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离山剑宗青年一代的领军人物,不愧是秋山君都要借重其智慧的第二律,一直没有说话的苟寒食,开口便让对手很难应答,因他的话在有理无理之间,却又入情入理。
陈长生沉默片刻,已经做好了应答的准备,然而就在他准备开口、哪怕需要承受整个人世间给予的风雨,也要继续向前的时候,他和所有人一样,听到了殿外传来的那声鹤鸣。
鹤鸣,一般被称鹤唳。
这声鹤唳清亮而强硬。
一只白鹤破夜而出,浑体洁白如雪,飘飘然落在了大殿的地面上,细颈微转,神情淡漠孤傲。
场间有不少人都识得这只鹤,比如徐世绩,他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比如圣女峰那位师叔和弟子,她们的心情有些紧张,比如苟寒食等离山弟子,他们曾在师兄的茅舍外见过这只白鹤数次。
陈长生也认识这只白鹤,只不过已经有数年时间未见,看着这只白鹤,他的心情有些复杂。
这只白鹤来自南方,带来了徐有容的一封信。
……
……
莫雨看完那封信,望向殿内众人,只见场间一片安静,她轻叹一声,说道:“今夜就这样吧。”
殿内响起议论声,嗡嗡不停,有些烦扰,人们很是惊讶,不知道那封信里写着什么,何莫雨姑娘要直接宣布青藤宴结束,小松宫脸色阴沉说道:“这封信的内容不便透露?”
莫雨微微挑眉,她自然支持南方使团亲,但听着这位离山长老的话,不禁微怒,心想自己是给你们留些颜面,才想前结束青藤宴,既然你们不识好歹,那便罢了。
她把信递给陈留王,不再理会此事。
陈留王看着那封信,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精彩。
然后他开始当众宣读这封信,这来就是写信者的要求。
这封信的内容很简单,只有十数行,要表明的意思却很清晰。
与殿内所有人想象的不同,这封信虽然来自南方,但并不是来自圣女峰,因徐有容不在圣女峰,原来数十日前,她便去了南海苦修,算算时间,刚好在南方使团出发之前。
徐有容这封信的言语平静而淡然,对参加今夜之事的诸方尊敬有加,对师门长辈前往京都亲表示感谢,因那代表着师门长辈对她的亲切关怀,但对这件事情她有不同的看法。
这封信的前半段结束,她没有点明任何事情,但殿内很多人都明白了她想点明的事情,她并不知道南方使团来京都亲的事情,换句话说,南方教派在做这件事情之前,没有征徇过她的意见。
很多人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有的如释重负,总之各种精彩。
是的,婚姻终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天地君亲师在上,与当事者没有太多关系,普通人家订婚确实不需要女子同意,但徐有容不是普通人,更何况先前有人还说过那样一番话。
人们望向苟寒食的眼光,有些复杂。
唐三十六嘲讽说道:“原来,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尊重。”
苟寒食先前说陈长生应该尊重徐有容的想法,应该有男子的气度。
然而南方教派根没有征求过徐有容的意见,便派人来京都亲,这难道便是尊重?
苟寒食沉默不语,他并不知道亲的事情居然徐师妹不知道,他很不理解圣女峰上的长辈们究竟在想什么,他更不理解徐师妹什么会派白鹤送这样一封信过来,难道她……真的不想嫁给师兄?
不,应该不是这样的。
他想知道这封信的后半段写着什么内容。
殿内很多人也有如此想法,都看着陈留王手里那张薄纸。
在这封信的后半段,徐有容没有流露出任何愤怒或者恚憎的情绪,就像前面说过的那样,师门长辈和家里的亲人替她操持婚事,无论怎么看,都可以理解关心与爱护。
她是真凤转世,是下一代南方圣女的不二人选,拥有无数人羡慕敬畏的天赋与潜质,可以拥有更多的自,值得更多的尊重,所以苟寒食才会说那样一番话,所以当她在信里隐隐点明自己不知道亲之事后,殿内众人会有那样的反应。但在真正成长起来之前,她首先依然还是东御神将府的小姐,圣女峰的弟子。
她可以对亲族和师门的安排出自己的意见,但在世人面前她的态度必须平静而恭敬,这样才是世人眼中完美无缺的她,当然,世人都以她与秋山君情投意合,或者这也是她平静的原因。
然而这封信的下半段,直接告诉有人,他们都想错了。
徐有容在信里很明确地写道,她与秋山君之间只有同门之谊,兄妹之情。
她敬重师兄,却未想过要与他在一起。
她在信中又写道,不知道这封信来不来得及,但不管来不得及,总之……
她是不会嫁的。
……
……
很简单的十几行话,很明确的意思,只是还差了一点道理。
殿内的人们看着陈留王手里那张信纸,震撼无语。
什么?这一切到底是什么?她什么说的如此平静,如此肯定?
这场婚事是南方教派与大周朝之间的联姻,这是圣后娘娘、教宗大人、南方圣女、离山剑宗的集体意志,在这样恐怖的意志面前,即便她是徐有容,又有什么理表示拒绝?
徐有容用这封信的最后一句话,对整个大陆做出了解释。
这个解释很简单,却无法辩驳。
和先前陈长生解释什么要反对她和秋山君订亲的话很像。
“因我已经有婚约了,我的未婚夫叫陈长生。”
……
……
殿内一片沉默,鸦雀无声。
先前没有人相信陈长生的话,即便证实他的婚书是真的,也没有人真心认同这件事情,直到白鹤带来了这封信,带来了徐有容的态度,这封信就像是在所有人的脸上打了一记耳光。
莫雨先前看过这封信,心里默默想着,这死丫头究竟想做什么?
落落的眼睛里有星星在闪光,赞叹道:“果然不愧是徐有容……真帅。”
陈长生微低着头,看着殿内金砖上自己的倒影,先前陈留王当众颂读这封信的时候,随着那些话语,他的神情越来越平静,心情越来越轻松,最后却有抹说不明白的惘然。
你明明不想嫁给我,今夜却写封这样的信,这又到底是什么?
便在这时,那只白鹤缓缓踱至他的身前,探颈与他亲热地碰了碰。
陈长生抬起头来,看着白鹤笑了笑,伸手把它的细颈揽在臂弯里,轻轻拍了拍。
看着这幕画面,殿内的人们更加沉默。
人们知道这只白鹤除了万里寄书,向来与徐有容形影不离,而且极孤清高傲,此时竟然与陈长生如此亲近,那么只能说明陈长生与这只白鹤乃是旧识,而且极熟悉。
鹤犹如此,更何况人?
原来那封信里说的都是真的,不是借口,也不是徐有容尊重祖父的遗愿,而被迫接受这门婚事。
她和这个叫陈长生的少年,或者才是真正的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情比金坚?”
唐三十六看着苟寒食和南方使团的人们说道。
这都是先前苟寒食用来形容秋山君与徐有容之间感情的词汇。
唐三十六看似淡然的笑容里,隐藏着很多讥讽与嘲笑。
“我看,是自作多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