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思平小心翻开《洗髓经》,入目第一页,便是以梵文为主,行书所注的蝇虫小字。
这些字并非是内功心法,而更像是佛偈,曰:如来色无尽,智慧亦复然,四大色身即是烦恼,色身即有生灭,法身常住,而无所住。如来法身常不变异,众生应知,本性乃心,心即是性。
见闻觉知,皆是心动,心动用动,动即其用,动外无心。心外无动,动不是心,心不是动,动本无心,心本无动,动不离心。心不离动,动无心离,心无动离,动是心用,用是心动。即动即用,不动不用。用体本空,空本武动,动用同心,心本无动。故云,动而无所动,是故终日见而未曾见,终日闻而未曾闻,终日觉而未曾觉,终日知而未曾知,终日行坐而未曾行坐,终日嗔喜而未曾嗔喜。言语道断,心行处灭,见闻觉知,本自圆寂。颂则曰:一花开五叶,结果自然成。五口相共行,九十无彼我。
段思平聪慧过人,又对佛教有所了然,默读了这段文字之后,便已经了解,这《洗髓经》虽说是内功,可是实际上入门所需要的,却是明心见性四字。
这世上之人,有许多都道自己能够明心见性,但实际上真能明心见性者却寥寥无几,虽说达摩祖师在这《洗髓经》前深入写了应当如何明心见性,可恐怕对于常人来说,却读来读去,总有不同的念头冒出,所以练就这《洗髓经》也绝难得其法。
佛之智慧,禅宗祖法,哪是那么轻而易举便能够领会学成的?
所以到了这里,段思平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无论《洗髓经》、《易筋经》到了现在为止,练就它们最出名的,便是禅宗数祖,而即便禅宗数祖能够练成这两门内功,却只是将他们当做可有可无之物。
他们以佛法为尊,这两门内功,也不过是强身健体罢了。
段思平也同样无法明悟达摩祖师所说明心见性究竟是什么,但是,既然这《洗髓经》能够被赵九重练就,而《易筋经》能被疯僧练就,就说明这两门武学,也并不一定完全要明心见性。
深吸了口气,段思平继续向后翻动起了这门内功。
而当看到这内功的第一幅行功路线后,段思平便一下子陷入了震愕当中。
天下间内功修行法门层出不穷,这些内功法门,都是以走经脉穴道为主,以周天循环运转内力,激发体内潜能,将气存留于丹田与身体各处,但无论如何,所走的都会是皮肉之经脉,是以任督二脉为尊,十二经脉为主,冲脉、带脉做引,乃尽力令全身经脉通畅,周天循环越是绵长,所练就的内力越是恐怖,参与的穴窍越多,内力游走越是深厚绵长,当然这样一来,内功也越来越难驾驭。
而这《洗髓经》完全抛弃了任督二脉、十二经脉、带脉冲脉。竟然是以骨脉为主,引内力存于骨中,洗于骨周肉内各种几乎从无人涉足之处,这行功路线图之上,所标注的更是“舍利身成十二法”。
在佛教之中,高僧圆寂火焚后,时常能够留下一些舍利,最为出名的要数佛祖释迦摩尼的佛身舍利,这舍利子非是得到高僧,不能焚出,而哪怕焚出,也定然是少之又少。
现如今,这洗髓经看来,是真在教人练成如来法身……
段思平原本以为他能够一看洗髓经便能懂其中的妙法精髓,可现如今再一看,却明悟过来,这东西根本是正常人完全没有办法修行的内功。
至于赵九重为什么能够修行,段思平忍不住看向了正在十分专注看着棋局的赵九重。
赵九重天生神力,骨力自然更是比寻常人更要充沛,这种天生神力者,历史上着名的有三人。
一人是秦末项羽、一人是唐初李元霸、一人是唐亡初时,数十年前十三太保之中的天下第一大将李存孝。
有人称“王不过项,力不过霸,将不过李”,就是将这三人的天生神力并列为了古往今来的一等强大。
“如此看来……”段思平眸光闪动:“这《洗髓经》想要练成,如不懂何为明心见性的话,则必要血气纵横,天生神力者才能练就,这种人恐怕在天下间都是凤毛麟角,这赵小兄弟,却恰巧是这种人,怪不得他师父会将这《洗髓经》交给他,因为给别人,别人也练不成。”
段思平快速翻动这《洗髓经》中所提到的“舍利身成十二法”,发觉纵使是他,想要在微末时想要练成这《洗髓经》也根本不可能,不过,今时今日,他倒是能够将这《洗髓经》练就于身,因为此刻他有一身绝世内力,完全可以以内力强行锻骨,游走这《洗髓经》所示的冷门骨脉。
在内心中微微一叹,段思平觉得,如果要让小叫花练《洗髓经》简直无异于天方夜谭,不过他并没有放弃,开始继续精研起了《洗髓经》中的一些要点,希望能够找出方法。实则帮助小叫花,也是在为他自己续命,毕竟按照他这样给小叫花祛毒,恐怕不需要几个月,他就要提前衰微死去。
另一头,赵九重一直紧盯着身前棋局,手里拿着一颗石子不断地思量。
段思良坐在赵九重的对面,一只拳头拄着下巴,眼睛半闭半张道:“你到底能不能破这棋局,还说什么比得上棋圣周什么子……”
赵九重皱眉道:“莫要在一旁喋喋不休,这下棋最讲求心静,君子观棋不语,你乱说话,都把我想的棋路给吵没了。”
段思良撇了撇嘴,道:“破不了就破不了,找什么借口,大不了我们将这些能够下棋的地方,一一给它挖开,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赵九重道:“好了,不要打扰小爷,小爷说能破掉就能破掉。”
话音落下,赵九重再次神情专注的看向了棋局。
段思良在一旁看的真切,只觉得赵九重的性格,本不该是能坐得住的人,应当是像他这种坐一会儿就哈欠连天才对。
却没想到这小子竟然如此坚韧,下棋之时,到有种行军打仗的大将之风。
赵九重越看这棋局,越觉得犹如一团乱麻一般,这棋子一子落错之后,满盘皆输不假,事实上,这棋子真若是落对了,也绝对并非是之前他们念叨的,对的棋子就是真正的埋藏宝物所在。
因为,这棋局落子之后,还有相互截杀和继续互伐的环节,想要让白子黑子获胜都可以,但必须是将对手削弱,也就是说想要白子赢,必然要让黑子变得很弱,看不出白子的棋路,或者说想要让黑子赢,就得让白子看不出黑子棋路。
但四劫循环之局,能够走出来的,双方显然都是棋中高手,必须得是一子落下之后,再进行数局巅峰交战,令双方互相厮杀,最终先前那子,便是决胜关键。
所以赵九重必须既扮演下白子的角色,又扮演下黑子的角色,自己做自己的矛盾,杀出一条真正的血路,看破接下来的数十手棋路才行。
段思良不明白这棋局难度,所以才觉得好像到处开挖就可,那样虽然能够撞出大运,但这棋局如此之大,真要开挖,恐怕就并非是一朝一夕,几人之力的事情了。
赵九重抓耳挠腮,不知不觉,天都快又亮了。
他跟段思平一个人都没睡,都在各自研究棋局和内功,两个人不眠不休,好像陷入了疯魔状态一般。
要是给旁人看见了,却不知要作何感想。
又是日上三竿,已经歇息了一夜的段思良缓缓起身,他虽右臂经脉废了,但段思平先前帮他梳理过经脉,虽然只是简单地服了些疗伤之药,右臂还不能动弹,但身子却舒坦了许多,寻常活动已经没什么问题了。
见到赵九重和段思平还是在研究,他有些无奈,心中想要催促段思平歇息,但见到段思平十分投入,又不忍心打扰,当即自顾自的起身,去外面喂马,寻找吃的去了,纵使他的实力损耗了九成,也不至于什么吃的也都找不到。
不知又过了多久。
小叫花悠然转醒,只觉得胸口压得难受,他偏头,却见到了赵九重和段思平在那神情专注的研究东西,不禁蹑手蹑脚的试图坐起。
只觉得四肢无力,好似整个人都处在棉花上,头脑也有些浑浑噩噩。周身忽冷忽热,总想打冷战却又没有力气。
虽是许久没吃东西,却毫无饿的感觉,就像是半死不活,死了又活,活了又死一般。
正恍惚间。
却见到一道人影快步挡住了视线。
段思良蹲下身,皱眉伸手扶住了小叫花的后背,从地上捡起了一块还算干净的瓦片,送到了小叫花嘴边低声道:“快点吃吧,吃完了继续睡。”
小叫花迷茫间,却见到瓦片上放了许多被撕的碎碎的碎肉,嗅起来香气扑鼻,这才觉着饿了。
他甩了甩脑袋,试图将手抬起来取吃的,可是才抬到半途,便又落了下去。
段思良有些不耐烦的叹了口气,他一大理国的王爷之身,何时照顾过别人,心中自然有些不太舒服,当即伸手抓了一些碎肉,胡乱塞到了小叫花的嘴里:“快点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