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辽军的后方,撤退产生了很大的副作用,契丹人怨声载道,起事的宋人却越来越多。
在岳飞攻占大名府之后,河北的义军就日趋活跃,河北腹地一马平川,有利于辽军骑兵纵横驰骋,但西有太行山,东北有燕山,西北是军都山,山高林密,沧州雄州水泽密布,都是义军隐藏的好地方。在宋军正式誓师北伐之前,已经有数千契丹人,有的是地主,有的是在劫掠和进剿时落单的,死在义军的手中。虽然,汉儿的死伤更为惨重,这就好像一群野狗咬死一头狮子,无论野狗死伤如何惨重,都没有人会觉得他们打了败仗,义军的士气也越来越高昂。
早在六月份,岳飞就派杨再兴等人进入太行山联络义军。
随着辽军后撤的消息传开,宋人奴隶上山落草的越来越多,太行山和附近平原上已经有大小几百股响马。有的义军完全和官军一样,有正式册封,分为骑营,步营,联络旗号整齐,仿照朝廷官军推举了护军使,甚至延聘儒生讲授忠义道德之学。也有的义军和从前的响马没什么区别,特别是招兵买马之后什么都缺乏,他们抢劫一切能抢的东西。但是从某种意义而言,正是这些人严重地扰乱了辽军后方的安定,作用不亚于正规的义军。
在契丹人的田庄、牧场和工坊里,奴隶们传播着各种各样的谣言,有的说只要从前当过官军,落草之后至少是个都头,有的说官军收复河北后论功行赏,杀一个契丹人赏白银十两,杀十个契丹人赏九品官,有的说某某大王一个月就斩杀了几百名契丹人。有的说某个田庄奴隶突然造反起事,睡了契丹的女人,然后把庄园主人全家都杀光了,结伙逃亡进山。
进入秋季,河北各地义军的活动达到了**。连杨再兴都为这些人的大胆而心惊。
义军虽然人多,却都是乌合之众,他们随时要提防被辽军骑兵突袭或者包围,但是,这一两个月来,几乎所有的义军都在异常亢奋的活动着。义军传言,官军一旦收复河北,就要点检各路义勇,按照人数和功劳封官。寨主们都在尽一切努力扩充人马,一是因为北伐的消息越来越真,二是因为契丹人北撤虽然井井有条,但也遗留下了大量的空白和“残渣”,特别是马匹和逃亡的奴隶。仅五马山白马寨就四处搜集了两百多匹马,五马山响马早在辽军入寇前就十分厉害,杨再兴回来主持大局后,更隐然为太行群盗之首。骑兵们平常人不解甲,马不卸鞍,伺机袭击正在撤退中的辽军,他们对付不了辽军大队人马,但绝对是普通田庄和辽军小队的噩梦。
九月十二这天,杨再兴联络了附近另外几股响马准备袭击一队撤退的契丹人。
白马寨的斥候一直都悄没声息地缀着押运着辎重和大队宋人奴隶的队伍。
因为契丹骑兵的警戒,侦骑不敢靠得太近,只是从车辙印子判断这是一伙很肥的肥羊。
他们找到一个因为生病被砍死在路上,但还没咽下最后一口气的奴隶,大致了解到这支契丹人的队伍大约有千余骑兵护卫,契丹人妇孺也有一千多,押送宋人奴隶大约万余人。护卫队伍不是北院的正规辽军,而是各个契丹田庄的骑兵,目的地是河间府。缀着这伙肥羊的不止白马寨一股响马,还有另外几名义军首领手下,大家都摩拳擦掌,幸好杨再兴的辈分、威望、身份都够高,这才压服了其他几名义军首领,大家决定联手袭击这支契丹队伍,然后再坐地分肥。
杨再兴将战斗的地点选定在距离河间还有两百多里的一个地方。
大道正好从林间穿过,那儿地势起伏虽然不大,但大路周围的林子很多,有的林子就在大路旁边,有的林子距离大路有一两里路。杨再兴亲自带人选好了伏击藏身的地方。然后他骑马和斥候们一直缀着契丹人的大队,看着他们时而在大道上缓缓地移动,时而在道旁的树林中歇息。契丹人似乎发觉被马贼缀上了,队伍走得很急。但杨再兴按捺住了各部义军一直没有发起袭击,只是监视着契丹人漫漫进入了预定的山丘密林地带。
杨再兴早已不是那个凭一己之勇就在山道上劫杀朝廷大奸臣童贯的匹夫,而是一员身经百战的悍将。这次袭击契丹人队伍,他在各处要道都放了游骑斥候,时刻防备着附近的契丹骑兵来援。寅初的时候,又抓到一个契丹人的暗哨,再度问明了契丹人营地里的虚实,这才让各队人马见灯火信号就准备一起冲进去。整个晚上他们都没有惊动契丹人,只是让他们在寂静中疑神疑鬼,然后,各路义军会在黎明时刻突然出现,从四面发对敌人发起暴风骤雨一般地袭击。
“稳住,准备动手了。”杨再兴回头看了看跃跃欲试的手下。
他转过头去,看见一个放哨的契丹人靠在树干上打盹,心头涌起莫名的兴奋。等待了一夜,终于到了敌人最松懈的时候了。
“杨统制,好久没干这买卖了吧?”一个姓贾诨号“贾山猫”的白马寨兄弟低声笑道。
“不行了啊,看这肥膘都出来了。”杨再兴拍了拍大腿,“再这样下去就成肥羊了。”
他一边观察着契丹大车营地的动静,一边搓着手,好像要“大干一场”的毛头小子一样。
他这故意做作的的举动惹得旁边的弟兄一阵轻微的哄笑。杨再兴其实和他的坐骑一样精瘦,不过他身形高大,又留了浓密的胡须,普通人看不出来肥瘦而已。这季节夜露很重,埋伏的人马浑身都湿漉漉的。杨再兴故作张飞怒目的样子,又夸张无奈地摇摇头,露水就顺着羊皮帽子滑到他的脸颊上,又顺着大氅滚落在地。众人笑得更厉害了,卧倒在地上的战马歪着脑袋,竖起耳朵,流露出焦躁之意,很快又被骑兵安抚下去,只得驯顺地垂下头,等待着出击的信号。
“杨统制你要是肥羊,我们就改作吃草的兔子算了。”
杨再兴身为天下有名的猛将,众人觉得跟他干,觉得自己脸上光彩。
“咱们跟着杨大哥就是跟着岳爷爷,光宗耀祖啊。”
杨再兴闻言眼光却是微黯。收复汴梁之役,杨再兴和赵行德以及保义军诸将走得极近。他是个粗人,虽然帮助曹良史等人夺了赵行德的帅位,但此后几次三番进谏要以自己性命保赵行德的性命,却是犯了猜忌,甚至有谣言说他反复无常,要和陆明宇等将里应外合。这趟联络河北义军的差事虽是他自愿的,但岳飞和曹良史却都同意了,踏白营也交给了副统制王俊。不过,也多亏了他先到了太行山,才将原来一盘散沙似的响马和义军整顿成型,各路义军既四出骚扰辽人,又避免了许多无谓的损失,势力渐长,渐渐成辽军的心腹之患。
月落西山,清晨的树林中弥漫着淡淡的晨雾,树枝上挂着水滴,安静而一片混沌。
杨再兴目力极好,也只能透过晨气看到契丹人营地,飘忽的人影。
“准备好了吗?”他低沉地厉声问道。
“我们等不及了。”“是啊,干活啦!”
点火发信号的时候,白马寨的义军纷纷站起身来,骑兵在昏暗中勒紧鞍鞯,排列成队。
“上马!”杨再兴翻身跨上马背。
“各在队列!”他提起大枪,回头看了看身后,大声道,“好男儿,跟我杀敌!”随即策马朝着山林下方契丹人营地冲了过去,人马憋了一夜,终于得到发泄的机会,无不拼尽全力朝前面冲去,天色正在黑夜和黎明的交界十分,浓雾遮掩着密林,就在这一瞬间,呐喊声、马蹄声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这时候,契丹营地才像马蜂窝一样混乱起来。
杨再兴扬鞭跃马,挥舞大枪直冲契丹人营地的中心,四百多白马寨骑兵紧跟在他身后猛冲。冲出树林后,骑兵们时也豁然明亮起来,契丹人的营地和斥候所说的一样,只有营帐和稀疏的鹿角,没有构筑营垒和壕沟,他们完全没想到义军居然会有这么多骑兵。契丹人发出可怕的喊叫声,从帐篷中钻出来的人纷纷上马,没有结阵防守,而是一小队一小队朝着埋伏的宋军冲去。双方几乎没有时间整队放箭,就同时在好几个方向短兵相接了,战斗混乱而激烈。
“杀啊!”杨再兴怒吼了一声,一枪挑死了一个握着长矛的契丹人。
白马寨骑兵一次就冲破了契丹骑兵的拦阻,杀入了营地里面,这时候,战斗已经没有太多悬念。一群群契丹老弱从营帐中跑出来,许多人面色苍白,浑身直打哆嗦。许多契丹骑兵见势不妙开始向外冲,而四面八方有更多的义军朝这里冲来。有些人躲在帐篷后面放冷箭,有的女人涨红着脸双手握着弯刀,一个身形强壮,秃发结辫的契丹男人和几个义军搏斗,杨再兴还没来得及赶过去,他已经被长矛刺死在地,杨再兴看见他面朝地趴着,背后两个大洞,胳膊和腿脚不断抽搐着,头却一动不动。他一提缰绳让战马从尸身上跃了开去,再度冲向下一个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