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我自笑众人(本章免费)
李格非道:“无咎兄见笑了。小女虽有几分才学,『性』情却还不够柔婉。元直乃故人之子,并非高门侯府,本人品行宽厚温良,方能容得下她,他又没有兄弟姐妹,若雪嫁过去以后,也少些妯娌之间的闲言闲语。吾与内子商量,让他二人见上几面,若是行德贤侄有意的话,便先把亲事定下来,待进士及第之后再完婚也可。此事或许还要无咎兄从中说项,吾这里先谢过了。”
晁补之笑道:“人皆有疼爱子女之心,果真是无以复加啊。如此佳偶,吾必成全之。”他顿了一顿,又道:“侄女才华横溢,气魄宽宏,不输须眉男子。做了吾的弟子,今日便央求吾为她取字,不知文叔兄意下如何?”
李格非皱着眉头,沉『吟』道:“女子取字?”晁补之笑道:“正是。若曹大家,蔡文姬,也是一桩雅事。”李格非见晁补之有赞同之意,便笑道:“如此有劳无咎兄。”
晁补之告辞后,李格非回到内室,见夫人有些欲言又止的神『色』,便温言问道:“何事烦恼?”
王夫人道:“适才我侄女,秦博士的夫人过府拜访,言语间隐约透『露』着,赵丞相的大公子,名叫赵光实的,对吾家若雪有关雎之意,试探我家的意思来着?”王夫人乃是元丰年间宰相、文恭公王珪的长女,眼看有和当朝副相结亲的机会,被秦王氏说得颇为心动。她心知李格非已经属意故人之子赵行德,所以有些吞吞吐吐。
李格非忿然道:“赵质夫乃是蔡京流放吾等元祐党人的帮凶,吾家焉能与『奸』佞结亲?”元祐党人这些年来饱受流放贬斥之苦,人人心中都一股怨气,即使涵养如李格非也不能免俗,又怒道:“老夫难道要去攀附赵质夫么?”他道德文章皆名重当世,语调虽然温和,但隐隐有斥责之意。
王夫人乃是续弦,年龄比丈夫少了不少,对丈夫尊敬中带着几分畏惧,忙解释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只不知如何回绝他家罢了。”
李格非眉头微皱,道:“你便告诉他,吾家若雪已经许配他家。”他脸『色』微寒道:“为人父母者,为子女打算,目光需放长远,吾看赵行德才学人品都是不错的,日后必成大器。反而是蔡京、赵质夫等人,权势熏天,必招人主之忌,败亡只是时日而已。难道让我把女儿嫁入火坑里去吗?”
王夫人乃是续弦,此刻被丈夫斥责,心头气苦。她亦是名门之女,跟随李格非颠沛流离半生,虽然是继母,但对李若冰和李若雪两个已故夫人留下来的子女都教养得极好。此刻虽然颇觉委屈,但她素来敬服自己的丈夫,便点头称是。
李格非又道:“赵行德父母皆亡,无咎兄教授他诗赋之学,所谓事师如事父,吾已拜托无咎兄去问赵行德的意思,清明之后便将此事定下来。若是元直这孩子同意,我打算定下名分,让他住到家中来,家里清净,元直可以安心备考明年的贡院省试。太学考试选官虽然也可出仕,总不及进士正途出身。也绝了旁人对若雪的觊觎之心。”俗话说女婿是半子,李家大公子李若冰才华极高,却因为在太学上舍考试第一而选官出仕,不是科举进士出身,李格非深以为憾,李若雪是女儿身,李若虚尚且年幼,眼下能够弥补这一遗憾的,也就是赵行德这个女婿。见丈夫面带期望,王夫人亦只能低头答道:“是。”
闺房之中,李若雪的闺中密友朱颖正取笑她道:“听说赵丞相的大公子倾慕妹妹,又不敢和他父亲说,却编了个仙人托梦的故事,说梦中的神仙指点他,此生必定要迎擅长填词的才女为妻呢。”
朱颖乃是武康军节度使朱伯纳之女,家门显赫,姑姑朱太妃乃是当朝官家的亲祖母,亲妹妹朱凤英已嫁给三皇子为妻,表妹朱璇则嫁给大皇子为妻。李若雪擅填词和音律,而朱颖则师从米友仁学着『色』山水画,颇得精妙之处,自用印曰“朱氏道人”。汴梁的闺秀之中,朱颖与李若雪各擅胜场,并称才女,颇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觉。
“是么?”李若雪淡淡一笑,拂了一下头发。李格非让赵行德与她一同拜在晁补之门下,她见微知著,已猜测到父母的许婚之意,只是赵行德虽然品『性』不错,但显然对词赋既无根底也无天分,李若雪心底下微微有些失望,但想到万事岂能求全,心底也就释然。和旁人相比,能够在许配人家之间,与未来的夫婿见上数面,知道他是个可以托付终身之人,已是难得的幸运了。
朱颖却不放过她,自顾自地道:“这位赵公子据说是才华横溢的士子,上回邵御史家中诗赋雅集,四首词赋都是力压群伦,一举夺魁。”
“哦?”李若雪眼神一亮,抬起头来低声问道:“又有填词的雅集么,可有抄本?”
朱颖道:“妹妹是真痴儿,假聪明,如今禁止元祐学术,诗词唱和已有违制度,再流传些抄本出来,岂不是将生生将把柄送到对头手中么?”她顿了一顿道,“不过,将来可以教赵公子一首一首默给你看嘛。”说罢掩口而笑,李若雪又羞又急,莹白如雪的脸颊染上一抹红晕,伸出双手去扭她,嗔道:“好个伶牙俐齿的长舌『妇』,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笑闹了片刻,李若雪方才放过朱颖,道:“前日有平阳家书回来。”她眼中带着笑意,这回却轮着朱颖有些害羞了,她与李若冰早有些两情相悦,低声问道:“他还好吗?”李若雪点了点头,道:“李大公子写了一大堆军国要略,政事民情。没一句话关心他的好妹妹和我的好姐姐。不过笔墨之中看起来很有精神的样子。”
“他的信,能给我看看么?”朱颖咬着嘴唇道,李若雪笑道:“这是自然,李大公子连说话都是惜字如金的做派,这事无巨细洋洋洒洒的上千字书信,本来就是写给你看的。”说着从一本乐谱中抽出数纸家书,朱颖也顾不得害羞,接过来仔细一字一句的看过,眼中跳动着喜悦的光采。
李若冰乃是年轻一辈士子中的翘楚,与朱颖也彼此互通了心意,虽然拘于礼法,在家书中一字未提儿女私情,朱颖却能从李若雪这里了解到李若冰的一切情况。大概在不久之后,他们就会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吧。李若雪幽幽叹了口气,虽然同在晁补之门下求学,她对赵行德的心意脾『性』,还有些捉『摸』不定,赵行德虽然在词赋上有些愚钝,但下午谈论起军国大事时,眼中有如刀光一现的锋芒,让人有些害怕,却又记得极深。不知是否因为贬斥流放的赵伯父早逝,外面世态炎凉,令他吃了不少苦头,所以就是这么野蛮。李若雪在心里为那个人开脱起来。女子出嫁从夫,一生幸福所系,也就是那一个命中注定之人。反复思量之间,不知不觉,赵行德这三个字,已填满了的眉间心上。
朱颖和李若雪仔细将李若冰的书信读了数遍,几乎能够默诵出来,才念念不舍地交还给李若雪。李若雪笑着打趣道:“好姐姐,李大公子的信也给你传递了,有什么好处没有?”
朱颖笑道:“你想要什么好处?江南的妆粉,西域的花油,还是波斯的眉石。”李若雪天生丽质,平常都是素颜,因此朱颖这才故意打趣她,所提及的这几种物事都是汴梁的夫人小姐中间极其流行,偏偏对李若雪一点用处都没有的。
李若雪眼珠微转,将尖尖的下巴靠在朱颖的肩头,笑道:“好处就是快点做我的嫂嫂,让我做了小姑子,再生个宝宝,让我早点做姑姑吧。”说着伸手去挠朱颖腰上,朱颖转身过去,笑道:“好不知羞。”二人又笑闹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