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五、红妆夜奔
肖十七果然是手脚麻利的好厨子,红柳大串看起来都在滋滋冒油,香味也飘了过来。重点是,真是大啊,看起来就有种幸福的感觉,完全符合了我的视觉审美。
“我找你做啥?”我伸手去接大串,“野猪肉?”
“等下,你先答应我,别找我。”肖十七很紧张,手还往后面缩了缩。
“你怕不是有什么误会吧?我是说找个厨子放在家里,天天给我做饭吃。你以为什么?放心,本大人还不至于要你三陪,本大人眼光高着呢。”我直接把野猪肉串抢了过来,咬了一口,肉质粗犷,味道还可以。
肖十七立刻让身后跟着的伙计送来了盐和孜然,我又蘸了一点点,果然更加好吃了。“这个要给肖大人留一点,单独留一点最好的部分。”
“放心啦。”肖十七明显表情都缓和了很多,“不过你也少吃点,这种东西的臊气重,不容易消化的。”
我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但还是津津有味地吃完了一整串,心满意足地坐在椅子上,继续问程青衣,“咱们刚才说到哪里了?对对,程大将军我一会儿请过来,应该可以吧。你们父子已经和好了吧?”
“嗯。”程青衣点了点头,“父亲说,这么多年了,他发现我过的其实也挺好的,不用打打杀杀,争权夺势,生活也算是平稳安康,他觉得这样也挺好的。只要我幸福平安,他说就这样吧。”
“那他是对你真的没要求,也知道对付不了你,干脆就这样放任你了。但凡他觉得你还能再抢救一下,必然是要搞一搞的。”我忽然想起了静心师父,要不是她对我这么严格要求,我应该也不会跑的。不过,程青衣最终也算是有了自己的小小成就,虽然没有掌握兵权,大富大贵,但这种平安的小幸福其实也挺好的吧。
我忽然看着程青衣有点出神,要是静心师父知道我现在是大月国比较红的肖小七,她会不会也挺高兴的?她总是说我是要做大事情的人,每天要我学习琴棋书画,可我真是样样稀松,真是干啥啥不成,吃啥啥不剩。
“或许,不日我就要离开神武县,随我父亲去大月国和西凉国的边境线,凉兴县那边了。”程青衣忽然说道,神情也有点落寞,像是在自顾自地说着话,“我在这里待了很多年,忽然间要走,不知道为什么觉得空落落的,发现自己在这里什么都没有,哦,除了这一间铺子,或许还有一些食客和戏迷。”
“为什么你要跟着程大将军走?”我问道,“没必要啊,他去,又不是你去。”
“其实我也挺矛盾的,忽然见到了父亲,发现他对我也没有那么不喜欢,甚至还觉得我现在这个样子挺好的。可是,他又要去边境,虽然目前也不是战事时期,但总觉得心里很怪,想去帮他做什么,想陪他一些日子。”
“其实,你也想做一名军人,感受一下沙场的凛冽寒风吧?”我笑着随口说道,“那也没必要把青衣坊关了,继续留着,等过几年再回来,好歹也是自己的买卖和产业。”
“应该没必要留着吧……”程青衣有那么一点点惆怅,“我想,她也不想跟我走的。”
“她?哦哦哦,燕捕头是吧?不对,你们两要搞一搞事情,真的彼此说清楚才好,否则这么兀兀秃秃地互相猜测,吃醋嫉妒什么的,也是挺累人的。干嘛不说清楚呢?”
“兀兀秃秃是什么意思?”程青衣问道。
“咦?你不这样说么?就是说不清楚,到不明白,掩着藏着,不冷不热……”我没有说什么吧。
“这句话好像是西凉国的语言,我似乎是听谁说过。大月国这边没有这种说法的。”程青衣一脸的思索,看起来也是极为磨叽和优柔寡断型。
“管他是哪里的话呢,反正你知道意思就成了。”我也懒得和他絮叨,直接开始吃掌柜端上来的饭菜,果然有肉的菜都是好吃的。
吃饱喝足之后,我又和掌柜对了一遍晚上的菜单,然后给了他一张一千两的银票,“多退少补,当然也不用退了,你再随便搞点什么,让他们打包拿走也成。你看着办吧,我也不知道。”
看我这么豪气,掌柜也惊呆了。“大人,这个也太多了吧。”
“不多不多,重点是吃饭的人多,你算算一百多人呢,再说了,我觉得吧,我还要帮你们老板东家搞点事情,一会你再来哈。”我吃抹干净之后,心满意足地靠在椅子上,摸着自己的肚子感觉到很幸福。
程青衣虽然也是拿着筷子,但基本上没怎么吃东西。陈一陈二也都吃的很饱,肖十七又跑到后厨房去监督晚餐的菜品了。青衣坊里也没有什么人了,小伙计们都开始打扫了。
我清了清嗓子,很小声地问程青衣:“哥哥,你就告诉我一句话,你到底喜不喜欢燕捕头?要不要娶她?”
程青衣看着我,半天才说:“喜欢,要。”
“那我要再问一句,你到底有多喜欢?”我的声音更小了一点。
“一生独一。”程青衣的声音也很小。
“你们之间的具体过往我不清楚,但是,我是觉得既然你们彼此是喜欢的,那么就别这么耽误了。我知道你之前是觉得自己是唱戏的身份,又被程大将军嫌弃。但是,现在很明显,你又变成了程家的嫡子,身份恢复了,所以娶了燕捕头也是可以的。当然,你只要对她好,不管你是不是嫡子,也没所谓的,对吧?不过呢,现在其实更合适一些。”我霹雳吧啦地云山雾罩地说了一大堆,看起来车轱辘话,但中心思想就是:你们俩赶紧吧。
“燕捕头愿意么?她不是和肖大人在一起么?”程青衣又开始犹豫了。
我很无语地看着他,真的是白瞎了这么一张好看的脸。“哥哥,我们家肖大人只是把燕捕头当做朋友而已。再说了,你觉得我们家肖大人会有女人么?他那个职位,能有女人么?”
“你说的那么隐晦做什么?不就是肖不修是南厂都督么,大内总管,这有什么?他是个男人啊,自然是可以有女人的。”程青衣居然白了我一眼。
“他他他,大约没那个功能吧?”背地里说肖不修的时候,我还是很紧张的。
“你为何知道?你可曾试过?你可知他他他他端的是温柔还是粗鲁?对你是真心还是假意”果然,程青衣做戏子做久了,特别是唱《红妆醉酒》时间长了,把戏文里的内容直接说了出来。那戏文里是唱过关于男男女女的事情的,我当时还挺仔细地听过的。
不过,他这么一说吧,把我也搞得有点张口结舌,忽然接不上话来了。我舔了舔嘴唇,这才说道:“我一个做属下的,怎么能知道那么多。但是吧,看起来应该,嗯,反正吧,嗯……哎,随便啦。反正我知道肖大人不会和燕捕头有什么的,都是做戏给你看而已啦。相信我啦!”
程青衣也笑了起来,终于正色起来,说道:“肖小七,我这么说吧,燕捕头,余燕容对于我来说,的确是不可替代的。我也知道她的心意。如今我已经正式恢复了程家嫡子的身份,当然是可以向她提出求娶之事了。她和肖不修之间也是不打不相识的关系,没有什么。就你们家大人那个脾气,真不知道未来会不会有女人能够受得了。我呢,现在只是在犹豫我如何向燕捕头说出求娶之事,毕竟已经耽误了这么多年,现在不算是特别好开口而已。”
“哦。”居然敢说我们肖大人,我直接白了他一眼。“反正你想好了是吧?那我就帮你一把,你赶紧娶了燕捕头,省的我看到她和我们家大人在一起,我不开心的。”
“你个小丫头,小心眼还真多。”程青衣想伸手摸摸我的头发,被我躲开了。他吃完也没洗手,把我头发摸油了可咋办。现在想想,还是肖不修好,爱干净,讲卫生,吃完饭还会漱口,真真是个干干净净的南厂都督呀。
两日后的深夜,为了不影响神武县的百姓,以及隐藏自己的行踪,程大将军特别安排此时此刻带着亲随出了城门。我默默站在城楼上看着程大将军带着不足百人的队伍走了,遥想了一下西凉国的样子,也觉得挺冷的。幸好我让青衣坊的掌柜提前做了不少吃食,装了一大马车,估计也是够他们路上吃的。
不过,这事情我没告诉程大将军,想着也算是偷偷给他个惊喜而已,让他还能想着我的好。因为接下来的事情,他不回来揍我一顿,我就挺开心的了。
过了很多年之后,神武县都有这样一幕经典的故事,还被翰林编修陈志典偷偷写成了话本子,卖了不少钱。当然了,我也从中分了一部分。毕竟其中最浪漫的一幕是我策划,并且安排的,就连当晚的服装都是我帮助挑选的,分了一半的刊印售卖的费用,也是应该的。
话本子的名字叫做《红妆夜奔》,本来陈志典想给起一个特别有文化有意境的名字,比如《月夜出逃》、《那对男女的大团圆》、《这个男人终于出嫁了》……我果断地遏制住了他继续说下去的欲望,直接快速地定了这个名字。毕竟是算是程青衣的另外一出成名作,《红妆醉酒》之后的《红妆夜奔》。
那是个春夜中下弦月,月光清冷干净。白日的春风已经变得温柔起来,在夜晚也催促着枝条生长,那些准备绽放的花苞都在窃窃私语。忽然被一道红色衣决飘飘的身影惊扰了梦境,不禁也跟着摇摆了起来。
程青衣穿着红色衣裙,极为艳艳的模样。不是女妆,是他最为正常的男妆形象。但却因这一身大红衣显得有些妖娆,令人移不开目光。只见他忽然从程大将军的队伍中出现,并且快速回身,闪身进了即将缓缓关闭的神武县大门。
守城门的侍卫都没有看清楚,只感觉到了一阵凉风乍起,不由得松开了推城门的手,站在原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
程青衣快速骑上了我在城门里准备好的马匹,直奔县衙外的小酒馆而去。长长的夜路上有零星的灯火,路暗无妨,因心里有火。
燕捕头被肖不修拉来这里吃夜宵,点了一桌子好菜。但是肖不修没吃,就看着燕捕头。今天燕捕头的状态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应该说是丢三落四。在审问嫌犯的时候,差一点点把大牢的钥匙丢了。
肖不修直接接手了大牢的管理,让燕捕头出去反省一下。随后,他把余县丞叫了过来,两人聊了聊,才出来。余县丞兢兢业业继续审理陈大元案子里的相关人等,肖不修把一部分南厂的人也留在这里做守卫,他则直接对燕捕头说:“听闻肖小七说县衙外的小酒馆里有一款名为‘如今’的酒很是特别,她自己不敢喝,说是让我去替她尝尝。今夜,不如我两去喝一杯。”
肖不修那种口气,怎么听着都不像是相邀人家喝酒,倒像是他自己想去喝酒,只是找个人陪着。但其实,也没必要让燕捕头陪着。燕捕头觉得有那么一点奇怪,但是毕竟人家是南厂的都督,大官嘛,要听从的。
肖不修喝了一杯后就不再喝了,说是口感一般。但燕捕头觉得这酒的味道刚刚好,有些微醺,看到春夜花瓣掉落都觉得很是美丽。
“当年我见到燕捕头的时候,你还是假扮男装,冒充程大将军的儿子来考武状元的,没想到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肖不修开始扯闲篇儿。
燕捕头看了他一眼,轻叹了一声,“的确是,当年你还只是个少年,现在也这么大了。当年,你是如何将我识别出来的?我自认为和程青衣的装扮一样,个头也与他相仿。”
“程青衣看你的眼神。他当时虽然做你的亲随,但那个样子的确不是亲随的神情。我就多看了你几眼,因此发现了端倪。”肖不修用他好看的手指摸了摸空酒杯,“燕捕头可曾想过,当时的程青衣或许就对你已经有了不一般的心思吧。”
“那又如何?事到如今,他还不是因为家里的缘故,要走,要留,要唱戏,要开酒馆,要守卫疆土……他倒是恣意人生,倒是我,一把年纪了,却忽然觉得自己成为了一个笑话,大梦黄粱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