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军骑兵拦在我军,意欲迟滞我们行军,诸位以为当如何应对?”
赵行德环视诸将问道。他的军袍和甲胄满是泥土和污渍。这个多月来,他也和北征将士一样,食不重味,卧不解甲,遇道路崎岖泥泞时,亲自背军粮,推炮车。以身作则之下,北征的行军虽然艰苦,沿途逃兵却极少,赵行德在军中的威望也与日俱增。
“还用问吗?敌人拦在眼前,提兵杀过去便是。”杨再兴大咧咧道,“我愿为前锋!”陆明宇、罗闲十同时眉头一皱,顿时按捺不住。陆明宇抱拳道:“末将唯大帅之命是从,左军营愿为前锋!”罗闲十也出列道:“右军营也愿为前锋!”但语气却远远不如杨再兴与陆明宇二人坚决。刚才他们略有犹豫,是顾虑到本部虽有五万之众,大部分都是步卒,骑兵不过三千余人。在平原之地以步击骑,就算战胜了,步军也无法追上骑兵,可若是败了,很可能就是全军覆没,就算是溃败,也会把尾随在后的曹迪大军所吞并。然而,不管怎么说,让镇**的骑将打前锋,却是大大扫了保义军诸部的面子。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陆明宇、罗闲十也不能让杨再兴专美于前。
“好胆气!”赵行德点了点头,“如今辽军只顾迟滞我行军,是想将战事拖到冷天。契丹人生长于苦寒之地,人马皆越寒越劲,而我军中多南人,既不耐寒冷,又无冬衣,若隆冬避战,来年开春则未必有如今的气势。而我们在此多停留一日,辽贼则又从容屠戮、劫掠一日,数以千计之故土百姓因此而遭难......”
“夫战,勇气也!如今之势,如两鼠相遇于隧洞,勇者胜,怯者败!诸营将士全副披挂,装好弹药,全军准备以鹿角阵交替向前!”他目光如电,扫过众将,凛然道,“火炮营先开火轰击敌骑,杨将军随即率部冲阵。”
“遵令!!”诸将大声答应,军令传下去,各营纷纷准备起来。
“所有炮口对准辽狗,轰垮它们!”童云杰冷冷道。“快点,快!用双份药!”
大批夏国火炮手随刘志坚、高肃等离开北征军西行后,赵行德从汉军中要来一批精通火炮的军官,童云杰暂时接替炮营统制的位置。“嗨——一、二、三!”“药包!”“双份药!”“双份药!”随着炮长大声吆喝,营地中心位置的火炮营忙成一片,火炮手忙着将驭马套上炮车,忙着改变铁桶炮的布设位置,很快,原本朝向四周的炮口全部对准了北方辽军骑兵聚集之处。搭在炮身上的苫布被拉开,炮身在晨光中流露出迷人的金属光泽,它们是被军中唯一被天天擦亮的物品,另一些炮手按照条令,有条不紊地将黑黝黝的炮弹、药包分门别类的堆在火炮阵位的后面。
杨再兴带着五百精骑早早地运动到了大营的侧面。在骑兵们的安抚下,跃跃欲试的战马顺从地侧躺倒地上。五百骑兵轻易地藏在了步军营竖起的鹿角、火铳枪丛中。正面开阔地是留给火炮肆虐的,杨再兴可不想死在背后的炮弹上。首战骑兵贵精不贵多,只是为了打击敌军的士气,要真正击溃辽军,还是要靠全军大阵压上肉搏。杨再兴所领踏白营骑兵原是镇**中的精锐,这五百亲兵更是久历沙场,悍不畏死之辈。大战在即,居然无一人露出怯色,反而脸带兴奋。
“统制大人,冲阵吧!”
“等他们!”杨再兴回头看了一眼忙得手忙脚乱的火炮营,“噗”的吐了一口浓痰。
“别忘了背上你们的鹿角!”步营中百夫长同样大呼小叫着,“检查一下三角桩!”“检查裹腿!”“检查火铳枪!”交战的时候,步军身上的零碎最多,战前的检查也最多。“那些镇**可真是悠闲哪,行军时还骑四条腿的。”刚刚给骑兵腾出一片营地的左军十二营中,听手下羡慕骑兵,都护军使吕知节吐了一摊口水,低声骂道:“这帮子杀千刀的。”他压下心头对平常耀武扬威的骑兵的嫉妒之心,强迫自己的脸色由忐忑、阴郁转为兴奋、激动,拔出腰刀,扯着破锣一样的嗓子,大吼道:“是时候了!上了沙场!大丈夫就把自己就当一把骰子丢出去!金盘一掷好彩头!赌命!斩了耶律大石的狗头衣锦还乡啊!”
“哈,哈哈哈!”营里激起一片哄笑声,军卒们依次拿起火铳枪战站入队里。
“爹,娘!娘子!儿子不孝,”慕容喜将刀柄紧紧握着,闭目道,“总算有幸投入赵将军,今日天可怜见,让我多宰杀几只辽狗,给你们报仇了!”陷阵营军卒将布条紧紧缠在手上。和别部军卒不同,他们的眼中充满浓重的仇恨,辽军骑兵刚一出现在视野里,很多人就咬牙切齿请战。北方义兵中许多都在辽国南侵中家破人亡,赵行德挑选其中身高力壮的,编为陷阵营,专做与辽骑短兵相接时争锋之用,清理战场时的“脏活儿”一般也交给陷阵营来干。
数里地外,耶律铁哥用千里镜观察着宋军的动静,脸上神色看不出喜怒。
耶律铁哥的身后簇拥着顶盔贯甲的契丹族、奚族、女真族、室韦族将领。好几个将领都用千里镜观察着对面的宋军。诸将被宋军一路从东南追到中原,原先的担心早变成了一腔忿怒。几天前就人叫嚣着要教训一下南蛮军队。宋军在辽军的眼皮子底下结阵自保还行,如果发起进攻的话,未免就自不量力了。为了这次决战,北院做的准备也算充足。因为担心夏国突然从关中发难,北归大军腹背受敌,辽国皇帝耶律大石率领大军先行一步退往颍昌府。北院枢密使耶律铁哥统帅七万人马断后,早一步勘察好了地形,等待宋军追击进入平原,利用骑兵多马多的优势,迟滞宋军的行军速度,假若宋军仍不知好歹地接受会战的话,耶律铁哥就决心先解决衔尾追击的宋军。
“赵行德再傻,也不会以寡击众,在平地用步卒攻打骑兵吧?”完颜宗弼暗想道,“若按耶律况所言,夏国占据了洛阳,河南地变成了鸡肋,陛下甚至有退保河北之意。赵行德只要缓缓跟在我们后面行军,便可坐收恢复大片疆土的名声,他何必冒险?”
他回头看了看身后,耶律铁哥驻马这一座山丘下面,契丹驭手正拼命抽打骡马,数百驭马匹喷着白沫子,马蹄将松软的泥土踏出一个个坑洞,艰难地将数十门铁桶炮一点点往上拖。耶律铁哥给宋人设下一个陷阱,当他们冲破三万契丹骑兵的拦阻后,会发现还火炮和步军坚阵在前面挡着。为了防备宋人察觉,这些铁桶炮都是份量偏轻的,并没有事先布置在山丘上,而是由驭马拖着和骑兵一起行动,只在决战之前,拦子马赶走了宋军斥候骑兵以后,才临时匆匆布置在山丘上,可以居高临下轰击宋军的坚阵,当初宋国号称精锐无比的河北大营,便是在骑兵和火炮的合计下一败涂地的。除此之外,还有三万余女真营、奚军营步卒布置在山丘周围,防止宋军骑兵冲过来捣毁铁桶炮。
女真兵一个个神色仓皇而麻木,握着兵刃守在铁桶炮阵地的周围。完颜宗弼内心不由感到一阵羞辱,随从辽军南下的近七万女真勇士,三万多人都死在了鄂州城下,一万多人被耶律大石带走了,还剩下一万余人在这里。辽国对女真人的戒心很重,为了防止他们叛乱、逃跑,契丹骑兵一人三马甚至四马,而女真兵骑的都是从宋国民间掠取的驴、骡等坐骑,上了战场只能下来作战。
“宋人看似柔弱,却坚韧得很......赵行德这个人,又是怎样人物......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完颜宗弼心里正升起一丝悔意,思绪正纷乱间,“轰——”“轰轰——”他被巨大的炮声惊醒过来。“该死的!”他听到耶律铁哥低声骂了一句,“混账!该死的!”完颜宗弼忙将眼睛凑到千里镜上,只见炮声轰鸣中,一枚枚炮弹从对面射入骑兵群里,沉重的炮弹夹带着巨大的威势,所过之处飞起一片血花。
“怎么回事?”完颜宗弼控制住自己没有惊呼出来,“明明是在铁桶炮射程之外的!”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又将千里镜视野移向对面,宋军大阵中腾起一股股青烟,一枚枚炮弹从那便飞来,先前以为在铁桶炮射程外,刚刚还好整以暇的契丹骑兵大声呼哨着,惊叫着,驾驭坐骑四散开去。“宋人太狡猾了,”旁边有人愤愤地骂道,“前面几次交战,怎么没见到他们火炮能打到这么远?”完颜宗弼摇了摇头,按宋军火炮的现在射程,攻打步阵要穿过的死亡地带又大大延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