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道低声开口道:“当年先皇上任之后,曾派遣冯某前往契丹面见耶律德光,还无奈在契丹那里做过几天事情,那耶律德光虎狼野心,岂是能瞒得过冯某的?这契丹终究是至恶之辈,觊觎天下日久,怎能真的安心在那草原茹毛饮血?我中原大好河山,称臣为儿为孙,当真能够自保?先帝比耶律德光还要小十岁,还要认其做父,此为奇耻大辱!一切,不过都是挑衅,找茬,试图找准机会,以一些名号来下到中原侵略罢了。”
景延广沉声道:“《左传》中早就有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先皇一直觉得,只要对契丹俯首称臣,化作儿孙,契丹便不会来犯,简直糊涂,他割让幽云十六州之事,天下汉人哪个不指着他脊梁说?但他毕竟是沙陀族,亦是非我族类,如此外族掌权,也是汉人大辱!你赵弘殷作为汉人,当真对他没有意见?”
意见?赵弘殷能有什么意见?李唐灭亡以来,沙陀族在中原强势,从前十三太保,便多是沙陀族,也一样掌了权,汉人之中无人能比,不认不行,心里不服气,也没有办法。
冯道又接过话来:“所以,先皇死后,本是将幼子托孤给我们两个,我们两个却选择了对契丹有所敌视的石重贵作为新君,希望石重贵做了皇帝之后,能够令这晋国有所改良,但可惜的是,那契丹虎狼之辈,早已经按耐不住,去年派了使节过来,就是为了找麻烦,生出事端,有一个由头好直接南下入侵。景将军虽然说话言辞不当,气走了契丹使节,成为了这个由头,但就算景将军不说什么,最后也难免会出现这种事情,耶律德光怕是要逼新君退位,由其另立,到时候,若是直接找来个契丹继孙,给石敬瑭做死后之子,那晋国就直接成了契丹人的了。今年恰逢蝗灾却要征粮,也是无奈之举,谁人不知天下百姓横尸荒野,到处都是饿死之人?甚至已经易子而食,但如果不征粮,应该如何抵抗契丹铁骑?”
景延广道:“探子回来的消息,耶律德光已经纠合了五万铁骑,不因冰天雪地而阻,反倒要趁着这天寒地冻,大举进犯。如果不用这种方式去与契丹拼命,就相当于是将中原让给了这些契丹人!”
赵弘殷听着冯道和景延广的话,眼角微微一抽,这其中一些事情,倒是他赵弘殷没有想到的,毕竟他在石重贵那里并非是什么近臣,此刻听到这二人如此一说,心中倒是也觉得这两人十分无奈。晋国仰仗契丹之力,将中原土地打下,其中乃是石敬瑭为了自保,与心中贪欲所致。草草打下晋国,又不敢进行清洗,任用旧朝官僚,这些官僚由阳奉阴违居多,如今石重贵上位,就更镇不住了。那六月征粮之事,若不是其中贪官污吏,无视百姓生死,也不至于结果如此恐怖。
但,若是不去做此事,正如景延广与冯道所言,契丹挥军南下,铁骑下来,那恐怕就要统御中原了,一方面是死去数以十万计百姓,一方面则是拱手将中原相让,两方为难,加上晋土内问题太多,事到如今,也在所难免。
赵弘殷只能开口道:“此事,赵某确实还是不太清楚,看来赵某是真的老了。”
景延广道:“赵将军此次做的如此之绝,选择在契丹即将进攻前退下去,这晋国缺少了一位能人,带兵打仗的将领,你开了这个头,文武百官,恐惧契丹的那些,都要告老还乡,应该怎么办?”
赵弘殷郁闷,文武百官辞官不做,还真怪到他头上了?晋国内部的大问题早就积累日久,现如今这大帽子扣在头上,也只能道:“此事……赵某真的不知啊,赵某只是因为犬子年幼,做了错事,所以才……所以才会一时冲动,早知道边关如此多事,赵某就算杀了犬子,也要为国尽忠!”
冯道和景延广面面相觑,他们两个完全拿赵弘殷没有办法,赵弘殷摆明了是假装不知道,一副脸皮比城墙还厚的样子,叫他们也不好说什么。
“罢了。”景延广开口道:“我与鲁国公到此之后,原本以为赵将军不过就是装病,不想上战场而已,却不想你竟真的如此之狠,对你自己狠,对你那儿子也狠,你如此狠的心肠,用来逃命,却不用来对抗契丹猪狗,你叫我怎么说你?”
赵弘殷连忙道:“这是欲加之罪,赵某不知该如何来说。”
景延广叹了口气,道:“我二人本想要过来劝你随军出征,但现在这种情况,的确是要人来接手这禁军了,只是年轻人未曾领兵打仗,遇见了那契丹铁骑,要被惊破了胆子,哪里还能克契丹于边关之外?无论晋国究竟怎样,石家究竟怎样,但中原大地,却是汉人的,你赵弘殷,真是因为自己的好恶,懒得管中原得失!”
赵弘殷只能露出无奈的表情,摇头叹息,也不说话。
实际上在心中,已经不太把这事情当回事了,毕竟要知道赵弘殷心中看不起石家,这天下间各地掌管兵权之人,有许多比石家还要厉害,譬如说当今的河东节度使刘知远。
刘知远虽然是沙陀族人,但却十分厉害,晋国建立以来,他做过司空、都指挥使、随驾六军诸卫事、许州节度使、朱州节度使、太傅这些职位,虽然在朝中的权柄不如景延广和冯道,但其实刘知远才是能人。
石家人根本不行,如不是依靠契丹之力横扫中原,哪里有他们坐天下的份?
天下能人,石家人压不住,契丹稍微有点动作,便像是被契丹扼住了咽喉。
在赵弘殷看来,这晋国,应该早灭早了结,中原之地,契丹真能那么容易打下来?当天下群雄是吃干饭的么?
不过,赵弘殷当然不能说这些,反正死猪不怕开水烫,怎么说他也没办法跳起来带兵打仗。
景延广开口道:“既然赵将军没办法的话,那这一次,景某就要将这将印军权收走了,然后将这洛阳八个军营,交给新人统御。只是……这军营之中的事情,新来的人哪里能那般容易接手的?我看你那儿子赵匡济,乃是个十分不错的人才,递交辞表的时候,不悲不喜,有你赵将军几分模样,就由他来辅佐新将,将这禁军收拢如何?”
赵弘殷微微一愣,正要拒绝。
却听见冯道又开口道:“还有你那二儿子,是个将才,看着魁伟强壮,如果能够行军打仗,恐怕也能做个大将,到时候与契丹交战,少年有所成,军功问鼎,也十分不错,他如此年轻,跪在那雪中一声不吭,会有出息。”
赵弘殷没想到会是这样,不过,现在看来赵匡济无法保住,毕竟此事是跟兵权交割有关,不能草率,而至于赵九重那里……
赵弘殷急忙道:“鲁国公与景将军有所不知,我那二儿子性格顽劣,乃是个纨绔子弟,平日里在洛阳中厮混,到处惹是生非,结交了一群狐朋狗友,他的性格若是到了军营之中,定要触怒军规,回头要是被斩首了,这不是要赵某去死吗?”
景延广连忙摆手,道:“赵将军放心,这赵小将军便跟在景某身边好了,景某平日里帮赵将军看着他,正好改改这些臭毛病,叫他能够成为你赵家光宗耀祖的人物。”
赵弘殷无奈,赵匡济他放心的下,赵九重,他却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毕竟赵九重的确有些顽劣,而且性格直来直去的,那结果可是要倒霉的,万般焦急之间,赵弘殷突然叹息道:“哎,既然话说到这份上,赵某也就不瞒着了,我这二儿子已经要成婚了,那聘礼我都送出去了,总不能叫他新婚燕尔之际,去与契丹人交手吧?男儿为国牺牲,自是应当应分,可他还年轻,总不能没个后啊,再说,难道要他那未过门的新娘子,直接独守空闺?我赵弘殷如何向亲家交代啊。”
事实上,赵九重哪里订婚了?可逼到这份上,赵弘殷也只能这么说了,顺便,让赵九重成婚,在赵弘殷眼中也是个好事,能够收收心思。
景延广和冯道面面相觑。
冯道开口道:“但不知道是哪家的女儿?”
赵弘殷道:“当年犬子年幼时,赵某曾去开封护圣营中任职,当时犬子与江东会稽贺氏家的小女儿走的亲近,虽说年幼,但却十分般配。就是那贺景思的女儿,二位应当知道。”
景延广道:“原来如此,倒也算是名门之后了,贺氏一族乱世为将,盛世治礼是忠良之辈。赵将军真是为了你这儿子找了个好妻子。”
赵弘殷讪讪一笑,道:“不敢,不敢,只是犬子时常念叨着那贺家的女儿,只是遂了他的心愿罢了。”
景延广道:“此事也算是门当户对,但不知道那婚期是何时?”
赵弘殷急忙道:“来年春天,等冰雪消融,便要成婚了。”
冯道开口道:“既然如此,那就只能等往后有了机会,再叫这赵小将军投身报国了。”
“是极是极。”赵弘殷笑道:“叫犬子知道,二位如此关心他的前程,他定然要十分欢喜,怕是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
接下来,赵弘殷与景延广开始在石重贵的旨意下将兵权交割。
实际上,接手这洛阳禁军之人,便是一路随行而来,那位骑着马的军官。
此人名叫皇甫明,常山人,乃是邓州刺史皇甫遇的远房兄弟。
赵弘殷得知是此人接手洛阳,心中有些不满,因那皇甫遇做邓州刺史的时候,横征暴敛,执法残暴,今年征粮,就数这皇甫遇就下手最狠,纵使曾当年此人做过龙武都指挥使,与赵弘殷相识,但却是个恶人。
这洛阳禁军,跟随赵弘殷如此之久,却落入到了这种人的亲戚手中。
只是,赵弘殷也只能无奈,他只能自保,没有能力去护住这一班禁军兄弟,同时,赵匡济在此人身边辅助,就不知道究竟如何了。
赵弘殷微微一叹,只能就这样认命了,接下来,他要想办法快点将聘礼送到会稽贺氏,将那贺家的女儿许配给赵九重,这样一来,那撒的谎就圆上了。
……
夜深人静,酒后一处营帐之中。
赵匡济坐在赵九重的一侧,两人叙话。
“什么!?叫我成婚?”赵九重惊愕道。
赵匡济点了点头,笑道:“不错,你就要成婚了,想不到你这弟弟,反而要比我这哥哥先成婚。”
赵九重皱眉道:“男子汉大丈夫,怎能如此早就成婚,成了婚,还要怎么做大事?”
赵匡济道:“成了婚也一样做大事,得个贤内助,不是挺好的么?你可知是谁家的女儿?”
赵九重挠头。
赵匡济哈哈一笑道:“乃是贺家那个十分乖巧的小姑娘,应该是叫凝儿,你总不会忘了吧?当年在护圣营的时候,她时常跟在你屁股后头转,很是喜欢粘着你。当时爹就开玩笑说,要把她变成儿媳妇呢。”
赵九重无奈道:“怎么是她啊……哎,她麻烦的很!这婚我才不成呢!”
赵匡济板着脸道:“爹都已经说出去这话了,听这话的人,一个是景将军,一个是鲁国公,你让爹坐实了骗他们不成?而且,那个凝儿也是个不错的小姑娘,也配得上你了。”
赵九重道:“当初在护圣营中认识她的时候,我才八九岁,她也就六七岁的样子,就算后来,我也才十二三岁,她十岁,之后就没见过了,现在,她也才十四五岁,突然要我跟她成婚,心中终究觉得有些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