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整个朔州城掌握在萧鲁直的手中,而掌握了萧鲁直,就代表掌握了朔州城。
原本张寒城已经准备好了进行摊牌,那是基于掌握萧兀隆困难的基础上,而萧鲁直更容易掌握一些,自然也不需要马上进行摊牌。
为了能够让萧兀隆和母亲活命,萧鲁直不得不从府上取出金银财宝交给百骑司众人。
百骑司众人得到了这些金银财宝,也不会直接放了萧兀隆和萧鲁直的母亲。
而是将萧鲁直的父母作为长期向萧鲁直索取的本钱。
这种违背侠义的做法,令张寒城时常沉浸在自省当中,他欺骗了萧鲁直,欺骗了耶律璟,同时又使用了看起来卑鄙的阴险手段,最终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
总的来说,为了目的而不择手段,一切就像是慕容龙城的翻版。
真正的侠义之道,是应该用各种诡计来完成吗?
如果不是的话,什么才是侠义之道?
与仇敌讲道理,是侠义之道吗?
与仇敌保持“正当”的攻伐关系,是侠义之道吗?
与仇敌针锋相对的时候,应该敬重仇敌吗?
面对仇敌时,将道义施加在仇敌身上,是侠义之道吗?
如果按照这些侠义之道来做,那么是否能够完成最终的侠义?
张寒城将慕容龙城视为自己的对手,而却在不经意间,与对手越来越像,就连想法也越来越相似了。
他无法用侠义之道说服自己不去变得阴险狡诈。
无法在明知道自己阴险狡诈的同时,自称自己是一个侠义之辈。
一切在不经意间,开始与最初的想法背道而驰。
……
坟前的火盆熊熊燃烧,黄纸在火焰中化作飞灰。
赵九重坐在地上,将一张张黄纸送入到火盆当中,心中、眼前一时之间尽是赵京娘的身影。
他对赵京娘并没有任何一丝一毫的男女之情,有的只是对待妹妹那样,或者是朋友的关怀之情。
赵九重极力压制自身的冲动性子,可在危机关头,它还是一样会爆发出来。
如果,不是赵京娘替他挡住了那一记板斧,赵九重应该会与饕餮卫同归于尽。
现在,饕餮卫死了,被愤怒之下的赵九重杀死,而饕餮卫的命,是用赵京娘的命换的。
赵九重已经见惯了太多的人死,身边的人死,他经历的很少,只有幼年时爷爷、奶奶的离世,令他痛哭了许久。
此刻赵京娘死了,应当是长大之后,赵九重为数不多遇到的身边的人死掉的事情。
在这浮浮沉沉的乱世之中,身边的人,他们很危险,他们或许还是会死。
他们死了的话,自己到时候又要做如何的感想?
赵九重有些后悔,先前因为自己的不愿意而拒绝了赵京娘,甚至在赵京娘死前的不久前,他还想着斩断赵京娘不切实际的情愫。
赵普叹息了一声,道:“京娘才这么小,却离开了人世,这一斧,九重你大可不必完全揽在自己的头上,如果不是我阻拦不及时的话,京娘也许也不会死。”
赵九重一言不发,继续烧着黄纸。
赵普道:“其实,这一次,这个人应该是奔着传国玉玺来的,想来是昔年那个赌棍将消息散播了出去,如此才引来了人到朔州探查,他们顺着赌坊,摸到了京娘的家中。”
赵九重仍然不说话,心中却默默的想到了慕容龙城。
饕餮卫定然是慕容龙城派来的。
这世上的帝王,能够得到传国玉玺,便是真正的天下正统。
慕容龙城的武国虽未建立,但是却已经开始为未来的武国铺路了。
赵普道:“好在,这传国玉玺最终并没有落到恶人的手中,现如今潞州城已经待不了了,我们回去洛阳吧。”
赵九重道:“今日之仇,我赵九重铭记在心,他日定然会叫慕容龙城这狗贼付出代价。我对不起京娘,如他日我有机会了,定然要想尽办法来弥补她,就算她已再也不知。”
赵普看着赵九重的背影,暗自点了点头,这些天他对赵九重的关注颇多,赵九重虽然有一定的缺点,但总体来说,要比天下间普通的常人要更加的聪慧,并且明白事理。
而赵九重本身这样的性子,定然会有许多的朋友,而赵九重本身的能力又不弱,除了那些江湖上的武功之外,赵九重对于天下也有着属于他自己的看法。
如果,赵九重真的是一个在这乱世之中,有着足够底蕴的青年,或许,这天下定然会有赵九重的一席之地。
但可惜,他的父亲已经卸任,而且只是禁军的力量,不足以统御天下,而他的兄长目前虽然在统领禁军,可这禁军,已经基本姓石。
这样一个上马能够杀敌,下马又能够谈及天下的可期之人,或许这一生即便波澜壮阔,但也只是会在军营、马上了吧。
赵普暗自觉得可惜,帝王之材,如是生在了不适宜的地方,那这帝王之材便不是帝王之材。
不过,即便如此,赵普也忍不住思考,赵九重这样的人,如果再成熟一些,再聪慧一些,真的坐了天下又会怎样?
或许,他也有机会能够终结乱世吧。
赵九重与赵普继续又祭拜了京娘一天,两个人便朝着洛阳赶去。
这潞州城的事情,让赵九重和赵普成为了朋友,只是回洛阳的路上,两个人谈及的天下大论并不多,只因为说上几句,便又忍不住提到了京娘。
……
洛阳作为古都,即便在战乱中,也依然比其他城池要繁华许多。
整个洛阳依旧竟然有序,比潞州强了许多。
赵九重辞别了归家的赵普,转而朝着自家的宅邸方向走去。
越是接近宅邸,他的心中就越是忐忑。
这一次逃婚,他本想要做一件大事,坏了慕容龙城的野心。
可结果这件事情并没有成功,慕容龙城还是成事了。
就等于,赵九重这一次出去,除了见了见世面外,就再也没有做什么大事。
想起离开时的意气风发,赵九重只觉得心中叹息。
离开的时候还是初春,转眼间,都快要到秋天了。
看着门口的两棵树木,赵九重有些不敢再靠近了,赵弘殷不知究竟要怎么责罚他。
只是,才走到院门口外,赵九重便听见了院子里的声音。
“义儿不要乱跑,要乖,只有你听话了,娘亲才会欣慰。”
赵九重微微一怔,这声音并不是杜氏的声音,而是更加的年轻,赵九重也并不觉得陌生,这声音正是他那个媳妇儿贺凝的声音。
“好吧,义儿听嫂嫂的话。”
“嗯,义儿可想吃嫂嫂手中的这块糕点?”
“想吃!嫂嫂能将这糕点给义儿吗?”
“如是义儿能够背出来昨日教给义儿的诗,嫂嫂就将这糕点给你吃。”
“啊?”
赵九重瞪大了眼睛,他这弟弟赵匡义自幼便是个魔王般的人物,不是抢这就是抢那,他作为兄长的,没少因为赵匡义被母亲杜氏训斥。
结果,此刻赵匡义的声音竟无比乖巧,而贺凝的声音,却又那样的温柔和煦。
“那好吧……义儿便试试吧……”
“窗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然后呢?义儿忘了后面是什么么?”
“没,没有,我是觉着,嫂嫂手上的糕点,只够我背这一句,如是嫂嫂还想听后面的,须再给义儿一块糕点。”
“你这个小机灵鬼。”杜氏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好吧,那你背来听听,你若是背的对了,嫂嫂便再给你一块糕点。”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拍手的声音顿时响起,贺凝道:“义儿真是聪明,我才教了你一遍,你便学会了呢。”
“那是当然,我可比二哥聪明多啦。”赵匡义道:“我听娘说,二哥小时候游手好闲,不听管教,这些诗,他可要背很久才能背会,然后很快就忘了。但义儿不会,义儿念了的诗,会记着一辈子。”
“你这孩子,你知道一辈子多长吗?”杜氏笑道。
“这……”
赵九重哼了一声,觉着赵匡义这个小子人不大,但却学会了背后说他的坏话,心中有些不快,但其实,他心中还是疼爱这个弟弟的,见到他学的乖巧懂事了,心中也觉得不错。
犹豫了许久,赵九重最终还是走到了门前。
男子汉大丈夫,自己惹了祸,总要面对。
当即,他便鼓足了勇气,开始叩门。
哐哐哐……
叩门的声音打破了院子里面的说笑声。
“我去开门!”
赵匡义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赵九重便看到门缓缓地打开了。
赵匡义看着赵九重的腰部,忍不住抬头,看着黑着脸的赵九重,大叫道:“逆子回来了!逆子回来了!”
这些日子赵弘殷总是在饭桌上骂赵九重是逆子,赵匡义听见了,自是学会了这个词,见到赵九重直接就喊了出来。
赵九重本想着进了门主动向杜氏认错,顺带……再好好跟贺凝道歉。
只是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自己的媳妇,赵匡义这个小子竟然喊他逆子。
当即,他目光一凶,双眉倒竖道:“此话也是你能说我的!”
赵匡义呆了一下,当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娘!逆子骂我!”
说着,他便转头朝着杜氏那边跑去。
贺凝看着赵九重,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所措,窘迫万分的低下头,又忍不住偷看赵九重,目中带着幽怨之意。
杜氏从椅子上坐起来,抱起了赵匡义,紧盯着赵九重,道:“你这不听话的孩子!”
说着,杜氏干脆又将赵匡义放了下来,径直走向了院子一旁的扫把,直接抄了起来。
赵九重脸色难看,但最终也没说什么,只能心中一叹,任由杜氏去到他身后。
啪!
啪!
啪!
啪!
杜氏一改贤妻良母的模样,道:“你这孩子,也不说一声,就跑了!你害的家里人多担心你!”
啪!
啪!
啪!
杜氏道:“你爹因为你,都长了白头发,你这媳妇因为你,差一点就被贺家接回去了!”
啪!
啪!
啪!
杜氏说着,眼圈红了起来,怒道:“你可知道,凝儿回到了贺家,那凝儿往后怎么办?你平日里只想着你自己,可曾为你家人考虑过!?”
啪!
啪!
啪!
啪!
杜氏道:“你若是在外面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要凝儿怎么办?你要你爹,你娘怎么办!你这不肖的孩子!”
啪!
啪!
杜氏接二连三的抽打着赵九重。
赵九重心中万分愧疚,任由杜氏抽打,只想着只要杜氏能够撒气,就算扒他层皮他也认了。
赵匡义看着赵九重,原本就是装哭的他,此刻竟不经意间露出了一丝看戏的笑容。
赵九重一直低着头,不代表他看不见,顿时发现了这一幕,在心中冷哼了一声。
杜氏抽打了赵九重半晌,才终于停了下来,道:“快去跟凝儿道歉!看你爹回来了以后,怎么收拾你!”
“是,娘。”赵九重应了一声,低着头也不敢看贺凝,有些僵硬的走了过去。
杜氏喝道:“跪下!”
赵九重心中有些不情愿,男子汉大丈夫,跪父母也就罢了,即便赵九重心中觉得万分愧疚,可跪在贺凝身前,总归有些觉得不舒服。
杜氏道:“你是没听见娘的话么!”
赵九重心中一叹,只能赶紧要跪下。
贺凝原本目光躲闪,委屈的已经落泪,此刻见到赵九重要跪下,赶紧道:“不,不要,不要跪。”
她赶紧阻止。
赵九重的身子微微一僵,看着两只葱白的小手推着他的胳膊,心里一暖。
不过,原本不想跪下的他,倒是因为这一下,真心实意的缓缓跪了下来。
赵九重低着头,道:“凝儿妹妹,对不起,我不应该在成婚那日跑掉……我对不住你,你……你打我一顿吧,这样你心里能舒坦些……”
贺凝终于控制不住一下子哭了出来,这些天她受了太多的委屈,父亲要给她退婚,杜氏、赵弘殷想尽办法请她不要退婚,而贺家对于这件事情也颇多的说法,造成了她太多的压力。
如不是她自小就记着赵九重,想着赵九重离开时说的话,她早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