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杉浑身大汗淋漓,粗喘着气,不住的瑟瑟发抖。
滚烫的眼泪,哒哒的砸落在秦熠知的手背上。
那热热的泪。
就好似火山喷发出的岩浆一般,烫在了秦熠知的心口,尖锐的锥心疼痛,痛得呼吸都变得困难了。
此时此刻。
“……”秦熠知什么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只是紧紧的搂抱住她。
云杉虚软的靠在丈夫怀里,抽泣的痛苦颤声道:“……我梦见我妈了。”
秦熠知身子一僵。
云杉哽咽艰难道:“我妈过的很不好,很不好很不好……”
秦熠知喉咙处也梗得很是难受。
丈母娘在那个世界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
丈母娘白发人送黑发人,怎么可能会过的好?
若是丈母娘在他这个时空,无论多远,无论多艰难,他也会想尽一切办法把丈母娘接来和妻子团聚。
可跨越了时空的距离,他真的无能为力,他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真得很怕,很怕很怕。
若是妻子有了能回去的机会。
妻子究竟是选择留下来陪伴他和孩子们?还是会选择离开并回到曾经的那个发达世界?
他不敢去问?
他更加不敢想象没有了她,也不敢想象孩子们没有了母亲的日子。
云杉声音嘶哑的颤声述说:“在我的梦中,我出车祸的时候,我那个世界的人从行车记录仪中查看到我和车子都凭空消失了,警察在崖底找不到车,找不到我,我妈她不相信我死了,坚定的认为我只是像小说中的那些人一样,有了奇遇穿越了……周围的人都认为她……认为疯了。”
“……”秦熠知眼眶泛红。
“我梦见她每天都在我出事的那个悬崖边,打包了很多食物,药品,衣物等东西,她想要把那些东西送给我,她每天都朝着悬崖下方丢,又一次次的跑到悬崖底下查看有没有把东西成功送给我,每一次,她都抱着会有奇迹发生的期盼心里,然而每一次……每一次在崖底看到那些包裹后,又会崩溃的绝望大哭,一次次,一天天,一年年的坚持着……”说到最后,云杉已经泣不成声了。
秦熠知薄唇紧紧的抿着,这才没有哭出声来。
“熠知,我好想她,我好想好想我妈……”云杉紧紧搂住丈夫的腰,脸颊贴在丈夫胸口哭得撕心裂肺。
院子外面的人侍卫和暗卫们,在听到屋内夫人痛苦至极的哭嚎声,皆是惊得脸色大变,心肝猛的一颤。
什么情况?
夫人刚刚才出月子几天时间。
老爷昨晚回来的。
难不成……
难不成是素了几个月的老爷,一开荤就控制不住伤了夫人?
众人此时在心里皆是如此揣测着。
秦勇满脸的惊慌与担忧,看向秦安颤声的急促询问:“怎么办?要不要立刻前去找路大夫过来?”
秦安沉默了一瞬后,摇摇头:“不用,若是夫人真的受伤了,老爷会比我们还要着急担心的,既然老爷没有开口让我们去传路大夫,那么夫人肯定就没受伤,指不定是……是夫人和老爷吵架了,亦或者是夫人做噩梦了。”
秦勇与秦和一听这话,顿时冷静了下来。
是啊!
老爷对夫人可紧张了。
夫人每次有个头疼脑热的,老爷比谁都要着急和担忧。
而且。
他们从调任到夫人身边一年多的时间里,还真没看到老爷和夫人红过脸,更加没有吵过架,老爷宠着夫人还来不及呢!
既然不可能是吵架。
那么。
就肯定是夫人做噩梦了。
这么一想,秦勇秦和剧烈跳动的心,这才逐渐平息下来。
云杉里面的亵衣亵裤,全都被汗湿了。
秦熠知下床去拿了干净的衣裤替妻子换上,随后搂抱着妻子躺了下去,让她的脑袋枕在他的右胳膊上,他的右手一下下轻抚着她的脑袋,左手紧紧的揽住她的腰,紧抿的薄唇时不时的在她额前轻吻几下。
从云杉做梦哭醒后,秦熠知一句话都没说。
这种情况下,任何安慰的话都显得苍白。
而且。
他的内心也很是矛盾。
既为丈母娘在那个世界孤独无依很是担忧和愧疚。
可同时。
他的内心又是自私的。
他明明知道丈母娘在那个世界失去了女儿,过得很不好很不好,可他……可他就是不想让妻子离开。
云杉哭了约三刻钟后。
情绪这才慢慢的平息下来。
抽咽的看着帐顶,眸子里透着思念,透着愧疚,透着痛苦。
“我真的很不孝。”带着浓浓鼻音的声音,在屋子里幽幽的响起。
秦熠知抱紧妻子,羞愧的哽咽道:“不孝的人并非是你,而是我,一直都是我……是我一直不让你离开。”
“……”云杉抬眸看向丈夫,哭得红肿的眸子直直看了丈夫许久,沉默了片刻后,扯出一抹牵强的笑:“傻瓜……你以为你夫人我是能划破时空位面的超人啊?想回去就回去?”
若是你真的有了机会能回去,那你会回去吗?
秦熠知薄唇动了好几下,却终究还是没有勇气说出口来,同时,也不想说出来,因为一旦说出来,就会让她陷入两难的艰难选择中。
大掌揉了揉她的脑袋,抿唇回以一笑:“乖~闭上眼我们再睡会儿。”
“嗯。”云杉点点头。
各自闭上眼的两人,却都没有立即睡着。
过了约半个时辰后。
被折腾了一夜的云杉本就疲惫不堪,再加上刚刚哭了那么久,闭眼胡思乱想着,想着想着,撑了半个时辰后,便终于扛不住的沉沉睡了过去。
听到妻子绵长的呼吸声,秦熠知睁开了泛红的双眸,低头看着怀里的妻子,一直看,一直看……
……
镇国公一早就都知晓昨晚熠知回来了,而陈氏,在丈夫回来后,自然也知晓儿子回来了。
云杉刚出月子。
熠知又正处于血气方刚的年龄段。
三个长辈都是过来人——都懂。
所以。
今儿一早没有见小两口出来吃饭,也没做多想,只以为小两口昨晚闹腾得太晚。
中午时。
小两口还是没出来吃饭。
三个长辈也没觉得有啥。
到了下午申时。
当看到熠知独自一人走出来和他们见面时,三个长辈全都紧张了。
“熠知,你媳妇呢?”陈氏担心不已的询问,眼底满是责备:该不会是这混小子没个轻重,一开荤就失控的弄伤了儿媳妇吧?
“云杉那丫头怎么了?”镇国公也同样担忧的问道。
镇国公询问云杉的口吻是轻柔的,是关心且担忧的。
而镇国公看向孙子的眼神,却是极其严厉的,那看向秦熠知的眼神就跟在罪魁祸首似的。
秦书墨虽然没说话,但看向儿子的眼神同样也布满了不赞同和责备。
秦熠知看到三个长辈这眼神,摸了摸鼻子,并没有选择说实话,而是笑说道:“那啥……云杉有些累,所以还在睡呢,你们不用担心。”
这个“累”字,不用秦熠知多说,三位长辈都是过来人,秒懂。
“你个混蛋。”镇国公没好气的一脚踹了过去,力道不大,踹在秦熠知的双腿上,踹得秦熠知一个趔趄,骂道:“秦熠知,你说说你……你说说你都多大的人了?你都当爹了,还这么的不知分寸,不知轻重,不知心疼人,下次再这么胡闹,老头子我可就要松松你身上的皮了。”
秦书墨坐在椅子上,冷飕飕的瞥了儿子一眼,很是赞同父亲的话,点了点头:“的确是该松松皮了。”
陈氏也没好气的瞪着儿子:“云杉这才刚刚出月子,你给老娘悠着点儿。”
“……”秦熠知讪笑着,任由三个长辈轮番训斥了。
三个长辈齐齐训了秦熠知两刻钟后,这才算结束。
秦熠知这次回来,在家里待了一天两夜,随后便又带着父亲急忙忙离开了。
以前离开家时,心情是万般不舍的。
而这一次离开家,内心却是极其不安的。
秦熠知离开后。
云杉面对长辈和三个孩子时,脸上虽然依旧笑得灿烂,可发自内心的笑,和装出来的笑,这还是有区别的。
常言道:人老精,树老灵。
镇国公从年轻时就跟随大乾开国皇帝打天下,什么人没见过?什么阵仗没见过?怎么可能看不出孙媳妇的强颜欢笑和郁郁寡欢?
而陈氏作为女人,女人的直觉本就敏锐,也看出了儿媳妇的不对劲儿。
自从儿子上次回来后,云杉就开始变得不对劲儿了,而且,这才短短半个月而已,儿媳妇在月子里养起来的好气色,便全没了。
陈氏看着儿媳妇眼下的乌青黑眼圈,看着儿媳妇明显消瘦的脸颊,心里急得不行。
这一日。
云杉和祖父以及婆婆陪着三个孩子玩儿一会儿,待孩子们哭闹并被奶娘抱走后,镇国公便开口喊道:“杉丫头。”
云杉一怔,随后点点头,笑眯眯的转身:“祖父。”
陈氏走到云杉身旁,亲昵的挽住云杉的手臂,朝着炕便走去:“走,我们去炕上坐着说会儿话。”
“……”云杉愣了一瞬,随后含笑的点点头:“好。”
婆媳二人坐在炕上后。
云杉显得有些局促,炕桌下的双手紧紧的交握着,眼神也有些飘忽。
陈氏和公公对视一眼,随后暗自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拉住儿媳妇的手,声音轻柔的低声询问:“云杉啊~娘和你祖父这些天觉得你似乎有些不开心,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和熠知吵架闹矛盾了?你放心,要是熠知胆敢欺负你,胆敢负你,娘第一个就不答应,你祖父也会站在你这一边的。”
此话一出。
云杉身子顿时紧绷了起来,脸上挂着的笑容也似乎被定格住了几秒,片刻后,脸上的笑容一点点的消失,灿烂的笑容转为了满脸的悲戚。
眸子瞬间泛红。
看向两位长辈哽咽解释道:“祖父,娘,熠知他没有欺负我,我们也没吵架,我只是……我只是这些天,每晚都会总是梦见我……我娘,我梦见她过的很不好很不好,我娘说,说她很想我……”
一听这话。
镇国公和陈氏皆是脸色一变。
镇国公是知晓这个孙媳妇离奇来历的。
孙媳妇的灵魂来自异世。
这些天突然每晚都梦见那个世界的亲人,难不成……
镇国公不敢往下想了。
陈氏之所以变了脸色,是因为想起了广为流传的一句话“阴家爱,阳家害”这意思就是说:若是一个死去的人总是投梦给活着的人,总是挂念着活着的人,那么,阴间的鬼对活人越是挂念和深爱,反而就会害了活人。
人属阳。
鬼属阴。
人鬼殊途。
是不能长时间接触和待在一起的,这对活人很是不利。
一旦活人阴气缠身,就会容易生病,若是阴气越来越重,活人甚至会丧命。
亲家母日日投梦给儿媳妇,还说很想很想儿媳妇,难不成……
难不成死去多年的亲家母,想要带走云杉?
思及此。
陈氏急了,慌了,怕了。
不行。
明日得让寺庙的高僧给亲家母念念经。
她再给亲家母烧香并烧点元宝过去。
云杉再和亲家母好好说说,毕竟,云杉还这么年轻,亲家母的三个外孙也还小,希望亲家母能顾念着三个外孙,晚上七八十年再把云杉带走。
陈氏看向云杉,急忙开口道:“云杉,明日你随娘去寺庙上香吧。”
去寺庙上香?
云杉和镇国公皆是心口猛的一跳,两人齐齐摇摇头。
“娘,我,我不想去上香,我晕车,晕轿,也不想大冷天的出门。”云杉心口不住的狂跳。
话说。
她本来就是个借尸还魂的“鬼”啊!
镇国公一脸的不赞同,严肃道:“杉丫头这才出了月子,还是不要出去吹风受寒的好,而且现在外面又在下雪,虽说今年的雪没有去年那么大,但没有人清扫的地方,积雪还是能把整个小腿都陷进去的,山路湿滑,容易出事儿。”
陈氏有些懵:“?”
怎么都没想到……
她的提议居然换来儿媳和公爹这么强烈的反对。
不过仔细一想。
公爹说的也颇有道理,这个天气出门的确是不适合出门,尤其是爬山。
想了想,便只能暂且搁置去寺庙上香的打算。
看向儿媳妇这消瘦且憔悴了不少的身体,陈氏看向公爹,担忧并再次提议道:“爹,现在暂时不能去上香,不若我们请个神婆,或者是道士,亦或者是请个高僧进府来给云杉……”
陈氏的话还未说完。
镇国公大手一挥,出言打断了:“别弄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云杉只是太过于思念她娘了,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只要杉丫头想开了就好,别把那些人请进府,弄得府中乌烟瘴气的,三个孩子还小,别惊着他们了。”
他虽然知晓孙媳妇是个好“鬼”可那些和尚道士,却不一定能容忍孙媳妇这个借尸还魂的鬼在这个世上。
云杉也忙不迭的劝说婆婆:“娘,我真的没事,就像祖父说的那样,我只是这些天有些感慨,想着我爹娘都没能看到三个外孙,这才会做梦的。”
在公公和儿媳的齐齐劝说之下。
只得打消了请高僧和道士以及神婆进府的打算。
……
六天后。
秦熠知冒着风雪,急匆匆的返回虹口县的县城。
这一次。
秦书墨没有跟随他一起回来,毕竟年纪大了,每隔几天这么来回折腾,身子骨着实受不住,而且,才刚刚组建起来的军队也有很多事情要忙,于是便留下来协助云祁。
寒风呼啸。
白雪纷飞。
秦熠知带着随从,骑马赶回县城。
冷冽的寒风吹在脸上,就跟利刃在割一般,马儿跑快之时,人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起来,即便是浑身上下从头到脚都包裹得很是严实,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但长时间在风雪中前行,一个个还是冷得不行。
秦熠知的心里油煎火燎的难受。
也不知道妻子怎么样了?
“驾~驾驾~”秦熠知心急如焚,挥动鞭子使劲儿抽打马屁股。
马儿吃痛,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憋住了劲儿的加快了速度。
秦安,秦涛等人也立马抽打马儿提速追了上去。
暮色降临。
一家人用完晚餐后,吃饱喝足的晴空小丫头哈欠连连。
“蔡嬷嬷,带大小姐回房洗漱了让她赶紧上床睡。”云杉对蔡婆子吩咐道。
“是,夫人。”蔡嬷嬷急忙点头。
晴空揉了揉眼睛,犯困的眸子有些迷蒙,看向众人,小嘴甜甜颇有礼貌的向众人道晚安:“娘,那我回房睡了,曾祖父晚安,奶奶晚安,娘亲晚安,哥哥晚安,我们明天见。”
如此萌萌哒的乖巧女娃,哪能不惹人喜爱呢!
众人含笑的看着小家伙点点头:“晚安。”
晴空一手捂住嘴巴打着哈欠,一手拉着蔡婆子迷瞪瞪的走了出去。
众人又聊了一会儿后便散了。
小川拉住娘亲的手,仰头看向娘亲:“娘,我想去你的屋里和你说说话。”
云杉愣了一瞬,笑着点点头:“……好。”
回到屋内。
母子两个坐在热乎的炕上,一边下着五子棋,一边聊着天儿。
一开始。
云杉最先挑起话题,是最先围绕着小川和晴空的学业聊,聊着聊着,小川便把话题主动引导到了三个弟弟妹妹身上。
云杉隐约已经猜到了儿子今日找她聊天的目的。
刚刚想到这儿。
云杉便听到小川无比认真的问她:“娘,如果有机会给你选择……你会离开我们吗?离开爹爹,离开我和晴空还有三个弟弟妹妹吗?”
会离开吗?
会离开吗?
云杉一直在心里询问着自己。
想起她原来那个世界里,那已经成为了孤寡老人的母亲,那想她想得都快疯了母亲。
再想想这个世界的丈夫,想想三儿两女这五个孩子。
选择母亲?
还是选择丈夫和孩子?
她真的不知道该作何选择。
云杉死死咬住唇,脸色煞白煞白的,眼眶泛红,身子克制不住的剧烈颤抖着,沉默了许久许久后,这才破涕为笑,伸手捏捏儿子满是紧张的小脸,笑说道:“臭小子,哪有那么多如果啊……”
小川双手一把抓住娘亲的手,紧紧的攥着,眼眶泛红,满眼的执着,颤声的道:“……娘,你回答我好吗?”
“……”这个问题,她现在真的回答不了,也许只有等到那一刻到来的时候,她自己才会知道答案。
“娘,你告诉我好吗?至少……至少让我能有个心理准备。”小川带着哭腔的哽咽说道。
“……娘,娘也不知道答案。”
“……”小川心中一喜。
娘亲没有第一时间选择离开他们,这个答案对于他来说,便是目前最好的答案了。
小川眸种带泪的笑望着娘亲,云杉看着儿子这神色,心里酸涩得很是难受。
母子两个沉默的对望着。
忽的。
外面传来秦勇与秦和的声音:“属下参见主子。”
“嗯。”秦熠知淡淡应了一声,便步履匆忙的走到房门前,动作利索的推开房门快步走了进去。
“夫人,我回来了。”
云杉和小川母子两人不约而同的迅速抬起衣袖擦了擦眼泪,忙不迭的下炕。
“爹,你回来啦。”
“夫君。”
秦熠知听着妻儿皆是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心里一紧,绕过屏风,看着妻儿眼眶微红,眸中带泪,汲拉着鞋子就朝他走了过来,急忙忙迎了上去,脸上带着笑,轻柔的语气透着责备:“天这么冷,在炕上热乎乎的下来干嘛?快上去暖和暖和。”
“爹,天色也不早了,爹你一路奔波也累了,等会儿吃完饭便早点休息吧,孩儿告退。”小川说完,还不等秦熠知反应过来,便急忙忙的离开了。
秦熠知看着小川的背影,佯怒的笑骂道:“臭小子,你倒是溜得快,惹哭了你娘就溜了。”
云杉嗔怪的瞪了丈夫一眼,随后又赶紧吩咐秦勇去让厨房弄些热乎的吃食和热水来。
秦熠知坐在火盆前烤手,烤热后,便拉着媳妇的手坐到了炕边:“为什么哭鼻子了”
“……因为太想你了,所以就难受的哭了。”云杉脸不红气不喘的回答。
“……”
妻子不想回答,秦熠知也就没再追问。
不过原因。
秦熠知已经隐约猜到了。
这些天心里不好过的人,并不只有他,她比他还要难受,还要为难。
洗完澡,吃过饭,夫妻两个便疯狂的索取着彼此,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安心一些。
……。
京城。
秦濓的儿子水痘痊愈过后,整个人也瘦了一大圈,曾经粉雕玉琢的俊俏小男娃,现在变得肤色蜡黄,脸上还留下了难看的痘痕,精神也不大好,胃口也不好,整个人看起来蔫蔫的。
两岁的秦香这些日子也瘦了不少,前些时间,秦香经常被娘抱在怀里,还同娘一起睡,而如今,小小的姑娘,还不知道死是什么意思?
看到不到娘,便日夜的哭闹。
秦濓看着蔫蔫的儿子,看着哭泣的女儿,心里揪得很是难受。
先是丧妻,后又遭遇皇帝惦记他儿子,不得已让儿子染上水痘,成日的提心吊胆,生怕儿子就熬不过去,生怕儿子被水痘夺去了性命。
曾经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哥,如今熬得憔悴不堪,消瘦了不少。
这一日。
秦濓坐在凉亭里,目光虚无的望向满是积雪的院子,呆呆的坐了约半个时辰,却连个姿势都没变一下,一动不动的就好似穿上了衣服的木头人一般。
楚姨娘一走进院子,便看到她心爱的儿子,她唯一的儿子目光呆滞,半死不活的坐在那儿,心里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怀里抱着烘笼儿,手里捏着手帕疾步走了过去,把手里烘笼儿重重的往石头桌子上一放,语气尖锐:“濓儿。”
秦濓动作迟缓的转头看向生母,好一阵后,目光才聚焦:“娘?什么事?”
说完。
便又转开了脖子,目光呆呆的继续看着院子里的积雪。
孙婆子赶紧把烘烤热乎了的棉垫放在了石凳之上。
楚姨娘重重的一屁股坐了下去,把烘笼儿重新抱进怀里,怒气冲冲的看着儿子,一巴掌狠狠的拍打在儿子的肩膀上,恨铁不成钢的怒骂:“秦濓,你究竟还要颓废到何时?”
“……”秦濓置若罔闻,连一个眼神都没给生母。
楚姨娘身边的孙婆子和大丫鬟月如,一看老爷子这神态,心里皆是担忧不已。
一方面担忧老爷的身体。
另一方面也担心楚姨娘和老爷发生争执,生怕等会儿她们这两个下人会遭受无妄之灾。
毕竟。
楚姨娘自从离开了镇国公府后,这脾气便一天天的见长了,稍有不顺心,不如楚姨娘的意,她们就会被打骂被责罚。
在镇国公的时候,上面有镇国公这尊大佛压着,还有秦书墨压着,还有秦书墨的正妻陈氏压着。
自从前几个月,楚姨娘被秦书墨送出了镇国公府,被送来了秦濓的府中后,楚姨娘没了三座大山在头上压着,仗着是秦濓的生母,仗着秦濓被皇帝看重,在府中被下人喊了几声老夫人后,行事便越发没个顾忌了。
儿子的态度,彻底激怒了楚姨娘。
扯开嗓门就开始哭嚎,就开始撒泼怒骂。
“老娘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知上进的东西……。为了一个女人,你便颓废至此,那女人水性杨花,无耻下贱,居然心系大伯,真真是无耻至极,那种女人有什么可想念的?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妻?”
秦濓双拳紧攥,因为极度的愤怒,导致浑身剧烈的颤抖着。
楚姨娘声音尖锐的继续道:“那贱人的七七已过,你还年轻,两个孙儿也小,家里可不能缺了女人,娘觉得正四品詹事府少詹士家的嫡次女,与你最是般配,今年芳玲十八,只因为母守孝这才耽搁到现在,开春后即将出孝,你下次见到皇上,让皇上开春后给你赐婚吧。”
秦濓听到生母的话,气得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无知蠢妇。
无知蠢妇啊。
口气倒是大的很,张口就让他迎娶正四品官员的嫡女为填房,还让他让皇帝赐婚,真当他秦濓已经位极人臣了吗?真当他秦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倾朝野的大人物了吗?
镇国公府和战神府已经和皇上撕破脸了。
没有了靠山的他。
没有了利用价值的他。
他一区区秀才,皇上怎么可能把好事儿,大事儿放心的交给他去办?
如今。
他连保全自己和家人都已经很难了……。
楚姨娘没发觉儿子的异样,继续噼里啪啦的说道:“你好不容易才得了皇上的眼,你算算时间,你多久都没进宫去了?你多久都没帮皇上办事儿了?皇上都有多久没来我们府中了?你还想不想出人头地了?你还想不想扬眉吐气了?你忘记了我们娘俩在镇国公府所受的那么多年委屈了吗?”
让他又爱又恨的妻子已经死了,可当妻子死了以后,他才彻底知晓后悔,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如今,他只剩下和妻子的两个孩子了。
宫里的皇帝惦记上了他的儿子,这已经让他无比害怕了,这已经够让他提心吊胆的了,生母却还在喋喋不休的提醒着他让带皇帝来府中。
若不是他当日鬼迷心窍的引狼入室。
皇帝怎么可能会惦记上他的儿子?
楚姨娘的话,一下子就击中了秦濓不能碰触的禁地。
“你闭嘴。”秦濓目赤欲裂的狠厉瞪着生母,刷一下起身,满脸青筋暴起,勃然大怒的怒吼:“你算我哪门子的娘?”
楚姨娘被儿子满脸的戾气,以及毫不客气的怒声质问吓得懵逼了:“?”
“婉贞乃国子监祭酒的嫡女,乃是我秦濓的发妻,再让我听到你这狗奴才说婉贞半句不是,别怪我对你不客气。”秦濓面色阴寒,怒目圆瞪,咬牙切齿的警告。
那样子,看起来就跟要吃人似的。
孙婆子和月如此时吓得齐齐跪了下去,低垂着脑袋,吓得瑟瑟发抖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完了……
完了……
姨娘惹怒了老爷,若是老爷今后都不认姨娘这个“娘”了,不在尊敬姨娘了,姨娘落不到好,她们这些奴才也要跟着遭罪了。
“……濓,濓儿,你怎么了?”楚姨娘吓得眼泪吧嗒吧嗒的直往下落,却不敢大声的哭出来。
刚刚是她幻听了吗?
她似乎听到濓儿称呼她为,为……。为狗奴才?
怎么可能?
濓儿怎么会这么对她?
可看着儿子那脸红脖子粗的骇人神情,又惊又怕又不敢置信的小心翼翼颤声询问:“……濓,濓儿,你怎么了?你怎么能说出这么一番戳为娘心窝子的话呢?”
秦濓阴戾的脸上勾起一抹嘲讽鄙夷的冷笑,讥诮道:“我秦濓虽是庶出,但却是个正经的主子,你不过只是父亲娶回去的一个小妾,严格论起来,你在主子面前不过就是个低贱的奴才而已,你只有在奴才面前才能勉强算半个主子,究竟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来操控我这个主子的人生?”
这些年。
他受够了。
真的受够了。
若不是这个蠢女人当年想要母凭子贵,执意不准父亲把他过继到嫡母名下,他秦濓也不会是个庶出的身份,他也不会被人看不起这么多年。
若不是她把他强行留在身边,他一旦过继到嫡母名下,哪怕不能享受到和那煞星一样的待遇,怎么也会比养在她身边的庶出身份强。
她教他要有野心,
她教他讨巧卖乖的去讨长辈喜欢。
她总是督促他要出人头地。
她盼着他出人头地,不过就是想要满足她攀比的虚荣心而已,她从未真正的关心过他,从未关心过他真正在想什么?真正想要什么?
他不过就是她从肚里生出来的一个利用工具罢了。
狠厉的冷冷盯着生母一眼:“从今往后,你若再敢行逾越身份的事儿,你就再也别想从你那院子里出来。”
说完。
秦濓怒气冲冲的拂袖而去。
楚姨娘从石凳上瘫倒在地,木木楞楞的好一会儿后,匍匐在地哭得撕心裂肺。
孙婆子和月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好一阵后。
这才硬着头皮起身走了过去。
“姨娘,我们回去吧,若是老爷听到你的哭声,更生气了该怎么办?”孙婆子战战兢兢的说道。
“对呀姨娘,老爷这个时候正在气头上,可万万不能在这个时候再惹怒了老爷。”月如也紧跟着劝说,同时探头探脑的张望,生怕离开的老爷会折返了回来。
楚姨娘被孙婆子和月如架住,虚软的站了起来。
刚刚站稳。
便挣脱了两人的搀扶,扬起右手,啪啪就是几耳光狠狠的打在了孙婆子和月如的脸上,咬牙切齿的恨声怒骂:“捧高踩低的两个贱人,改口倒是挺快的啊?母子之情,根根血管连着心,岂能因为几句气话就能断了母子之情?你们这两个贱婢,着实该打。”
搬出镇国公府后。
这些两个贱人一口一口老夫人的叫着她。
刚刚就因为她和儿子闹了矛盾,儿子对她说了几句气话,这两个下贱胚子居然就立马改口喊她姨娘。
孙婆子和月如捂住脸忙不迭的跪了下去。
楚姨娘打了两人几巴掌后没解气,又用脚狠踹了过去,一边踹,还一边问:“现在知道该叫我什么了吗?”
“老夫人,老夫人恕罪,都是奴婢的错,求老夫人饶恕奴婢这一次。”
“老夫人恕罪。”
两个下人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求饶,楚姨娘打了好一会儿后,这才气喘吁吁坐了下来。
看下方两个鼻青脸肿的贱婢,心中这才解了气……。
秦濓从花园离开后。
第一时间便去了儿子的院子。
此时隔壁院子的女儿还在小声的哭泣着,声音也哭得嘶哑了。
秦濓心里揪得很是难受,放轻了脚步走到秦臻的门前,轻轻推开房门,便看到庞婆子坐在床沿下的矮凳上,脑袋一点一点的正在打瞌睡,一只手隔着被子放在儿子的身上,一下一下的轻拍着。
房门打开时,发出一声轻微的吱嘎声,庞婆子一个激灵,急忙侧头看向房门口,一看是老爷来了,急忙起身,还未来得及开口问安,秦濓便抬手示意对方安静。
庞婆子弯腰行礼后,便让出了位置。
秦濓坐在床沿,看了一会儿熟睡的儿子,随后看向庞婆子,把声音压低到最小:“少爷睡着多久了?”
“回老爷,少爷睡下约两刻钟了。”
秦濓收回视线,目光再次落在了儿子的身上。
没多一会儿。
门外的秦东压低了声音,急促的提醒:“老爷,宫里来人了。”
听闻此言。
秦濓身子一颤,呼吸瞬间紊乱了,心口不住的狂跳,看着熟睡的儿子,心里怕的不行。
秦东听到里面老爷没回复,着急不已的再次喊道:“老爷?”
“嗯,我这就来。”
“是。”
秦濓因为过度紧张,下意识的不住狂咽着唾沫,身子僵硬的起身,看向庞婆子,声音有些紧涩:“照顾好少爷。”
“是,老爷。”
秦濓去到会客的前厅。
来顺公公的干儿子庆德正坐在那儿喝茶,一见秦濓走来,忙不迭的笑呵呵起身行礼:“奴才给秦濓公子请安。”
“庆德公公切莫这般同我客气。”秦濓走过去急忙搀扶起对方,随后从衣袖里摸出一个钱袋子塞进了庆德的手里。
庆德五指收拢捏了一下,一下子就摸出了里面装着的是银锞子,之所以能如此肯定是银锞子,是因为手里这分量颇重,不可能是金锞子。
“庆德公公,不知皇上今日叫您来是……”秦濓紧张的小心翼翼询问。
庆德灿然一笑:“秦公子,好事儿,大大的好事儿,皇上估计着这么多天过去了,您的公子水痘也该痊愈了,所以便让奴才来传您带着府中的公子一同进宫去,今儿皇上正在给四皇子选伴读呢,您可得让您的公子好好表现,好好珍惜这一次的机会才是。”
听着这话。
秦濓瞬间犹如被五雷轰顶了一般。
……。
秦熠知半夜回来的。
抱着媳妇睡了一上午懒觉后,中午起来便和家人一起吃了午饭。
饭后。
喝茶之时,看着外面雪停了,风也小了。
想着妻子近段时间因为丈母娘的事儿一直心情不好,便提议道:“夫人,今日天气不错,为夫骑马带你出去赏赏雪景如何?”
镇国公立马赞同的点头:“对对对,杉丫头都许久没出门了,一直憋在这四合院内也着实闷得慌,杉丫头,熠知难得回来一趟,就让她带你出去转转吧。”
陈氏也忙不迭的点头:“去吧去吧,年轻人别成天的都关在屋子里,得多出去走走,多看看才行。”
小川也在一旁出言规劝:“娘,你等下和爹出去逛街的时候,帮我和妹妹买糖画回来好吗?”
“娘,我要吃糖画,我要吃蝴蝶形状的糖画。”吃货晴空双眼亮闪闪的急忙开口。
知晓众人都很关心。
云杉心中很是感动,想着从怀孕至今她都已经快一年时间没出府了,听到丈夫的这个提议,便生了几分兴致,犹豫了片刻后,便点头同意了:“好。”
出去散散心也好。
免得祖父和爹娘以及小川为她担忧不已。
一听云杉同意了,众人皆是高兴的不行。
秦熠知拉着妻子回房,两人做好保暖措施后,这才在众人含笑的目送下出府了。
虹口县的街道上。
积雪都被清扫过。
而且。
这次看到的虹口县县城,不再是开春来时看到的一片凄惨景象,这个冬天,虹口县的县城内,没有游荡的乞讨灾民,没有半死不活躺在地上等死的灾民,街道上的百姓们虽然大多都穿着有补丁的陈旧棉袄,但一个个的脸上,一个个的眼睛里,却满是笑意。
那是看到了希望而散发出的生机。
虹口县的百姓们,没有人是不是认识战神大人的。
此时众人看着马背上的战神大人身前坐着的女子,虽然那女子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但百姓们还是一下子就断定这个女子必定会是战神夫人。
因为战神大人和战神夫人的感情是出了名的好,而且战神大人克女的传闻,众人这些年也是听过了不少。
也只有身有厚福的战神夫人,才不会被战神大人克着。
这不是战神夫人?
还能是谁?
百姓们一个个激动不已的齐齐跪了下去,一边磕头,一边高声兴奋的呼喊:“草民叩见战神大人,战神夫人。”
“吁~”秦熠知看着百姓们堵住了街道,只得勒住缰绳,随后看向百姓们道:“乡亲们都起来吧,地上寒凉。”
“诸位快快请起。”云杉也急忙说道。
百姓们一个个兴奋得脸都红了,忙不迭的起身让路。
战神大人难得回来一趟,他们可不能打搅了战神大人和战神夫人的相处时间。
虽说百姓们都主动的退到了街道的两旁,但大白天的还是不能在城内跑马,以免会有突发状况。
马儿只是快步的走着。
云杉看着街道的两旁,看着百姓们脸上的笑,她的心里也很是开心。
忽的。
云杉游移的视线,对上了一个正一瞬不瞬注视着她的年轻俊俏和尚。
这一瞬。
云杉脑子瞬间嗡嗡作响。
心中也莫名涌起诸多复杂的情绪。
愤怒……
惊恐……
仇恨……
惧怕……
忌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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