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张寒城将自身当做了慕容龙城之后,回过头来想想,突然间觉得有很深的感触。
他发现世上的人,大多数都是为了自身所求而活,许多人都是在被利益所驱使。
利益这两个字,是想要的,同时也成为了弱点。
张寒城不由得也反思他自身,是否也有想要的,答案也自然是有的,他希望人人都能平平安安的,人人都能心地善良,除此之外,张寒城不得不承认,是因为他想做一个游侠,所以才有了行侠仗义的想法。
无论是为了利益,还是做一名游侠,到头来最根本的都是满足自身的需求。
有了需求,所以才有了动力。
只是需求本身,如果不分高下,那么张寒城与逐利的人,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因为都是为了在满足自身。
张寒城一下子感觉到,自身并非是完美无缺的,世上也没有完美无缺的人,他们一定有想要的东西。
僧侣想要得到佛陀的指引,所以才诵经。
那些愚昧的相信莲花神教的百姓,想要获得平安,远离疾病,所以才会相信莲花神教。
当有了一件自身想要的东西之后,那么这件自身想要的事物,就会成为一个人的弱点。
弱点如果被敌人抓住了,那结果就是十分可怕的。
不过,大多数人的弱点都在利益上面,这类的人,是最容易被捏住脖子的,只需要阻碍对方的利益,就能引起对方的仇恨,只要能够给对方利益,对方就能够被操纵。
张寒城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又看了一眼火盆中泛红的炭火。
想起了有一天晚上,天色也是这样一般的黑,只不过,那夜下着雨。
破败的三清殿因为失修的缘故,所以漏雨,张寒城在三清殿里面躲避着,最终只能藏在墙角的位置。
不过七道人撑伞来了,还拿了一把伞给他,叫他撑着。
当时七道人看着他,问他可知道人世间为什么会这么苦,天上的雨为什么会落在他的身上。
张寒城当时只觉得是自身无依无靠,而天上下雨了,所以雨才会淋到他。
七道人则说,是因为人在入世,走进红尘当中,所以才会被雨淋到,是因为想要的太多,所以才会觉得世上充满了苦难。
当时张寒城听不懂这些,只是站在伞下挠头。
七道人却告诉张寒城,如果在红尘里面觉得苦闷了,觉得被卷入了雨中,不得不去淋雨,那就要记住自身内心当中所相信的东西,如此才会觉得不苦闷。
张寒城不懂,只能挠头问自己该相信什么。
七道人却只是说,应当相信秉承的道。
这些话对于张寒城来说,太过高深莫测,张寒城也只是此刻才真正觉得,他从道观里出来,便是入世了,进入了红尘里面,所经历的事情,便是天上的雨,这些事情违背了他想要的,所以叫他觉得心中无比的苦闷。
而他手中如果没有七道人送来的伞,那便只能去努力的记住内心当中所相信的东西。
那是道。
张寒城对自身的道认识还很模糊,但却知道,他似乎已经有了自己的道。
他想做的事情,就是他的道,他在通过自身,阐述自身的道,行使自身的道,有了道,黑夜就不再那么黑了,有了道,风霜就不那么寒冷了。
道就像是武功。
武功可令自身的肉身得以在冰天雪地中不被冻僵。
而道则可令自身的心得以在颠倒纷乱中不被困扰。
人掌握自身的道,清晰自身的道,便可屹立在世间,能够巍峨如山,纵使寒风刺骨,也能不为所动,纵使雷暴电疾,狂雨江海,也难动其根本。
今夜张寒城注定等不到可以为他送来伞的袁三爷。
但纵使没有了伞,他却也已经不那么困扰困惑了。
或许这类算计别人的智计,在张寒城看来有些不太正大光明,但如是坚信内心所坚信的,用这算计别人的手段,去做正确的事情,那就没有了过错。
本质上,这与黄山海的不择手段,没有太大的区别。
唯一不同的,就只是他们的道不一样而已。
但这不同之处,对张寒城已经足够了,因他所秉承的是自身所认为之侠义,而非他人所认为之侠义。
……
幽幽的火光闪耀之间,银铃儿缓缓的张开了眼睛,恰好便看见了张寒城的背影。
银铃儿只觉得浑身疼痛,先前甘都尉出手太重,虽然已经吃了药,又睡了好久,可却依然觉着难受。
她悄悄的看着张寒城的背影,想起了张寒城从天而降,落到她面前的那一刹,好似原本的疼痛,都减轻了许多。
心中忍不住想要叫张寒城一声,却又想到自身恐怕狼狈万分,所以还是压下了心思。
“咳……咳咳咳咳……”
余大夫在剧烈的咳嗽当中苏醒。
张寒城赶紧起身,到了余大夫的身边,道:“爷爷,可觉得身上难受?”
余大夫红着脸不断地摇头,咳嗽道:“咳咳……也没什么,应该没事……”
张寒城这才放下心来,将余大夫扶起道:“没事就好。”
余大夫起身的同时,银铃儿已经紧闭上了眼睛,假装睡着。
缓了一会儿,余大夫才道:“哎,这江湖中人的打穴之法,真让人防不胜防,老夫……小友,老夫昏睡了多久?”
张寒城思量了一下,道:“大概有两个多时辰。”
余大夫这才松了一口气,道:“还好,还好,只是两个时辰,不妨碍什么。”
张寒城迟疑道:“爷爷,我问你个问题。”
余大夫疑惑的看着张寒城,道:“什么问题?”
张寒城道:“爷爷说袁三爷救走了许多的家眷,是都救走了吗?”
余大夫道:“袁三爷走的十分匆忙,他先叫福远帮的兄弟们去寻找家眷,把你们送到了医馆,然后又跑去御史府里面强闯进去,带出了那些已经被羁押的家眷,之后,便跟其他的福远帮兄弟汇合,这件事情,我也是听人说的。但是思量过来应该不太可能带走了所有人,而且一些福远帮的兄弟,是为袁三爷开道的,他们也未必能出城,恐怕,其中有些人也死了。”
张寒城点了点头,这件事情对他来说比较重要,因为他先前想的一切,还需要后续的一些想法,比如说,如果跟禁军联手成功之后,莲花神教是否会狗急跳墙,对福远帮的兄弟下手等等此类的问题。
之所以去想这些,是因为这一次黄山海在这个后续处理的事情上面,吃了大亏,只想着如何克敌不行,还需要细细的想好后路,这后路是真的后路,不是黄山海各种各样为了能赢的“后手”。
余大夫道:“小友问这个做什么?还有,那两个莲花神教的妖人去什么地方了?”
张寒城道:“我就是问问,那两个人已经走了,不知道明天早上是否还会回来。”
余大夫点了点头,道:“哎,现在袁三爷去了城外,恐怕就不好进来了,毕竟出城容易,入城难……莲花神教,看来是打定了主意想要找麻烦。”
张寒城迟疑了一下,道:“爷爷能不能帮我写两封信?我不识字所以写不出来。”
余大夫疑惑道:“写信?给谁?”
张寒城道:“洛阳禁军。”
余大夫顿时疑惑了起来。
张寒城当即把发生的事情,以及他的想法小声的对余大夫说了。
余大夫听得一惊一乍的,只觉得张寒城既然不识字,应该想不出这么阴险的手段才对,毕竟这些花花肠子,怎么能是个心思单纯善良的孩子想出来的?
这让余大夫觉得吃惊,而且张寒城才多大年纪,想了这么多的东西,简直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甚至,余大夫还觉得,张寒城的想法好像没什么问题:“这唯一摸不准的,就是城中的那些福远帮兄弟、家眷等人,是否已经被莲花神教捉住了,对方是否准备了要挟你就范。”
张寒城这才道:“所以我才问爷爷一些情况,我准备三更的时候,出去到他们家里查看一下,看看他们还在不在。”
余大夫道:“这事情是对的,只是小友此刻身上有伤,恐怕痛苦十分,那福远帮兄弟的住处,可分布在城中各处,你去找会累死的,到时伤口流血,那就危险了。”
张寒城微微一笑道:“爷爷放心,我身怀内功,正如同伯伯一样,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余大夫这才似信非信的点了点头,道:“我这就起来,去取笔墨,就按照你所说的,写两封信给洛阳禁军。”
他起身过后,便找来了笔墨,平日里开方子,写的都潦草无比,这一次,余大夫却写的十分正式。
他就按照张寒城所提供的意思,进行了一定的美化,也就一炷香的功夫,余大夫就写了两封信出来。
张寒城看不懂信上的字,只觉得字很漂亮,又密密麻麻的:“爷爷这两封信的差别,可都写进去了?”
余大夫道:“小友放心,这两封信,一封是将王御史之死,算在莲花神教的头上,一封则是按照小友所说的,实事求是的写了福远帮才是刺杀王御史的策划。不过……”
张寒城看着余大夫。
余大夫道:“不过,我建议小友尽量还是不要拿出这封实事求是的信来,我知道小友觉得说谎不好,可是你要知道,这些做官的人,正如天气一般,翻云覆雨,时而阴天,时而晴天,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万万不可真的相信对方。”
张寒城点头,道:“我到时候会看情况,如果对方是个好人,我就给他实事求是的信,如果他是坏人,我就说这些都是莲花神教干的,想要嫁祸给福远帮。”
余大夫这才点头,道:“嗯,不过,你可一定得要冷静,随机应变,但小友说话,终究还是有些混乱粗糙,怕你心急说不好,所以老夫就教你应该怎么说。”
张寒城道:“爷爷请说。”
余大夫道:“如果无论如何,福远帮难逃被追究的事情,你务必要告诉他们,绛州城已经乱了许久,城中百姓人人自危,心思惶恐,明明是该欢天喜地的岁旦之日,都已经过不好了,加上边关打仗,如是找福远帮算账,那么会牵连出很多的百姓,到时候会容易引起民变,到时候再进行镇压,死者只会越来越多。”
张寒城十分认真,牢牢记住了余大夫所说的这些话,他觉得余大夫说的十分有道理,所以记着的也快,在心里不断反复的重复,免得到时候需要这话的时候,因为嘴笨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