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酒家的大门虽然关了,可实际上并不算是真正的打烊。
张琼自门口开了门后,张寒城便看见屋里的桌上,到处都趴着人,就连地上也有人在横七竖八的躺着。
见到这一幕,张寒城顿时忍不住落脚轻了些,变得十分小心,生怕吵醒了这些呼呼大睡的食客。
张琼小声解释道:“哎,这些人进不去那绛州城,所以只能在这里凑合着了……”
张寒城挠了挠头,一边跟着张琼往前走,一边小声道:“为什么?”
张琼道:“最近边关虽然还未打起来,但是却不太平,难民和乞丐一下子多了好些,所以绛州城不准外地人入城,算是封城了。这些人也算幸运了,碰见了袁三爷这位好人,否则没人愿意叫他们在这里睡。”
张寒城心里诧异,同时又觉得有些失望,此刻已经到了十二月底,临近岁旦,正是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放鞭炮庆贺的时节,城中一般会非常热闹,乞丐们也能遇到多些愿意施舍的人,除此之外吃食也要好上很多,甚至还能有肉吃,所以张寒城觉得如今去绛州城,是个好时候。
只是却不曾想到,绛州城封城了,这样一来像他和疯僧这种没有户籍之人,就没办法进城了。
三个人即将走到酒馆厅堂的后门处,张琼突然停下了脚步,看向了一桌客人身前的盘子里还剩了点肉,直接伸手过去,抓了一把过来,同时嘿嘿笑着看向了张寒城。
张寒城瞪大了眼睛,疯僧也有些奇怪,跟着嘿嘿傻笑了起来。
只是疯僧并不压制声音,顿时吓了张琼一跳:“嘘,小声点,要不然就叫人发现了。”
疯僧这才瞪着眼睛,一只手捂着嘴巴。
张寒城见他像个孩子,觉得有些好笑。
张琼带着张寒城和疯僧走出后门,而后便进到了院子里。
不得不说,这院子十分宽敞,左右都有两间茅草与黄泥搭成的房子,右边还有个空马厩,前面的房子窗下围了个没有鸡的鸡窝。
一条黄狗此刻正趴在鸡窝旁边的草垛里,听见动静之后,它突然伸出头来,看向了三个人。
正呲牙准备咆哮间。
张琼眼珠一瞪,低声道:“不许叫。”
黄狗这才呜呜的缩回去。
张琼转过头来,道:“跟我过来吧,柴房里虽然不能烧火,但是柴火堆了很多,也不怎么透风,反正总比外面好些。”
说完,他便引着张寒城和疯僧去到了柴房,而后推开了门。
入眼所见,到处都是柴火,堆得高高的,有些劈好了,有一些则还是整条的。
张琼伸手,将手里的肉递向了张寒城,道:“给你,抓点拿去吃吧。”
张寒城盯着张琼手里的肉,咽了口口水,客套道:“不了,还是不吃了。”
张琼愣了一下,也不再让一下,当即把一把肉塞进了嘴里,粗鲁的嚼了起来,同时唔唔唔的含糊不清的说了几句。
张寒城还没反应过来,张琼就眨了眨眼睛,然后退出了柴房,将门关了起来。
周围一下子就变得伸手不见五指了。
安抚疯僧睡觉后,张寒城便也找了一条能够躺人的空隙,缓缓躺了下来。
四周还是有冷风吹进来,伴随着那些木柴的味道,倒是也有些奇特。
正准备睡觉,却听见了院子里响起了悉悉索索的动静。
张寒城坐了起来,悄悄地靠在柴房门口,看向了外面,却见着一个少年正在月下抹着眼泪。
正是那个之前在那位查大侠身边,负责画画的少年。
此刻他只穿了件单衣,两腿冻的发抖,但却仍旧背对着房子。
哭着哭着,他便蹲在了地上。
那条鸡窝边上的的黄狗摇着尾巴,跑了过去,用鼻子拱了拱那少年。
张寒城挠了挠头,不知这少年在哭什么,左右先前打了一架也睡不着,他就蹑手蹑脚的把柴房的门打开了。
黄狗和那少年听见了动静,顿时看了过来。
当即,黄狗就要叫,少年赶紧搂住了黄狗的脖子,有些吃惊的看着张寒城,因为张寒城算是个生面孔了,只不过方才出来前听见了张琼的声音,否则要将张寒城当做贼人。
张寒城关上了柴房的门,站在柴房门口,又有些后悔出来了。
少年抹了下眼睛,缩在地上小声道:“这位哥哥可是要去茅房?”
张寒城印象里他应该跟这个少年差不多大,丝毫没意识到这段时间他长高了,挠头道:“不是……”
少年道:“那哥哥是……”
张寒城犹豫了下,小心的靠了过去,防备着那黄狗,道:“我见你一个人跑出来哭……所以就……”
少年赶紧低下头,抱着黄狗,道:“我我……我没哭……”
张寒城道:“好吧……那可能是我看错了。”
说着,张寒城坐在了地上,又问道:“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又穿这么少。”
少年道:“我……我做了个恶梦……所以就……就想出来坐一会儿。”
张寒城忍不住将这少年当做了从前一起的小乞丐,道:“是什么样的恶梦?”
少年迟疑间,松开了黄狗,道:“我梦见爹还有弟弟都叫歹人杀死了。”
张寒城哪里懂得安慰人,只能道:“幸好只是做梦,应该没事的吧。”
少年呆了一下,张寒城说完这句话,他突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只能应了声:“哦……”
张寒城也觉得好像他说的话不太有水准,想着要是像赵九重那样会说话就好了,一时之间,就坐在地上盯着这少年还有那只黄狗。
突然间,张寒城像是想到了什么,赶紧把手伸进了怀里,取出了那张折起来的信,道:“我看你先前在酒家里面画画写字……我,我不识字,能帮我看看这张纸上写了什么么?”
少年道:“当然可以。”
张寒城这才又小心的靠近了一些,将信递给了少年。
少年接过了信,小心的将信展开,与此同时,那黄狗跑到了张寒城的旁边,用鼻子小心嗅着张寒城,但两只眼睛却紧紧地偷看着张寒城的脸。
张寒城期待的看着少年,反倒又有些不怕这黄狗了。
少年抬起头,眨了眨眼睛道:“嗯……这上面写的是,江湖悠远,身不由己,欠君之恩难以相报,如若此缘未浅,三年之后,乞巧节时,姑苏之外桃花桥上,侯君相见……”
张寒城挠头道:“三年?什么意思……”
少年解释道:“大约是这位姐姐约你三年之后乞巧节的时候,去姑苏桃花桥上见面。”
张寒城有些迷糊,道:“为什么是三年呢?”
少年道:“这……我就不清楚了,反正这上面是这样写的。”
张寒城道:“对了,你怎么知道这是个姐姐写的字呢?”
少年将信叠起来,道:“因为这字迹是女子的字迹,男子的字迹要粗犷一些,而且男子怎会写这样的情信给男子……”
张寒城的脸一下就红了,赶紧把信收了回来,干咳道:“我也是走路时捡到的,觉得有些好玩,所以才问问。”
说着,张寒城便把信小心的放回到了怀里。
少年看张寒城如此小心翼翼,忍不住眉眼间露出了一丝笑意,不过也没点破:“原来是这样。”
张寒城道:“嗯,就是这样。”
少年不知不觉间,倒是没有先前做恶梦时候那样害怕了,道:“谢谢哥哥。”
张寒城疑惑道:“是我该谢谢你才对……”
少年道:“那……我就回去睡觉了,外面实在是有些冷……”
张寒城道:“嗯,那你去吧,我也回去睡了。”
说话间,张寒城才发觉,此刻那黄狗正趴在他附近不远的地方,全然不如之前那么凶恶了。
……
张寒城回到柴房后,又躺了下来,想着风九夭留给他的信是什么意思。
他倒是也能明白身不由己是什么意思,大概,三年之后风九夭才不再身不由己吧。
张寒城这样想着,又忍不住回忆起了之前在道观里两个人叙话的情景,心中微叹,想着三年后一定要去看看风九夭。
正准备合眼,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狂躁的犬吠声。
张寒城有些奇怪,这只黄狗先前没怎么叫,后来对他亲近了许多,怎的此刻又叫了?
还未来得及想清楚,他便听见了外面响起了一阵坛罐破碎,十分嘈杂的声音。
那黄狗叫的越发凶狂。
接着,就见到外面发出了呼的一道响声,柴房一下子就亮起了昏黄的光。
张寒城猛地从地上跳起,一眼便看到了柴房紧闭的房门那里,有火光在闪烁着。
与此同时,外面突然响起了张琼喝声:“走水了!他娘的!你们这群狗崽子还敢来这放火!”
这话音落下,院子里顿时又响起了双脚落地的声音。
张寒城这才反应过来,从地上抓起重剑,朝着跑向了柴房处,然后抬脚嘭的一声踹开了门。
后方,疯僧也已经呼的跟上了他。
但见火光之外,先前那群持刀的契丹人又出现了,他们穿着厚袄,此刻已经有四五名跳入了院子里,正一手用棍子在柴堆和马厩放火,一手提着明晃晃的刀子。
与此同时,外面的酒家堂中,已经响起了惨叫的声音与酒坛爆裂的声音。
张琼从地上抄起了冰凉生锈的草叉,直接冲向了一名契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