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众人便一同离开了少林寺,一行人下了嵩山时便已近午后。
张寒城牵着马,银铃儿坐在上面,前方不远处,法慧禅师与恒真缓缓的走着。
“阿弥陀佛。”法慧禅师眺望了一眼远方的山峦,对一侧的恒真道:“恒真,你去山上找些枯柴过来。”
“是,师伯祖,我这就去。”恒真当即应声,回头对张寒城点了下头,然后便急冲冲的奔上了山。
张寒城停了马匹,将马拴在一侧的树上,将银铃儿从马上接了下来。
法慧禅师微微一笑,看向张寒城道:“此刻闲来无事,不若你我切磋一下,如何?”
张寒城道:“切磋?”
法慧禅师点头:“正是切磋。”
张寒城沉吟了一下,这种切磋对于武学修为大有进益,尤其是和法慧禅师这种高手切磋。
昨夜法慧禅师与张寒城探讨了一些武学方面的理解,令张寒城有所领悟,有这种机会,张寒城自然不会放过,当即道:“好。”
法慧禅师笑了笑,走到了前方不远处的空地所在,定住了脚步。
张寒城紧随其后,去到了法慧禅师的对面,道:“法慧师伯要如何切磋。”
法慧禅师道:“这次不切磋招式,而是切磋内力。”
张寒城道:“法慧师伯内力精神,已有数十年修为,又是少林寺纯正内功,晚辈恐怕难以企及。”
法慧禅师微微一笑道:“那也未必,来。”
说罢,法慧禅师缓缓的提起一只手掌。
张寒城不再犹豫,当即也提起手掌,直接以掌心贴在了法慧禅师的手掌上。
内力拼斗凶险非常,稍有不慎,便会伤及经脉,这种切磋,寻常的武人是不愿做,也是十分禁忌的,因为即便小心翼翼,双方拼斗内力,难免会一方内力进入另一方体内。
内力不能相容,便会有所损伤,除非像是段思平、法慧禅师这种一等一的高手。
法慧禅师道:“那么,贫僧就要先催内力了。”
张寒城道:“法慧师伯请。”
话音落下,法慧禅师原本略微眯起的双目微微张开,几乎刹那之间,便调动了体内的内力,汇聚到手掌之上,朝着张寒城顶了过去。
张寒城眸光微闪,同样控制内力游走周身,催发内力。
二者内力瞬间于双方掌心触碰在一起,但却并未发生那等强烈撞击后出现的爆裂之音。
只是,仿佛有一丝丝的气流,存在于两者之间,令两人的衣袖都被风掀起。
银铃儿在一旁看着,看不懂这种内力比拼,只是疑惑的摸着马儿。
突然间!
法慧禅师的双眸再次张开了一分,他的胡须都好似活过来一般,猛地荡开,一道道内力犹如排山倒海一般,豁然间奔腾而去。
张寒城感受着这内力的雄浑恐怖,自身内力也再次加大,他的内力在众多武人之中,自也是雄浑无比,但相比于法慧禅师来说,却有小巫见大巫之意,不过,他所修习的毕竟是洗髓经,手掌经脉又早已经贯通,所以,这纯阳纯刚之力碰到法慧禅师的内力,竟也没有落入下风!
啪!
陡然间!
一道爆裂声莫名其妙的自距两人不远的树上响彻,惊了银铃儿一下。
但见那棵树好似莫名的遭到了无形重击,树身上竟然多了个伤口。
还不等银铃儿反应过来!
便听见周遭的几棵树木,竟开始纷纷发出啪啪啪啪的脆响。
这一连串脆响便随着一些积雪与树枝簌簌落下。
而法慧禅师与张寒城所在,却仍旧沉静,两个人看上去根本一动不动。
只是,银铃儿瞪大了双眼,两人脚下的一些积雪,竟开始向后退去。
法慧禅师哈哈一笑,声音浑厚道:“这洗髓经果真厉害非常,不愧是达摩祖师传下之功。”
张寒城道:“法慧师伯的内力才是真正厉害,我这内功修的还不够好。”
法慧禅师道:“但你的悟性很好,未曾得到什么名师指点,能将内力运用到这等地步,已是天下少有。”
张寒城道:“法慧师伯过奖了。”
法慧禅师道:“好了,此次内力比拼,便到这里吧,我没有赢,你也没有输。”
张寒城目光一闪,法慧禅师明显未尽全力,不过,张寒城自知,法慧禅师内力莫测如海,恐怕他拼尽全力,也不能敌之。
当即,两人同时缓缓地收回了内力,放下了手掌。
张寒城道:“多谢法慧师伯相让。”
法慧禅师道:“你虽练就了洗髓经,但这内力方面,终究因为太过年轻,未能够积累到慕容施主的程度,加上他身怀斗转星移奇功,这内力沾上了他的身子,便要被他还施你身,借力打力。”
张寒城点了点头,道:“嗯,我自己曾思索过,如是与慕容龙城交手,恐怕一定会是这样。”
法慧禅师道:“若是他与你年龄相仿,以你这至阳至刚之内力,完全可以他要转你内力,而你偏给他内力,从他主动借力,变为你强行叫他吃力,使他承受不住,但现如今,即便贫僧之内力招法,他都能转,此次你如果与他交手,恐怕毫无机会。而且……”
张寒城道:“而且什么?”
法慧禅师道:“而且,你这内力,终究或许是因为未在少林,所以,似乎有些偏离,是刚猛有尽,独缺阴柔,此种情况,很易转为刚猛化戾,这等戾气,恰恰是需要佛法化解的。”
张寒城心中知道,法慧禅师是要指点他武功,当即道:“还请法慧师伯指点。”
法慧禅师道:“你的心性很好,这洗髓经,非是天赋聪颖,心性单纯之人难以练就,你能够练它,说明你心中具有佛性,但,这天下大乱,你沾染杀戮,或是伤了这心中佛性,致使内力也出了走火预兆,继续下去的话,这佛家内力,便不再像是佛家内力了。”
张寒城道:“那,应该如何改善呢?”
法慧禅师道:“你的天资已够,悟性也有,独缺悟道这个过程。像我们这些僧人,虽生在山上,却也会入世修行,你在世上,已经入世,却少了那回山沉淀之机。周遭安静,你才能有时间去感悟佛法。我或可与你讲些佛法,从而化解这暴戾。”
张寒城缓缓的点了点头,他精力有限,但也知道佛法之中,蕴含了许多的东西,否则也不至于令那些聪颖之人去研习向往了。
法慧禅师道:“除此之外,如果你能够同时练就易筋经,倒也是个不错的方式。”
“易筋经?”张寒城道:“便是伯伯所练就的内功……”
法慧禅师道:“正是,达摩祖师作了易筋经、洗髓经,两者本是一体,虽两经外在表现,皆是少林武学那种阳刚,但就贫僧了解,如是一人掌握两种内功,怕是未必是刚上加刚,而是自然并集刚柔。毕竟二者一内一外,两经内外兼备,便是练就了法身。”
张寒城道:“原来如此,不过,我并不懂得那易筋经……虽然知道大概是怎样练的,但……却不甚明白。”
法慧禅师点头,道:“聪明如妙果师伯,也不能弄懂易筋经的练法,唯法明师弟误打误撞,疯疯癫癫修习成了,这易筋经难住了古往今来太多高僧大德,而你又未得此经内容,当然更练不成了。贫僧也只是心下觉得可惜罢了。”
张寒城微微一笑道:“有这洗髓经,便已经是我的福气了,那易筋经,我就不贪婪它了。”
法慧禅师道:“这样很好,强求或者反而练不成什么。那接下来,我便开始为你讲述一些佛法,以道理为主,不重经文。”
张寒城道:“多谢法慧师伯。”
……
接下来的一路上,法慧禅师开始给张寒城讲述许多佛门道理,正如法慧禅师所说的,不注重经文,只是论述道理。
张寒城听着法慧禅师的讲述,总有一种好似在听论语一般,却又有所不同。
论语本质上有许多道理,是与治世有关的,而佛门道理,更多的关乎于自身的修行,内心的提炼,以及一种对于自我的追求。
这追求听起来十分美妙,但或许因为太过玄奥高深,张寒城也不能领会其中妙处,许多内容,只能一知半解,懵懵懂懂,毕竟,这与他的认知有悖。
在佛门的道理之中,人生来便是要受苦的。
现如今是所谓的末法年代,此等年代所生下来的众生,多以前世因果报应牵连,致使果报加身,不得不以受苦来赎罪。
而六道轮回,则是一种约束了所有人的可怕事物。
这种前世今生的约束,只有超脱,才能够得到真正的自由自在。
所以,在佛门道理之中,更多的所讲求的是今世今生法愿修行,普度众生,将一切寄托于死后能够脱离六道,又或者说是往生。
张寒城觉得这种想法当然是好的,在实践发愿修行、普度众生的过程当中,是身先士卒,自身吃苦,解救众生从苦海中脱离。
可以说,就像是张寒城在发愿,希望能够在这乱世之中,做好他自己,帮助更多的人一般。
只不过,张寒城却觉得,那来世之说太过虚无缥缈,总是这样寄托来生,幻想那西方极乐世界,又默默地承受今生之苦难,是否真的是对的?
为什么人生来就要受苦受难?难道真的是因为前世犯下了什么罪孽么?
张寒城觉得,如果要一个人赎罪,他就必须记住他自己的罪行,否则,即便在赎罪,却不知自身在为什么而赎罪,这种赎罪的方式,更像是逆来顺受。
如果人生真要逆来顺受。
世上百姓每一个人,都接受那些飞劈而来的刀子,接受那些恶人的压迫,只想着这是他应该进行的赎罪。
那么,也许这世上,那些道德、那些美好的事物,将会消失。
也真真正正的,会进入所谓的末法年代。
那个时候,好人都已经被坏人压迫,杀死,而坏人却笑傲今生,因无人反抗。
当然,这些并不能够代表佛家的所有理念,也是张寒城自己感悟所得的结果,一些佛道中的东西,对张寒城来说,还是十分受用,至少,令他也有了一定对自身认识的脉络以及认识天下的一种方向。
……
恒真一路随行,时而与张寒城一同聆听法慧禅师讲述道理。
张寒城知道,法慧禅师并不是真的要处罚恒真,恐怕是心中生出了要培养恒真的心思,才叫他一同随行。
因为有时候,法慧禅师也会在探讨武学的时候,叫恒真去负责进行演示。
恒真演示的过程中,能够得到法慧禅师以及张寒城的看法。
如此,恒真学到了很多东西。
这些东西,恐怕即便是达摩院之中的许多僧侣,都求之不得的。
不得不说,恒真一路上的武学修为成长的很快,从最初只能跟张寒城进行短暂交手,到后面能够和张寒城正面切磋。
虽远远不是今时今日张寒城的对手,但张寒城觉得,假以时日,恒真这个今日的小和尚,恐怕将来会是十分厉害的高手。
张寒城总觉得,又能够从恒真身上,看到另一个自己,并没有,也并不会选择的那一条路。
只能说法慧禅师心动之间,便做好了这样的一个奇异的联系,令恒真与张寒城都能得到些什么。
……
自北方向南,冰天雪地已然不再可见,气候更像是入了秋日一般,只是风阴柔寒凉了一些。
晋国与吴越国之间隔着南唐。
南唐乃是富庶之地,科举制度仍然保留,除了短暂内乱之外,并无契丹那等虎狼入侵。
当今南唐皇帝李璟,唐元宗即位之后,如他父亲李昪一般,自称是李唐后人,不但为唐高祖、唐太宗立庙,将自家先祖四代追封为皇帝,还大力效仿唐策,令整个南唐看上去十分繁华。
张寒城来到南唐之后,才真正了然,这世上还有这等和平安定的地方。
再想到中原百姓所经历的一切,不禁万分替他们向往,只觉得许是南唐的皇帝更懂得君王之道,至于晋国的皇帝,恐怕是万分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