统领宫中内苑,功劳不小。君上被流放济州岛,北派大臣多次进言要谋害君上,听闻也是金尚宫从中周旋,方才让君上这么多年都安然无恙,难道君上便如此刻薄寡恩么?”
李倧瞪大眼睛,头脑有些发懵,金尚宫会出言搭救自己?这郑冲莫不是昏了头,谁不知道金尚宫处处为李珲着想,恨不得杀死自己?
郑冲还是笑得很从容:“不知君上以为如何?”
李倧呆愣片刻后,气开始往上冲,但最后还是想起戒急用忍四字,连忙道:“此等大事,当与群臣商议。”
郑冲好似料定他会这般说,当下点头道:“好,便这般说定了,若是群臣不反对,便由金鎏金大人和金尚宫共迎我大明天子封诏。”
……
一个时辰后,李倧在仁政殿上当众颁示了仁穆大妃的诏书,诏书大意便是肯定了李倧的此趟夺宫政变乃是合理合法,并在诏书中废黜李珲国君之位,命李倧接任新君之位。
随后李珲献上了朝鲜国玺,金尚宫则奉大明天子封诏交还给郑冲。跟着李珲便被李倧下令先收押在宫中,等候发落,却没有命人收押金尚宫。
正在朝鲜群臣都有些纳闷之时,李倧便将迎接邹维琏和大明天子封诏之事说了出来,最后道:“如今孤王有意命金鎏为正使前往迎接大明天子封诏,而郑总兵则举荐金尚宫为副使一同前往,诸位爱卿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