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相公率部出阵了!”
宋军大营中,军卒们交头接耳。值哨的军卒伸长脖子,朝着镇**营垒方向张望,只见旗帜晃动,战马奔驰,很快,一队队镇**陆续出营,分列为左中右三阵。选锋营都统制董先率部列为左翼,岳飞自领中军大阵,忠义营都统制牛皋率部列为右翼。
曹迪闻讯后,带着诸将匆匆登台观望,岳家军已悉数出营,战鼓雷鸣,诸步军营列成二十余个方阵,阵前旌旗招展,军官大声喊着号令,一队队火铳手、长柄斧手、弓弩手正在整队。战场一马平川,视野开阔,宋军的异动引起对面辽军的警惕,没过多久,一队队契丹骑兵也开了出来,镇**大阵呈东西对峙之状。辽军大营虽然不如宋军修筑得坚固,但占地极广,营帐连绵不绝,令人难以摸清虚实。而在辽军大营后面也传来阵阵马蹄声,一股股烟尘冲天而起,显见有大队骑兵奔驰而来。
“韩相公会师后有所增益,岳相公麾下也不过超过两万人,”曹固皱眉道,“对面十几万契丹骑兵,耶律大石亲自坐镇,他竟然想以寡击众?难道他真以为如此就能要我军出阵不成?”
此时,岳飞的中军令旗挥动,数百骑兵从步军大阵后面驰出,在大阵前面列成一线,稍作停留后,便向对面辽军发起冲锋。单单正面的契丹骑兵足有上万之众,众寡悬殊之下,这数百宋军骑兵的冲锋,如一朵小小的浪花扑向巨大的礁岸。观战的宋军诸将不由齐齐吸了一口气,虽然分属别军,但还是为那些冲阵的骑兵悬心。唯有骑军统制马尽忠赞了一声:“好马。”西京大营每年都从夏国购买战马,马尽忠一眼便认出,这些骑兵的坐骑都是上等的河西良驹,对面的契丹骑兵也骚动起来,在旗号指挥下,千余契丹骑兵打马而出,竟是以攻对攻。战场上尘土飞扬,双方伏低身躯,将战马速度催到最快,眼看就要接战之前,宋军骑兵的队形陡然收拢,竟在极短的距离内将正面宽度缩小了一半还多。
“漂亮!”马尽忠赞了一声,旁边人看了他一眼,他反而多说了句,“骑术不错。”
对面的契丹骑兵有些措手不及,几个呼吸之后,双方战马交错而过,沙尘中战马嘶鸣,在极短的时间内,无数的身影挥动着兵刃浴血搏杀,往往瞬息之间便决出生死,而下一个瞬息,又是一场生死之战。两军交锋的不过短短片刻,便各自穿透对方人马。战场的中央烟尘弥漫看不出来,双方骑兵跑出来之后,曹迪目光一寒,只见契丹骑兵的队形明显散乱了不少,明显吃了大亏。镇**数百骑兵从发起冲阵时的一字雁行阵变成了锋矢阵。一员白袍将领手持铁椎枪一马当先,后面的骑兵紧紧靠在一起,连战马速度也未渐缓多少。
契丹骑兵大声吆喝着,准备圈回战马再战一个来回,但宋军骑兵却不管不顾,直朝着上万骑兵列阵在前的辽军大营冲去,气势之盛,对面契丹骑兵一片混乱,刚才那一千人队出阵后,这一千人队是刚刚补上来,坐骑还没立稳脚跟,便迎来极为猛烈的战斗,契丹骑兵慌乱不堪地抽出弯刀,战马还没催动起来,迎面而来的宋军骑兵便已杀到,这些骑兵多执丈许大枪,大枪杆比契丹骑兵的弯刀、骑矛还要一出截。而那当先冲阵的战将尤为了得,其大枪的枪刃后面并非寻常的红白缨子,而是一个带尖刺圆铁椎,大枪挥舞之时,沉重的铁椎使枪身弯曲如弓,但很快又反弹回去,对面契丹骑兵纵然身着铠甲,被这铁椎枪碰着一下也非死即伤。此人勇猛如斯,观战的宋将纷纷注目,纵然隔着两里的远,耳边仍似听到“噼啪”“噼啪”和脑浆迸裂之声。宋军骑兵的锋矢阵有一员虎将充作枪尖,很快便穿透了这个措手不及的契丹千人队,继续向辽军大营纵深处杀去。
这时,整个辽军前阵都骚动起来,一些骑将甚至不等军令,抽出弯刀,大声吆喝部属准备回马去对付这踹营的宋军骑兵,御账旗牌官驰马四出,好一阵弹压才止住了前阵的混乱。随着旗号挥动,一群群契丹骑兵又从大营深处杀出,但辽军大营宽阔,尤其利于骑兵驰骋,宋军的骑兵的速度已经起来了,岂是容易截得住的。在那员战将的引领之下,宋军骑兵一反刚才猛冲猛杀的风格,抓住辽营的空隙左冲右突,如泥鳅一般避开和辽军骑兵缠斗,沿途踹掉了不少虚设的营帐,有的辽军营帐下面掩盖着营垒,有些奚军步卒上了营垒防守,甚至有炮手紧张得掀开炮衣。眼见尾追堵截的契丹骑兵越来越多,就在马尽忠等观战将领都捏着一把汗的时候,间不容发之际,镇**那员骑将引兵从辽军大营和契丹骑兵的一处空隙间冲了出去。
“岳飞帐下竟有如此虎将!”曹迪赞道,虎目一闪,侧头问道,“此人是谁?”
“似乎是,”参谋官魏承吉赶上前一步,低声秉道,“引军破敌的似乎是岳相公长子岳云,每上阵骁勇异常,屡立军功,镇**中号称为‘赢官人’。”魏承吉乃曹迪的智囊,对韩世忠、岳飞、赵行德诸部的大将都有留心,其他大将还是首次听闻岳云之名,听魏承吉说他竟然是岳飞之子,无不露出惊异且赞赏的神情。唯曹迪的长子曹固面色不悦,低声道:“‘赢官人’恐怕是吹捧之语,镇**每次报功,丞相府都以邸报明发天下,常闻张宪、王贵、董先、杨再兴、牛皋五虎将之名,这个岳云却不曾听说过。”
“哦?”曹迪面色一沉,看了曹固一眼,目光转向魏承吉,问道,“这是何故?”
魏承吉犹豫了片刻,看了看曹固,又看了看曹迪。曹固盯着他,曹迪脸色阴沉,问话之际,眼睛仍望着战场。魏承吉不敢隐瞒,小心翼翼道:“听人说,岳相公治军,不欲人以为偏袒其子,对岳云尤其严厉,练兵时每令其披挂全副重甲骑马,跳跃壕沟如普通士卒,偶有小过则必有重罚示众。而岳云每立下军功,呈到岳相公面前,岳相公皆将其勾销不报,故而以以岳云立功之多,至今仍只是一个骑营指挥而已。”他的声音虽小,连周围的将领都听得清清楚楚,心道:“原来如此。”曹固的脸色越来越青,到最后,也不看魏承吉,眼睛直盯着战场上的岳云。数百骑宋军踹营回来,折损不到一半。岳云的白袍尽为血色,铁椎枪上挑着一颗敌军首级,在镇**大阵前面来回了了两趟。镇**上下都欢呼起来,就连西京行营这边的将士也自发地大声欢呼起来。
“唉——”曹迪忽然叹了一口气,低声道,“生子当如孙仲谋。”
“父帅!”曹固脸色铁青,大声道,“请让我率军出战,若不战胜辽寇,情愿军法从事!”他再也按捺不住,挺身而出。曹迪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曹固只觉得胸中的怒火更甚,再度请命:“请父帅准我出战!”他低下头,双目仿佛要喷出火来。
诸将都看着曹迪,西京行营乃大宋各行营中保存最为完整的。身为武人,仗打到这个份上,若说没有一分跃跃欲试之心,那也是骗人。“末将愿随大公子出阵!”马尽忠出列道。大公子曹固虽然允文允武,但确实也没有岳云这般视千军万马如无物之勇,马尽忠乃曹迪帐下勇将,说是随大公子出阵,其实算是为曹固圆了个场。参谋官魏承吉脸色紧张地看着这场面。空气似一下子凝了起来。
曹迪沉默着,看着战场前方,镇**旗牌官正在各个方阵间来回穿梭,不久之后,步军大阵动了,火铳营列队缓步压上,方向直指着辽军炮垒的方向。显然,试探出辽军大营的虚实后,镇**准备强攻辽军的炮垒。这一带平原开阔,无险可守,两军交战,辽军若被镇**攻占炮垒的话,这座大营就很难守得住了。
“岳枢密自请为前阵,我军为后阵。行军打仗,首重队列森严,不可自乱。””曹迪的脸色阴晴不定,他也不看俯身请战的二将,缓缓道,“传我军令,韩忠彦率后军留守大营,其余诸军,随我出营列阵!”马尽忠和曹固一同直起身来,马尽忠面色兴奋,曹固眼神复杂,也和诸将一同下去整顿部属,准备出战。
“大帅,”诸将退下后,魏承吉上前低声道,“岳飞自耗元气,咱们不保存爪牙吗?”
“若岳飞、赵行德皆力战而死,我曹迪不战而退,一军独完的话。”曹迪看着魏承吉,面沉似水,“天下人都不是傻子,众口悠悠之下......”他看着帐外,“我曹家世代将门,一百年下来,几十位先祖为大宋战死疆场,总不能因为我曹迪一人而遗臭万年吧。”
曹迪语气有些萧然,魏承吉似有所悟,恭敬地点了点头,忽然又听曹节帅叹了一声,“生子当如孙仲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