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寒城终究还是狠不下心,独自弃银铃儿离开,所以,他此番决定带着银铃儿四处走走。
他先是离开洛阳,去了王怀恩家里,而后和王怀恩一同去拜祭了七道人,又将已经处于完全废弃的道观稍微修缮了一下。
而后,他便又调转马匹,准备前往嵩山少林寺一趟。
华山之后,少林寺的法忍禅师,也就是赵九重的师父来到了赵家,带着少林寺一众僧人接走了疯僧法明。
张寒城之前就已经料到此事,就算少林寺不主动过来,赵九重也会通知少林寺。
此事已经过去了有段时间,张寒城心中有些不太放心法明和尚,所以还是决定前往少林寺一趟,了解一下法明和尚此刻的情况。
少林寺位于嵩山,地处少室山上,如今是冬季,繁盛的草木之上凝结了许多冰霜。
张寒城骑着马,驮着银铃儿一路行走,其间在一处村落寄宿一夜,便来到了少室山。
少室山高耸奇骏,岩石叠嶂,高处落了些雪盖,下方却时而葱郁,白绿相间,给人一种鬼斧神工之感。
张寒城牵着马匹,顺着山道朝着山上走去,入目所见之壮丽景象,令他的心胸仿佛都跟着开阔了起来。
这巍巍之山,不知存在了多少岁月。
银铃儿坐在马上,道:“小哥哥,你说伯伯还能认识我们吗?”
张寒城道:“应该是认识的吧。”
银铃儿道:“那伯伯万一不认得我们了,那该怎么办?”
张寒城道:“对伯伯来说,少林寺才是他家,他的身边有新的家人,无论认不认识我们,都已经不重要了。”
银铃儿点了点头,道:“我觉得伯伯一定认识你,你不在的时候,他总是找你。”
张寒城道:“希望他在少林寺过得很好。”
说着,张寒城停住了脚步,而后将手深入到了怀中,掏了一会儿,便取出了两片胡子,开始往脸上粘了起来。
银铃儿愣了下,道:“小哥哥,你在做什么?”
张寒城道:“我贴上胡子,这样少林寺的那些大师就不认识我了。”
银铃儿道:“为什么?”
张寒城微微一笑,道:“只是不喜欢麻烦罢了。”
很快,张寒城便贴好了胡子,转头看向了银铃儿,道:“看起来怎么样?”
银铃儿盯着张寒城,目中露出了一丝怔然,道:“小哥哥,你贴了胡子好像一下子长了七八岁的模样……”
张寒城笑道:“那就好。”
之前在华山的时候,张寒城陷入到了少林寺当中,跟少林寺第一高僧法慧禅师进行了一场大战,而少林寺的一些高僧,想要从他的身上索要《易筋经》,甚至还要废他的武功。
这一次张寒城之所以敢来到少林寺,主要还是因为他长高了不少,也变得成熟了些,脸上的稚气去了半数,加上日子久远,那些僧人应该不记得他。
否则,无论如何,张寒城纵使放心不下疯僧,也不敢来到少林寺。
顺着山道继续前行,前方的路,终究还是变得狭窄了起来,张寒城意识到无法再牵马上山,同时看向了一侧的山坡,倒是有着一处茅屋存在,当即,便牵着马匹,前去了那个方向。
此刻乃是正午之时,茅屋前方的空地之上,一名穿着蓝色补丁厚袄的僧人,正在用斧头劈着柴。
而另一侧茅草屋外,土质的炉子那边,则还有个稍微年轻点的僧人,正在用锅烧着热水。
听到马蹄声响起,两名僧人忍不住看向了张寒城和银铃儿。
张寒城当即将银铃儿从马上接了下来。
那名年长的僧人放下了斧头,双手合十,向张寒城与银铃儿行了一礼。
张寒城连忙还礼,道:“见过大师。”
僧人道:“二位这是?”
张寒城道:“我与我妻子虔诚礼佛,知道嵩山少林寺为天下佛道正宗,所以,便决定来到少林寺拜访。只是,前方的路窄了,这马儿上不去,只能徒步上山,所以,就想要将这马匹寄存到此处,不知可否?”
僧人顿时道:“阿弥陀佛,施主向佛之心令贫僧钦佩,可此时乃是寒冬时节,少林寺已经封山,不接待外来之人,况且,阁下带着女眷,上山恐有不妥。”
张寒城道:“阿弥陀佛,我们从河东赶来,就是为了来到少林,这一走,就是三个多月,从初秋走到了严冬时节,途中经历了战乱,也碰到了不少危险。希望大师能够念在我们的向佛之心,莫要赶我们离开。”
僧人微微一怔,听着张寒城的口音,果然像是河东人,他开口道:“但,少林寺的规矩便是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施主还是请回吧,如果想要再来,待到来年春暖花开,山门开了在来。”
银铃儿有些紧张的握着张寒城的手,忍不住看向了张寒城。
张寒城摇头叹息,道:“诶,如今天寒地冻,我们身上的盘缠也都几乎花光了,想要回到河东,恐怕已经难上加难,加之契丹虎狼如此猖獗,恐怕等我们回去,那家已经叫契丹人给烧了。罢了,大师既然想要我们死,我们也不得不死,诶……我们走吧。”
银铃儿更加紧张,可是看张寒城却脸不红心不跳,简直可以称得上谎话连篇。
僧人只觉得张寒城所说的话哪里不对,可又不愿意怀疑什么,道:“这……施主稍等,贫僧去给施主拿些干粮,留作路上吃。”
张寒城停住了扶银铃儿上马的动作,道:“大师莫非是铁石心肠?这干粮有什么用?我们诚心前来礼佛,只是为了见一见。佛语不是有云,普度众生,对待众生都一视同仁?我们受了这么多的苦难,却连佛之一面也见不到,那干粮,我夫妻二人不要了,便死在路上好了。”
僧人更加愕然了起来。
银铃儿眨着眼睛,被张寒城举到了马上。
那僧人站在原地,有些迟疑。
一侧,负责烧水的年轻僧人连忙跑到了那年长僧人旁边,道:“师父……他们如此虔诚,就这样离开,实在对他们有些残忍。”
年长僧人心中也有不忍,道:“可是,规矩便是规矩,咱们的庙已经封山,不接待外人,这也是规矩,我们怎么好破了规矩?”
年轻僧人道:“要不然,师父,我们便当做没看到过他们,只是看到了一匹无人牵引的马匹,带回来先养着,他们上不上山,我们也不知道。”
年长僧人哼了一声,道:“你怎能如此胡说八道?此话岂是出家人应该说出的?”
年轻僧人耸了耸肩,嘿嘿笑道:“师父,我也是随口说说。”
年长僧人叹了口气,眼见着张寒城带着银铃儿已经往山坡下面走去。
银铃儿坐在马上,道:“小哥哥……咱们这就回去了?”
张寒城微微一笑,道:“当然不。”
银铃儿疑惑道:“那这是?”
张寒城道:“他们在想着,要不要帮我们呢,他们帮我们,我们就可以上山了。”
银铃儿道:“那……他们如果不帮我们呢?”
张寒城道:“那我们便将马放在这里,然后自己上山。”
银铃儿愣了下。
张寒城希望这两个僧人帮他,是因为不想麻烦,有僧人引他们上山,总比他们自己撞上少林寺山门要好。
不过,张寒城几乎已经带着银铃儿离开了两个僧人的视线,他们还未开口。
张寒城叹了口气,道:“看来,这两个僧人,是不肯帮我们了。”
银铃儿点了点头,正准备说话。
却听见后面终于响起了一阵吆喝的声音:“施主!施主!罢了!罢了!你们先回来吧。”
张寒城当即露出了一丝笑容,而后,便带着银铃儿调转回去。
只见那年长的僧人站在山坡上面,道:“阿弥陀佛,施主对佛法向往,感动了贫僧,贫僧只是普通的僧人,不敢保证,也不敢坏了规矩,只能稍后带着两位前去山门,具体,是否放行,则贫僧也难以决定。”
张寒城朗声道:“多谢大师,您果然慈悲为怀,是真正的高僧,就是与俗世之中的僧人不同。”
年长的僧人连忙双手合十,心中却被张寒城说的暖和,有着一丝窃喜之意。
那年轻僧人也跟着道:“还是师父有办法,如此,也就两全其美了。”
……
年长的僧人将活计交给年轻僧人,又叫年轻僧人好生看管马匹,而后,便带着张寒城与银铃儿顺着盘山道向上行去。
大约两炷香,便到了少林寺的山门前面。
少林寺山门颇为古朴,厚重,瓦檐、墙壁,尽是唐式,昔年佛学鼎盛,此处位于嵩山,也是天下佛门弟子万分向往之处,达官显贵驻足之所。
更遑论,少林寺与帝王有所交集,自是非同一般。
此刻,那漆彩有些剥落的朱红大门紧闭,年长的僧人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在此等候,我去唤门。”
说罢,年长的僧人便奔到了门前,拾起了门环,轻轻叩响。
这大门已经不知多少岁月,叩动的时候,声音十分沉闷。
片刻,随着吱嘎的一声,大门开了一条缝隙,一名穿着黄色厚袄的僧人立在门缝处,看着年长的僧人:“阿弥陀佛,师兄这是?”
“阿弥陀佛。”年长僧人行了一礼,道:“师弟,有两个人想要进入少林寺礼佛,他们跟随着我一同前来,只是,如今寺门已封,不好坏了规矩,所以,我想过来先请示。”
“师兄想要请示什么?”那僧人疑惑道。
年长僧人道:“是他们二人历尽千辛万苦,我不忍叫他们离去,请师弟通传长老师叔一声,我想试试。”
僧人沉吟,欲言又止,踌躇了一下,叹道:“好吧,请师兄稍等。”
这上山之艰难,出乎了张寒城的意料之外,如不是因为山道,恐怕他还不知会如此。
银铃儿道:“这位大师真是善良,是一位好人,可是小哥哥你却骗了他……”
张寒城干咳了一声,道:“但不这样,恐怕很难上山。”
终于,一名看上去模样清瘦,约莫六十岁的僧人来到了门缝处,道:“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见过法方师叔。”年长僧人连忙礼拜道。
法方禅师抬头,看向了张寒城与银铃儿,道:“这二人,便是那要来礼佛之人?”
年长僧人顿时道:“回禀法方师叔,正是他二人。”
张寒城当即带着银铃儿去到前面,赶紧行了一礼。
法方禅师道:“阿弥陀佛,贫僧见过二位施主。”
张寒城道:“见过大师。”
法方禅师道:“如今少林寺已经封山,两位便请回去吧。”
张寒城连忙道:“大师,是害怕坏了规矩,对吧?”
法方禅师道:“不错。”
张寒城道:“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们历尽千辛万苦,此生此世,也许只有这一次来到少林寺的机会,大师,难道要为了死的规矩,要我们就这样回去吗?”
法方禅师道:“阿弥陀佛,施主已经来到了少林,这山便是少林,那木便是少林,施主身前之门是少林,禅觉是少林,贫僧也是少林。”
张寒城知道,这法方禅师是在这里想要用禅语将他绕回去,连忙道:“大师所说的这些,晚辈实在难懂。”
法方禅师道:“贫僧的意思是,施主已经来到过少林了,所以可以回去了。”
张寒城道:“可是,我是来礼佛的,不是看一眼就走的。”
法方禅师微微一笑道:“施主一路上历尽千辛万苦,来到了少林寺,这期间,便是在礼佛了。佛祖无所不知,定然知道施主虔诚,所以,那礼佛,即便不做,也已经足矣了。”
张寒城连忙道:“那怎么行,那不是在欺骗佛祖?”
法方禅师愣了下,道:“当然不是。”
张寒城道:“我和我妻子来到少林寺,与少林寺只有一门之隔,那先前的努力,就是为了走进这门中,大师却拒我与我妻于门外,不叫我们进这山门,还说,我们已经礼佛了,可我们并未礼佛。”
不等法方禅师开口,张寒城继续道:“大师,您如何证明,佛祖知道我们礼佛了?您又如何知道,佛祖不会因为我与我妻未能礼佛而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