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灾难后的第32区对于整个世界而言,不过是一个屯儿。
米娅、吉米、吉姆三人,就是这个屯里土生土长的人类。
今晚所发生的事情对他们而言,冲击是巨大的。
两位类人种所展现出来的“实力”,对他们而言,是“非人”的,是闻所未闻、连想象都不敢想象的。他们更无法理解,有着郑修这般举手投足间冰封大地的能力,还能自由地呼吸着外界的空气,还有什么是能难得到他的。
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更让他们受到冲击的是,在黑夜女士信徒中,拥有崇高地位的“代言人”,被狂教徒们称为“夫人”的类人种,一个眨眼就抱住了他们老板,真成了他们的老板夫人。
因为郑修与月玲珑众所周知的原因。
来自橘猫会的四人今夜暂时留在商场的集结所过夜。
米娅、吉姆、吉米三人,心有灵犀般主动申请今晚值夜。
理由很简单:他们不太愿意和黑夜女士的狂教徒们呆在一块。
狂信徒们摘下面具后,脸上用油漆凌乱画着的涂装,让他们但凡呆久几秒,都有种随时要被生吞活剥的错觉。
呼!呼!呼!
今晚的夜格外寒冷。
空气因冷雾而微微扭曲。
“米娅!米娅!米娅!吉姆呼叫米娅!”
透过滤嘴,粗重的呼吸声传回自己的耳中。米娅隐匿于黑暗中,默默地用沾了保养油的抹布擦着枪管,时不时试着瞄准三点一线,检查机械瞄具的功能——虽然被弹弯的枪管被郑修随手掰直了,但米娅还是担心心爱枪械的准度与耐久度因此受到致命的打击,而反复检查着。
就在这时米娅的耳麦中传来吉姆惊喜交加的声音。
“小声点!”米娅压低声音,没好气地按着耳朵回复:“你想招来一大群爬行者吗!”
“快!米娅,吉米!快摘下面罩!”
“什么?你疯了?”
吉米与米娅不约而同地认为吉姆疯掉了。
“我没疯!你们摘下试试就知道了!我刚监测过了,空气里的污染粉尘浓度极低,呼……虽然冻了点,但好好闻啊!空气舔起来就像是冰激凌!还是汽油味的!”
吉姆在通讯里傻笑起来,伴随着的还有大口大口的呼吸声。
米娅一愣,她忽然想起什么,猛然摘下面罩,用力呼吸一口。
“汽油味的……冰激凌?”
米娅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贪婪地呼吸着。
她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望着商场穹顶一根扭曲暴露的钢筋上,以惬意的姿势仰卧着、手掌富有节奏地抛着一个二十面盒子的寂寞身影。
米娅想起了不久前,男人那宛如神明般,将四周一切冻结冰封的一刀。
她心中浮现出一个大胆且可怕的念头:那男人随手一挥,将空气中污染的粉尘全冻结、沉淀下去了?
这……他还是人……呸!他还仅仅是类人种吗?
“信吾者,将破茧重生。”
在死寂的夜里,胡思乱想头一回呼吸着地面新鲜空气的米娅,脑子里翻来覆去地回荡着这一句话。
……
尘世的喧嚣因荒无人烟而远去,让郑修觉得讽刺的是,他此刻并不讨厌此刻的清净与安宁。
抛起、接住、抛起、接住。
郑修从月玲珑手中得到那个二十面盒子时,他便躺在这里,仰望污秽的尘埃云,机械般的地重复着这个动作。
橘猫腰板挺直,稳稳地蹲在钢筋末端的尖尖上。安妮的脑袋随着郑修抛起接住的动作,一上一下地点着。
“你已经把这玩意抛了一千二百四十三次了,这是属于人类的陋习,总喜欢在无意义的事情上做着机械的重复运动。”
郑修一愣,望向安妮。
“吾指你抛盒子。”
希望你真的是在说抛盒子。
郑修默默移开目光。
没想到安妮居然数得一清二楚。
“有那么好玩吗?”
啪。
暗红色的二十面盒子稳稳落入郑修的掌心中。
郑修轻轻摩挲着其中一面那娟秀的“北”字,笑着摇头:“不好玩。”
“那你抛个锤子抛?”
橘猫没好气地骂道。
郑修也没生气:“我只是在想,凤北为何留下了这个盒子。她想通过这个盒子,留给我……什么。”
“愚蠢的神,有什么好想的?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喵?”
郑修将盒子丢向安妮。
安妮一愣,两爪一伸,便接住了。
郑修微笑着作出一个“请”的手势。
“哼。”
橘猫冷哼一声,爪子一拍……“咦?”盒子纹丝不动。
郑修笑容更甚。
“哼哼哼!”
橘猫恼了,又抬起爪子。粉红色软绵绵的肉球带着足以将一座城市拍成废墟的力量,按向盒子。
橘猫即便拉胯了,回溯了,不像主宰了,不优雅了。但它仍能做到举重若轻的地步,也只有郑修才能看出橘猫那看似随意的一拍,其中藏了多可怕的力量。
在橘猫落下爪子的瞬间,猫爪有一瞬间在郑修眼前消失了。那一刻爪子的速度超越了郑修神的眼睛捕抓的极限。爪子与盒子间的空气被瞬间挤压排出,形成了局部的真空。爪子抬起时,空气回吸,发出了如拔出什么东西时“啵”的一声怪响。
二十面盒子仍纹丝不动。
“怪了。”
橘猫不信了,将盒子放嘴里一咬。
“咔!”
安妮的牙齿崩了一个缺儿。
伟大的、不朽的、不可名状的、骄傲的、缺了牙的安妮大人傻眼了,愣了足足好几秒。
她反应过来,愤怒地将盒子丢回给郑修,咬牙切齿道:“那死蝙蝠在上面动了手脚!”
安妮大人省略了推理过程直接得出了结论。
区区一个小盒子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磕崩她的牙,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主宰在盒子上面动了手脚。
“凤北应该是想告诉我什么,或者是……想给我留下什么。”
郑修见这玩意连橘猫的牙都磕崩了,终于确信,肯定道:“可我不明白,她为何要用这种迂回的方式,她明明知道我讨厌谜语人来着。”
“算不上谜语吧?”橘猫愤愤不平地捂着牙齿:“不就很明显,让你往‘北’走的意思。”
郑修沉默。
“至于盒子,”橘猫越看那小盒子越来气,气得眼睛冒火:“如果没有意外,应该找到他们所说的‘乐园’,就能打开了,无趣的谜题,哼,人类愚蠢的迂回与踌躇。嗯喵喵喵?……乐园?”
不知为何,当橘猫念叨着“乐园”二字时,下意识地抬起头望向某处,冥冥中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又或者是“乐园”两个字让她察觉到了什么。仔细辨别那奇怪的感觉过后,橘猫用力摇头,并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
“说得也是。”
郑修握紧那小盒子,笑道:“反正也不着急,其他人也尚未汇合,那就先按照目前凤北留下的线索,找到她留下的‘乐园’再说。以我对她的了解,若关于‘乐园’的传说真的是她在数百年前留下的,那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必定存在着‘乐园’,绝非一句空话,或虚无缥缈的传说。”
事实上当郑修看见那“二十面”的小盒子时,就已经确信凤北在这个世界的某处,给他留下了什么。或是一段讯息,或是一件物品,总而言之,定是有的。因为,郑修曾对凤北提起过,他当年的“囚者”诡物外貌便是一个二十面的骰子,这相当于他们夫妻间不成文的小暗号。
一夜无事。
半夜,郑修与月玲珑相拥入眠。
翌日,米娅三人顶着黑眼圈出现在郑修面前。
“老板,你要离开了吗?”
昨日郑修与月玲珑的对话,让米娅敏锐地察觉到郑修要跟着走的打算。
“我打算去寻找信徒们所说的‘乐园’。”
郑修没有隐瞒米娅,事实上也没有隐瞒的必要。神之行事,何须向人类解释。
“老板,米娅,我,你……”
米娅闻言,脸色微微一白,紧咬下唇,欲言又止。
郑修微微一笑,看穿了米娅的心思。
“两天,收拾东西,带上雪莉。”
米娅闻言先是一怔,随后眼睛猛然亮起。
“哦,”郑修竖起一根食指:“我缺少一名向导,以及打理日常的女仆,如果你不愿意,就算了。”
“米娅愿意米娅愿意!”
米娅生怕郑修反悔似地,抓着郑修的袖子非常用力地点头喊道。
上百名狂信徒,众星拱月般将郑修与月玲珑包围在中间,浩浩荡荡地向橘猫会的营地走去。
月玲珑跟在郑修身边。
“其实你很清楚,我们并不需要他们,也能找到乐园。”
“他们崇拜着黑夜女士,他们将黑夜女士奉若神明,他们即便临死前,也会微笑着,口中赞美着黑夜女士的名讳。”月玲珑低声道:“不知为何,他们的处境,让我想起了从前月儿的族人。”说罢,月玲珑轻叹一声:“月儿也知道,他们可能会成为我等的累赘,可这半年,他们对月儿颇为照顾,若抛下他们,月儿于心不忍。但如果他们的跟随与有违夫君入侵大计……那便算了。一切当以大局为重。”
郑修闻言,脸上没有流露出恼怒、沉思、犹豫等情绪,笑了笑,爽快道:“无妨,跟着就跟着吧,以我等目前的实力,只要不是碰到……呵呵,都无所畏惧。既然无所畏惧,行事肆无忌惮些又有何妨?”
月玲珑挽住郑修的手臂:“夫君英明。”
“况且,我们对这个世界确实不够熟悉,无论是你的信徒还是幸存者们,对这个世界的熟悉程度要远超我们,当个向导绰绰有余。碰上什么怪物,能用子弹解决,也未必要动用你的奇术,如无必要,尽可能减少暴露我们的风险。”
“是黑夜女士‘前辈’的信徒。”
月玲珑认真地纠正郑修的说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地自己对这件事很在意。特别是说出“前辈”两个字的时候。
在即将抵达橘猫会的地盘时,怀里崩了牙的安妮大人猛地从衣襟中冒出头,同时,郑修话音一滞,扭头望向南方,一人一猫望着同一个方向,定格沉默片刻。郑修移开目光,略作思索:“你们在来的时候……有没有被什么东西跟着?”
月玲珑瞳孔微微一缩:“夫君你是说……”
“嘘。罢了,不必多言。”
月玲珑顿时了然,心中会意,默默闭上了嘴巴。
郑修休闲的神情多了几分凝重。上百人同时挤入下水道,让本就狭窄的下水道更显拥挤。路过上次遭袭处,郑修发染霜白,随手在墙壁上一拍,悄无声息地解决了一窝爬行者。
橘猫会中,一片死气沉沉的气氛。郑修与米娅等人时隔一夜重新出现,剩余十来人皆露出惊奇与恐惧的目光。黑夜女士信徒的造型独特,他们的防毒面具都涂了杀气腾腾的涂装,一看就不是什么善类。衣衫褴褛的妇人目光茫然地蜷缩在角落里,麻木地等待别人主宰自己的命运。
米娅一回营地,便心急火燎地去看妹妹去了。
郑修带着吉米、吉姆二人,去检查营地中那几节用来居住的完好车厢。
“什么?”
当吉吉兄弟二人听见郑修的要求时,吓得瞪大眼睛:“老、老板,你是说……你要将这废弃的列车……开、开、开出去?”
吉吉兄弟面面相觑,一是惊、二是觉得离谱,全世界都是末日,谁会想着开列车出去?是毒气吸多发脑炎了吗?
再说了,这车还能动吗?
当然,这种话兄弟俩不会傻乎乎地放在嘴上,不然下一秒他们就得变冰雕了。
吉米沉默了一会:“其他我不知道,但这发动机,是能转的。”
吉姆正想说这发动机几百年没动过了,早废掉了。不料话没出口就被自己兄弟给打断,吉姆皱着眉头,怒斥道:“吉米你别瞎说!怎么可能动得了?你是不是被地面的毒气熏傻了?还是被辐射照变异了?还是脑子里长出畸变了?”
吉米一听,涨红了脸:“我没瞎说!我亲眼看见的!你记不记得,每一周都有一天,火鼠都会将我们所有人赶出去,并下令不得让我们私自进营地,违者格杀勿论什么的!有一回我好奇他为什么会这么做,我就、就偷偷从通风管道爬进来看了!我发现,那混蛋竟然将珍贵的燃油倒进发动机里!启动了车厢!车厢里通了电,通了热水!那该死的用珍贵的汽油启动发动机,是为了每周一次听着音响亮着灯热乎乎地享受淋浴!!”
吉姆闻言,愣了足足十秒。
十秒后他面目狰狞,恨不得将早已抛尸野外的火鼠尸体拖回来,再扫射一回:“该死!那可是听着音响亮着灯热乎乎地享受淋浴啊!”
他们不约而同地脑补了那种帝王大保健般令人销魂的场景。
郑修挠挠头,对这种没由来的羡慕与恨意理解不能。
人与神之间果然是不能完全共情的吧,这就叫代沟。
如果告诉他们自己曾在大乾泡着花瓣浴、旁边有真人吹拉弹唱、锤肩搓背,岂不是连负责想象力那块的脑组织都给干烧了?
郑修拍拍车厢的铁壳:“你们的意思是,这玩意能转吧?”
吉米用力点头,斩钉截铁道:“能转!”
郑修低头与橘猫对视一眼。他们听见“能转”就放心了。
能转就成。
轰隆隆隆——
遥远的地面,再次传来几乎微不可查的震动。
郑修再一次望向南方。
那个方向,有什么东西,正以可怕的速度,向这边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