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芝龙书房内,父子俩相对而坐,龙涎香的香烟袅袅之间,郑芝龙面色阴晴不定的看着自己这位庶长子,心头一时间百味杂陈。
而郑冲也看着郑芝龙,将近大半年没见,郑芝龙精神还不错,面色红润,看来他在福建应当过得不错。
“你在朝鲜的事办得不错,为父心中甚慰。”最终还是郑芝龙打破了沉默。
郑冲道:“多亏父亲派了二叔领军北上应援,否则孩儿这趟只怕很难守住辽东、朝鲜。”
“八千余人伤亡,耗费银子三百余万两,战船损失三十余艘,郑氏在辽东流的血已经够多的了。”郑芝龙淡淡说道,脸上看不出喜怒来。
郑冲面色微微一变,连忙道:“父亲,建奴屡次入关为祸,劫掠我大明北方诸省,今岁北方大旱,流民无数,若北方战乱再起,势必波及江南。若内陆战乱不休,势必影响我郑氏海贸。福建海贸七成货品皆是来自……”
说到这里,郑芝龙抬手打断道:“你不用说了,道理为父都懂。”顿了顿郑芝龙又道:“为父只是想问,我郑氏损失的这些,能补得回来么?”
郑冲心下暗暗苦笑摇头,这郑芝龙果然还是一副海商的市侩嘴脸,锱铢必较!
“辽东的皮货、朝鲜的人参、矿产等等货物皆是紧俏之物,如今孩儿在辽东、朝鲜已经站稳脚跟,新开辟的海贸路线已然开始运作,稍后定有成效。一年下来,辽东、朝鲜这条商贸海路赚个三五百万两银子还是不在话下的。待得年底,孩儿便会将这趟北征的损失补回,死伤将士的抚恤也都由辽东这边出。”郑冲缓缓说道:“父亲放心,在辽东、朝鲜、山东、天津等北方的海贸,孩儿皆是用安平会的名义办理,和南方一样,没有什么不同。”
闻言郑芝龙面色稍缓道:“也罢,皆是安平会海贸的生意,南北都是一样的分红便可。”
福建等东南诸省的海贸虽然还是郑氏把持,但逐渐已经与安平会融合,每艘出海的郑氏商船内的货物都是安平会的货物,而郑氏则是安平会最大的股东。
郑冲知道郑芝龙担心什么,他担心自己这个庶长子在朝鲜另起炉灶,与南方分庭抗礼。其实郑冲完全没想过撇开南方的郑氏单干,相比朝鲜的海贸,南方的海贸才更加赚钱,他怎会舍本逐末?
“父亲放心,此前只因辽东、朝鲜战事未息,为了应付战事,北面的海船儿子都是统一管制,优先运送钱粮武器。北上的海船只能到吴淞口、浙江双屿港卸货,而后换辽东的船北上。如今战事已经平息,东南的海船今后北上,只需有安平会的船旗,便可直达辽东、朝鲜进行贸易。”
今岁大半年时光,北上的商船都被郑冲命郑芝虎统一管制,因为还在打仗,所需的军需物资是优先运送的,同时朝鲜、辽东的海港也大半被水师战船征用,是以这大半年来北方的海贸其实还处于军管之下。如今战事平息后,郑冲自然是要开放港口的,将安平会的海贸扩展到北方来,否则他辛辛苦苦开辟北方航线又为了什么?
见郑芝龙总算面色平复,郑冲心里吐槽道:“还是斤斤计较那点银两!这点钱我怎么会看得上?我给你挖的坑,那可是深不见底的。”
随着郑氏的各种生意逐渐并入安平会,郑芝龙还一直有种错觉,那就是安平会是他郑芝龙的产业。郑冲给郑芝龙挖的坑就是安平会的股份,如今郑氏之内除了郑芝龙、郑冲之外,连郑芝虎、郑芝鹤、郑芝鹄等人也都陆续成为了安平会的股东,到时候安平会可不再是郑芝龙一个人说的算。
虽然郑芝龙还是占着安平会最大股东的头衔,但郑冲的股份也只比他略低一些,若是郑冲联合其他股东,完全能将安平会操控在手中。
而郑氏领军的水师将领之内,大半也都是安平会的股东,他们握有东南的兵权,到时候谁能联合安平会之内的大多数人,谁也就掌握了东南的兵权。因为现下供养郑氏水师的钱粮已经有八成都是安平会的分红中来,安平会渐渐掌控海贸之后,也就掌握了郑氏水师的命脉。
“对了,你和那坤仪公主何以如此亲厚?”郑冲的思绪被郑芝龙的问话打断。
郑冲回过神来后,坦然道:“去岁孩儿进京,在京城偶遇公主……”当下郑冲便将坤仪公主奉旨寻找王恭厂祥瑞之事说了,只说他也是奉公主之命去朝鲜追寻那些祥瑞,因此才与公主结识。
最后郑冲缓缓说道:“适才孩儿去公主那里谢恩时,也与公主说了一些咱们郑氏在福建之事。”
听到这里,郑芝龙也微微有些紧张起来,问道:“公主有何反应?”
郑冲道:“公主答应替我们遮掩私开港口之事,但公主想说服皇上,让皇室入股咱们安平会。”
郑芝龙啊了一声,瞪大眼睛,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跟着低头开始盘算起来。
郑冲嘴上也不停,将皇家入股安平会后,自己所提的几项条件也说了。
郑芝龙一开始眉头紧锁,越听脸上笑容越多,最后郑芝龙哈哈大笑起来:“不愧是我郑氏龙须儿,居然能和大明皇家之人谈生意,要是真如你所说,皇家能以这些条件入股我安平会,那咱们安平会今后便可纵横无忌了!”
顿了顿,郑芝龙兴奋的起身来,在书房内来回踱步,最后站定道:“只是这坤仪公主年方九岁,她能说服皇上么?”
郑冲淡淡一笑道:“父亲宽心,只看此趟公主殿下是以钦差副使身份南下,堂堂皇室公主为钦差,便是开了大明朝的先例,可见公主殿下在皇上心目中地位如何。”
郑芝龙笑逐颜开,连连搓手道:“好,若是此事办成了,冲儿你这趟北上冒险便是值得的。”
说罢走近前来,拍了拍郑冲肩头笑道:“此前为父和你因为北上之事,还有些争执罅隙,咱们父子也不必记挂此前那些不开心的事,你还是为父的好儿子!”
郑冲起身来道:“孩儿知道,虽然父亲嘴上教训孩儿,但今岁不还是派了舰队北上支援孩儿,所需钱粮皆是福建供应,孩儿知道父亲的一片苦心。”
父子俩相视一笑,早先还有的一些芥蒂很快都消失不见了。
“既然此趟公主南下办理石井书院修缮之事,殿下又肯替我郑氏遮掩,这趟差事就必须帮公主办得妥妥当当。明日起,你便多陪着公主办差,务必把修缮书院之事办妥。说到底这石井书院也是咱们闽人的书院,我郑氏于公于私都该多出一份力的。”郑芝龙笑呵呵的说道,郑冲连忙应了。
“你迎娶黄氏诸女的婚事,我和你母亲也早就和黄老太傅、王老爷子商议过了,便定在下月初五,这天日子好。只是原先想着只迎娶黄氏和王氏两位,想不到你这个臭小子一口气又带回一个朝鲜郡主,还有两个侍妾,那这回该怎么办这婚事?”郑芝龙笑骂着问道,看得出郑芝龙对于郑冲带回来的朝鲜郡主还是颇为满意的,他还道这位郡主是儿子为了稳固朝鲜的局面而迎娶的,殊不知这位郡主只是朝鲜国主派在郑冲身边的细作,如今已经成了郑冲手下的双面间谍。
郑冲其实也没纳过妾,更不知道怎么操办婚事,当下只得道:“一切听从家中安排便是,孩儿真不懂这些。”
郑芝龙沉吟道:“若是只是平常纳妾,由你正妻张灵素替你操办便可,但黄氏乃是黄老太傅孙女,王氏乃是王肯堂老爷子孙女,一个是咱们泉州的名门望族,一个是江南士林的名门望族,迎娶之礼不能怠慢了。而这位朝鲜郡主也是身份特殊,不可轻慢。”郑芝龙缓缓说道:“眼下你妻子又才刚刚生产,还在月子里,也不宜操劳这些事。那就这样吧,婚事由你母亲出面替你操办,下月初五,同时迎娶黄氏、王氏、和朝鲜李氏,至于剩下两个侍妾徐氏和沈氏,待得迎娶了前面三位后,隔五天后也是个好日子,到时候家中再办个纳妾之礼,将两人纳过门来也便是了。”
郑冲听了躬身道:“一切听父亲安排。”
郑芝龙嗯了一声笑骂道:“去岁黄绣英和王月娘私自跟你去了辽东,你们倒是逍遥快活了,你是不知道黄汝良和王肯堂差点把咱家给堵了!还好后面为父出面与两家好生赔话,才没闹出乱子来!”
郑冲脸上微微一红,他也知道去岁拐带黄绣英和王月娘北上于礼不合,本来郑冲可以送两女回来的,但出于私心便没这么做。听闻当时王家听闻王月娘跟郑冲去了辽东,王月娘之父差点告官,最后还是王肯堂出面先压下此事。后来也不知道郑芝龙费了多少口舌,动用了多少人脉前去劝说两家,听闻又过了文定聘礼,下了婚书,这才把两家人安抚住了。
当下郑冲着实感激的朝郑芝龙一礼,拜谢了一回。
郑芝龙摆摆手笑道:“你我父子,不必如此客气。倒是待会儿你要先把黄氏、王氏亲自送回家去,你们还没成婚,两位姑娘可不能就住我们家里。既然回来了,礼数还是要讲的。待会儿送人回去的时候,你多带些礼物登门,好生赔礼,人家骂你几句,也要客客气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