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在木星之影内部的超大实战训练场中，身穿一模一样装备林布与陈锋相对而立，各自虚悬于空。
这是场不会对外公布的实战演练，只有折影军团与断刀战团的精锐成员才能在木星之影附近巡弋，接收到传播距离极短的长波信号以查看实时视频。
至于其他人，则只能等二人结束对练之后，才能看到由丁虎率领的教官团队整理成的教学讲义。
在过去的对战训练中，二人之间从来不存在所谓的胜负关系。反正每次练完之后，林布肯定得被人抬着走就完事儿了。
但这一次是陈锋有史以来面对的最大难关，因为十个小时后，林布便必须出发。
所以陈锋务必将林布的伤势控制在能在十个小时内被治愈的程度，但以大头斗起来之后的疯魔，这着实困难。
陈锋觉得吧，其他人莫不是担心林布任务失败阵亡后没人陪自己对练，才很刻意的要求两人今天来上一场。
都不知道究竟是要练他，还是练自己。
交手之前，陈锋先看了看各自的状态。
这二十八个月里，陈锋陆续尝试过很多种影子科学院整理的新成果。
兴许是他的基因潜能真就极高，也可能是经历了遨游猎户臂无数行星系的经历，他的大脑已经感受过太多不同行星系里的恒星量子场，还可能是他抵达时连续使用折跃，以及在随后的多次训练中高强度的使用折跃引擎，他原本有些被封冻的基因又重新活跃了起来。
再辅佐以他本人亲手炮制的手工茶复制品，如今他的唤醒度已然高达48.76%，倒是与最近同样持续使用折跃战甲而开始稳步提升，并达到48.78%的林布相差仿佛。
林布的唤醒度一直比陈锋略高一些，这也是他一直输给陈锋后尤其不服气的点。
“这次我不会再输给你了。”
林布咬牙切齿着道。
陈锋两手一摊，“别这样，你得控制你自己，万一你真重伤到又只剩下个脑袋，那说不得就只能我亲自上阵去前线了。”
林布嘴角微弯，“这不正是你所期望的么？”
陈锋先是微微一愣，旋即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倒是被你识破了。”
“别做梦了！不可能！”
十三分钟过去，二人并肩飞出训练场。
奇妙的是，两人都神清气爽，分外满足。
“丁虎教官，你说这俩人怪是不怪，明明比了个不相上下，可为什么两人都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林将军乐呵是因为他终于追上了先哲，但为什么先哲也这样呢？”
副总教官纳闷问道。
丁虎笑了笑，“这你们可就不懂了。”
“那教官你倒是说说呀。”
丁虎只笑而不语，一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模样。
十个小时后，代号T1的行动正式开始，林布与两亿名战士悄然开拨，沿着不同的路径出发，奔赴小行星带第五区。
根据追踪情报显示，目前第五区的碎星炮分布最少，正是“出逃”的好机会。
此时五万门碎星炮正平均分布在星系外，以稳定的每门炮每十分钟一炮的频率持续制造杀伤。
幸好人类之前准备的诸多防御手段有效阻断了碎星炮的破坏性。
一层又一层的防护金属膜层对碎星炮的威能形成了极大阻碍。
星系内的核心生产力暂时还没大碍。
悄无声息间，一个又一个人类的小型作战单位快速穿梭于防护金属膜层间，越来越多的信息汇报回来。
三千三百万个作战单位被划分为百万个小队，每小队三十三人。
每个小队的推进路线都严格遵循T1行动的详细规划。
路线图交织成一张细密的大网。
“棱舰阵型稳定，未见大规模调动。”
“碎星炮射击频率稳定，五区X8231号导弹基地刚刚被摧毁，其余战损报告……”
“天渊级7515号母舰已经被定点打击，所有前置防御工事被摧毁，七号通道已经贯通。”
“100号主干纵队提速前进，突围后呈雨水形态散开。”
“敌舰已经开始调动，正有越来越多的碎星炮棱舰往第五区汇集。”
“新型刀锋螂已经开始出动，正折跃穿过穹顶！刀锋螂的损耗率比过去又进一步降低了，折损率已低于30%。”
“各个小队注意，即将抵达防御膜最外层，务必按预定计划行动。”
“收到。”
……
“收到。”
藏匿在海王星背后的指挥部临时基地里，战场局部模拟图被投影到大厅里。
唐天心与陈锋等人静静的看着队伍推进路线图，神情肃穆，气氛紧张。
那是张树根模样的大网，密密麻麻的交织着。
大网的前半段是浅绿虚线，后半段为翠绿实线。
随着人类单位不断往前推进，线条虚转实，路线模拟投影中的画面仿佛水流顺着毛巾渗透而过。
在虚线的中途某点，又突兀的标注着一个红点。
红点的含义，正是按照T1行动的整体规划，这部分作战单位将在该点被命中。
果不其然，绝大部分单位代表的实线在推进到红点标注位置附近时，被接二连三的命中了，误差不超过百万公里。
在庞大的宇宙中，这已经称得上极为准确，误差值可以忽略不计。
唐天心微微点头，“很好，如预料中一样。计划完全成功。这证明我们已经可以准确掌握复眼人的思维模式与行动规律。”
陈锋悄无声息的扭头看了身边的唐天心一眼。
这正是他始终不愿意登上最高军事指挥的原因。
身居高位者，手掌亿万人生死，无论理由是什么，表面看来，军事指挥的每一个命令下达下去，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其实都是不断的将更多人送入死地。
只要是战争，就注定会有牺牲。
T1计划的开局看似“完美”到无可挑剔，但这完美误差控制的代价，却正是一个又一个战士在预定的地点，被预料之中的击中。
唐天心总能在指挥岗上发挥得如鱼得水，是因为在她看似温柔的外表下，其实藏纳着一颗冷漠得仿佛钢炼铁铸的心。
她能因计划成功而欣慰，陈锋却做不到。
时间一秒一秒的过，越来越多的小型作战单位抵达预定位置。
人群距离穹顶越来越近了。
逐渐有部分折影战士与断刀巨兵开启了折跃，尝试往外冲。
此时，两亿人，三千三百万载人小型作战单位已然减员至五千万人，不足千万个作战单位。
倒是三十亿无人单位受创程度较低极低，复眼者似乎很不屑于用碎星炮打击这些低价值目标，不过依然有大量突进来的刀锋螂进行拦截，以阻碍人类的“科学测试”。
藏于人堆中的林布，正操控着外形看起来与无人战机一模一样的变形折影战甲，以接近光速的类曲率运动向前稳定推进。
一亿公里。
九千九百三十万公里。
……
三千万公里。
……
一百万公里。
越来越近了。
指挥部里越来越多的人捏紧了拳头。
唐天心倒是全身放松，喜怒不形于色。
终于，林布成功抵达穹顶五米范围。
他放出了测试仪。
几乎同时，另一名身穿银光闪闪的，机动性能格外强劲的折影战士被碎星炮隔着穹顶悍然命中。
穿透点正好在五米之内！
林布成功了！
他是所有携带了测试的战士中，唯一一名成功抵达，并收集到数据的人。
指挥部里阵阵惊喜欢呼此起彼伏。
直到此时，唐天心才缓缓说道，“好。”
计划成功了75%，
只等林布将其收回。
但就在此时，下一刹那，一束微光穿透了林布的战甲。
这是道计划之外的碎星炮光束，瞄准的也并非林布，而是与林布相距近二十亿公里的一艘主战舰。
或许只是刚好能一串二，才触发了这次额外的炮击。
看着林布与他的折影战甲所代表的绿点安然熄灭，又收到了光学镜头捕捉下他快速解体的影像。
刹那后，指挥部里欢呼声戛然而止，陷入死寂。
林布阵亡。
在这等规模的战争中，无所谓英雄豪杰，无所谓生前多么辉煌耀目，也无所谓地位与名望，人与死亡总会不期而遇，措手不及，就连留下点振聋发聩的遗言的机会都没有。
突如其来的剧变让指挥部里顿时鸦雀无声。
转瞬后，副总参谋突然说道：“计划还没有完全失败！复眼者并不知道测试仪的重要性，没有定点打击无动力漂浮的测试仪。”
除了由人携带的测试仪之外，另外的确还发射了数千个伪装成毫无意义的导弹携带的测试仪，但在推进时，这些导弹皆被刚刚转移过来的额外碎星炮随意捕捉，以及被一些通过折跃跳进穹顶的新型刀锋螂摧毁。
但这一个毫不起眼的测试仪，正安静的漂浮在穹顶附近，并会随着空间压缩。以与穹顶推进速度差不多的程度缓缓往里飘。
大约二十分钟后，测试仪与穹顶之间的距离才会被缓慢拉近，并被彻底撤回。
现在机会依然存在，但需要有人去将测试仪拿回来。
陈锋默不作声的往外走。
唐天心在后面叫住他，“你要去做什么？”
陈锋头也不回的摆摆手，“大头的演技还是太差了。还是得我来。”
当策部部长试图劝阻他。
陈锋稍微顿住脚步，“这是毒蚂蚁的宿命。你们都知道的嘛，我赌性超重。”
陈锋身穿特制折影战甲飞出去时，心里却是克制不住的感慨万千。
其实林布已经做得很完美了。
但大头欠缺了点运气。
太倒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