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信并没有得到弑君的机会,朱常洛在下午三点时候,就已经服下了那颗要他命的红丸……
第二天凌晨。
也就是万历四十八年,或者泰昌元年九月初一凌晨。
“快,都快点!”
一个老太监焦急地打着灯笼走出乾清宫,然后向跟随他的几个小太监挥手催促着,而在他身后的乾清殿内灯火通明,那些太监和宫女们焦急地走动着,完全一副天下大乱的模样。
紧接着李选侍的身影出现……
“还不快点走,就跟方从哲和韩爌直说,说陛下快要不行了!”
这个女人同样焦急地催促着。
杨信隐藏在屋顶的阴影中,静静看着这片混乱,那个老太监带着一帮小太监急匆匆跑向乾清门,去召集此刻依旧在内阁等着的方从哲。要是不出意外的话,方从哲是赶不到见皇帝最后一面了,刚刚正式登基不到一个月的大明泰昌皇帝已经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而站在门前看着太监们离开的李选侍,脸上倒是没什么悲伤,反而一脸的恼火……
“这个死鬼,你倒是早早给老娘我一个名分啊!”
她低声骂道。
她至今依然还是选侍。
尽管事实上她已经住在这座只有皇后才能居住的乾清宫,而且也得到朱常洛承诺会封皇贵妃,但她的运气实在太差了。
皇帝陛下根本没来得及兑现承诺啊!
这个女人恨恨地一跺脚。
然后她又匆忙转身返回,在她身后一个小萝莉睡眼惺忪地走到门外伸出手,接着屋顶上落下的雨水玩,丝毫不知道身后的混乱意味着什么,但紧接着一个宫女就抱起她,迅速向里面走去。就在同时,小萝莉趴在她肩头茫然地看着外面,一个黑影仿佛幽灵般从屋顶落在阴影中,然后诡异地升起转眼间消失在了黑暗中。
杨信得赶紧出去。
方从哲最先接到召见的旨意,但紧接着他也得知朱常洛死了,为了洗脱自己责任,这个无良的老家伙没有急着过来,而是在内阁偷偷自己写了份圣旨,以泰昌名义奖励李可灼,这样就说明是皇帝自己要服的红丸……
这很显然不够忠臣。
皇帝刚咽气,他第一件事就是给把责任往这具死尸身上推。
当然,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光想这个了,没有趁机抢先进乾清宫控制天启,原本他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控制局势,甚至派人出去召集自己的亲信,抢在东林党进宫前首先控制皇宫局势。他也能做到,他是首辅,而且当了多年,东林党尽管因为朱常洛的重用迅速提拔起来,但终究不如他根基深厚,只要他先控制天启,那么东林党也就无法再玩接下来的了。可惜他没抓住这个机会,或许他低估了东林群贤的疯狂,最终等到韩爌和刘一燝,甚至杨涟等人都到了,这才一起去乾清宫。
就这样他失去了主导权。
后面进宫的除了黄克缵和周嘉谟几个尚书,剩下都是东林党或者被东林党收买的,尤其是此刻皇宫头号太监王安。
杨涟更是凭借此前就通过汪文言建立起来的和王安之间关系,迅速夺得主动权,又和王安合伙,把天启从乾清宫抢了出来。
此时天启就在乾清宫但被李选侍带到暖阁藏着。
这个女人没有别的图谋,说她想当武则天就是个很夸张的笑话,媚娘姐姐自己都会笑死的。
她就是想要大臣们兑现泰昌之前对她的承诺,泰昌此前已经答应,甚至已经告诉方从哲等人,让他们拟旨封她为皇贵妃,但她想要当皇后,而这是大臣们不能同意的。最终皇后是不可能了,皇贵妃因为这番波折也没有真正封,不过泰昌的口谕也没收回,如果内阁拟这份旨她就是皇贵妃,不拟,她就还是个卑微的选侍,现在泰昌死了,她就更没有机会,唯一的办法就是控制住天启然后让天启来做主兑现这个承诺。
然而,她算个屁啊!
她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女人想挑衅文臣?
人家才不搭理她呢,人家直接把天启带走,或者抢走,王安硬拽过来,杨涟等人塞进轿子,一帮东林群贤抬着,直接带到太子居住的东宫,之前天启因为未成年,尽管万历封了皇太孙,依然跟泰昌住乾清宫,这样先去东宫正太子位,再以太子身份到乾清宫继位。
然后她又想赖在乾清宫。
因为天启登基必须在这里,而她也在这里参与天启的登基,那就形成了事实上的太后。
但她又被杨涟一耳光给扇出去了。
不得不说杨涟的死,一定程度上也是咎由自取,他太横了,皇帝尸骨未寒,他作为皇帝最信任的人,做的却是和另一个皇帝亲信王安一起,欺负皇帝留下的女人。无论李选侍做的对不对,有一个事实不能改变,就是泰昌临死前遗命,由她抚养天启至成年,她是事实上天启的继母,也是事实上泰昌托孤的女人。杨涟把她驱赶如丧家犬,逼着她光着脚,哭着仓皇离开,身边的太监宫女还在旁边被人殴打羞辱,连她怀抱里女儿头上的首饰都被人夺走。
杨涟对得起泰昌?
他一个小小的兵科右给事中,甚至连都给事中都不算,就是一个七品芝麻官。
当然,位卑权重。
给事中在大明朝可是很吓人的。
但以七品官,被泰昌以顾命大臣对待,把自己的孤儿寡母托付,然后他却这样对待,那天启杀他就一点不冤了。无论他目的如何,他终究违背了一个大臣最起码的底线,整个移宫案过程中,他那完全可以用嚣张来形容的举动,决定了他日后那悲惨的结局。
说到底任何结果,前面都有必然的因。
当然,杨信喜欢这个。
如果没有他们的嚣张,他又如何表现自己呢?不过在这之前他得赶紧回家,然后以锦衣卫指挥同知的身份加入这场大戏的舞台。
杨宅。
伴着疯狂的狗吠,杨信在黎明的微光中落在自己家中。
“谁!”
紧接着一声厉喝。
他对面正房的窗子突然打开,然后一支手弩伸出,后面只穿肚兜的黄英愕然看着他……
“你不会养着小白脸吧?”
杨信惊叫道。
黄英的脸瞬间红了,一扔手弩急忙关窗子,但还没等关上,杨信就已经趴在窗口,然后双臂向前一探猛然抱住了她,把脑袋顶过去,把脸埋进去狠狠晃动脑袋,紧接着又重新抬起头来……
“快,给我找官服!”
他说道。
然后他意外地看着黄英背后,小草和之前贩盐时候遇上的那小女孩,都在床上惊愕地看着他。
“你要官服做甚?”
黄英整理着衣服说道。
“赶紧的,皇帝死了!”
杨信说道。
“什么,又死了一个?”
黄英愕然惊叫。
“呃,虽然这样说有点不敬,但这大明朝的确又死了一个皇帝!”
杨信说道。
黄英立刻套上衣服,迅速打开锁着的衣柜,从里面找出他的官服,至于杨信的飞鱼服已经没法穿了,除非自己再做一件,所以现在只能穿他那套还从没穿过的官服了。很快他就在黄英几个伺候下,穿上了这套正三品武官的红色官服,而且戴上乌纱帽,挺着胸前的豹子就出去了。他家里也还有几个仆人,尽管一头雾水,但这些仆人还是迅速给他备马,杨同知骑上马伴着天边第一缕曙光,昂然地出了自己的家门。
“杨同知?”
门前同样刚起来的铺长愕然道。
“何公,昨日回来的有些晚,没去请您喝酒!”
杨信抱拳说道。
后者吓得赶紧上前行礼。
“杨同知从辽东凯旋归来,该是小老儿给杨同知庆功才是,这邸报上可就早传开了,杨同知在辽东杀得建奴人头滚滚,还把他们一个大将给阵斩了!要说杨同知就是那武曲星下凡,只要您出马,什么建奴反贼统统都是死路一条!”
何铺长赶紧拍马屁。
“哈哈,说得好!”
杨信说道。
这时候街上行人也多了起来,他一边和这些邻居客套,一边向着坊门外走去,很快出了咸宜坊,外面逐渐增加的行人也有不少认出他,一个个向着他行礼。
尤其是那些刚刚结束夜间巡逻的捕盗营士兵。
话说杨信在京营军户中威信可极高,上次军户大游行很多人记忆犹新,而且这时候岳庙已经建成,衍圣公率先作为文臣之首祭拜岳庙,之后万历下旨以衍圣公之请,在各地设立关岳庙合祀,同时也以衍圣公之请,下旨以后每年文武官员必须互祭文庙及关岳庙。
尽管实际上生活没有太多改变,但军户们还是觉得自己地位得到了提升。
而这是杨信带来的。
再加上他战无不胜的战绩,这时候隐然已经成为京营的偶像,此刻他挟新胜之功出现在京城,当然要引起一番轰动。
杨信就这样一路向前。
很快他就转向长安右门,刚转过去就看见一队锦衣卫狂奔而来,为首的正是许显纯,后者也没想到会遇上他,立刻开始加速,紧接着冲到了他身旁……
“杨同知,快随我进宫,万岁驾崩!”
许显纯带着焦急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