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们当然不会想再回到过去。
对于已经食髓知味的江浙士绅来说肯定不想回到过去。
南直隶士绅不想继续一年交十倍于北直隶的田赋,浙东士绅也不想继续再忍受朝廷对宁波海关的控制,江西士绅更不想再继续每年掏二十多万两养活三个藩王
所有人都不想回到过去。
不想回到以南方养北方,以他们缴纳的赋税,养活京城那帮大爷们的时代,更不想那些税监年年来找他们打秋风,同样也不想再继续忍受那些贪官。
这一点很重要。
他们就是这样鼓动百姓的。
大同军之所以有相当强战斗力,就是因为士绅们告诉那些士兵以后不用忍受贪官了。
也的确是这样。
那些士绅自己选的官还是比较廉洁。
至少不会像朝廷官员一样,肆无忌惮地贪,毕竟他们就是打工的,虽然老百姓日子的确没什么改变,但看起来确实好了不少,过去县太爷年年收的那些『乱』七八糟规都没了。要知道过去就是县太爷到任下轿就得有一大笔银子,这叫下轿规,这些肯定不会再有了,新的县太爷就是本地的,大家都知道他家在哪里,他儿子在哪个学堂上学走哪条路。
而且自由经济带来的繁荣,至少在短期是显而易见的,短期内老百姓的日子的确有了改变,正是这一点支撑着大同军作战,至于摆脱束缚的士绅们正在玩羊吃人
这个仅仅一年还看不出来。
但这个已经让士绅们快乐得像得了糖块的孩子一样的大同之世,同样也是旧时代的叛逆。
他们也是『乱』臣贼子。
杨信是逆贼,他们又何尝不是
解决了关外然后大举南下的孙承宗,会只是解决一个逆贼,而放过另一个吗或者说他背后的那些北方士绅,会允许南方士绅撇开他们,然后停止向北方的输送吗
开玩笑
北方士绅又不傻
南方不养那些大爷们,那就得他们养了,南方都不交税了,那就该他们多交了,要不然难道让皇帝饿肚子而且南方都自己选官,那些北方籍官员如何到南方捞钱南方士绅不需要北方官员了,那还会继续养活那些代言人他们必要时候会用武力解决的。同样,对于南方士绅来说,也必须抢在孙承宗的大军南下前,一举解决杨信这个祸根,然后以这场战争锻炼出来的江南之力,迎战朝廷的大军,以武力维护目前的一切,『逼』迫天启承认他们的自治。
但首先得解决杨信。
“进攻,全力进攻,命令骑兵继续向前,后退者杀无赦”
钱谦益吼道。
后方督战的骑兵继续向前,驱赶着步兵徒劳地冲击城墙
“进攻,后退者杀无赦”
大同军骑兵营长郭君璧举着短枪吼道。
在他两旁数百骑兵分三列横队,仿佛移动的墙壁般向前挤压,那些已经开始溃逃的步兵,在他们的挤压中不得不掉头,但这时候前方的步兵已经彻底失去了进攻的勇气,无论是缺口处那个噩梦般的身影,还是南京那高耸的城墙,都让他们感到了绝望。
他们现在只想逃走。
“掉头”
郭君璧吼叫着。
他前面那些步兵哀求着。
其中一个愤怒地伸出手,试图推开骑兵手中的长矛。
郭君璧毫不犹豫地瞄准他扣动扳机,这个倒霉的步兵惨叫着倒下,枪声同样让其他步兵全都肃静下来。
“掉头,要死也去死在城墙下,逃跑者格杀勿论,战死者得抚恤”
他举着依然残留硝烟的短枪说道。
就在同时所有骑兵端起长矛,那些步兵满脸悲愤地黯然回头,但就在这时候缺口处一片惊恐的尖叫,紧接着那些冲击缺口的步兵开始后退,完全崩溃了的士兵们尖叫着,互相拥挤践踏着,就像躲避一头巨兽般不顾一切地向后,那些来不及转身的人甚至迅速被推倒淹没。
一个血红『色』的身影在他们后面冉冉升起。
“杨信在此,何人与我一战”
隐约的吼声传来。
下一刻前方所有冲击缺口的步兵全部崩溃了。
“前进”
郭君璧继续催促着。
同时他催动战马,所有那些骑兵也催动战马,几乎同时他们身后的炮兵阵地上无数炮弹『射』向那个身影,但后者却在瞬间消失了,那些炮弹不但没打到他,反而误伤了大量己方士兵。然后那些步兵更加不顾一切地向后,很快溃逃又重新波及这边,原本就在逡巡不前的步兵,再次开始纷纷掉头。
“后退者死”
郭君璧也有些底气不足的吼叫着。
但此刻再也没有人听他的了,刚才那个身影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急于脱离这片噩梦般地狱的步兵们,纷纷拥挤向骑兵的战马,夺过他们的长矛然后挤过去,而在他们后面那些溃逃的前锋步兵甚至开始向这边拥挤,那些骑兵的骑墙终究不是真正的墙壁,更何况真正的墙壁这时候也撑不住,很快就有战马被推倒,甚至后面的骑兵也有人开始溃逃。
郭君璧咆哮着又打死一名溃兵,然后拔出刀发疯一样砍着。
然而就在这时候,城内一具特殊的热气球升起,很快就到了上百丈高空,并且缓缓越过了城墙。
混『乱』的战场上无数人抬起头,愕然地看着这个东西。
尽管守军在城内升起多个热气球,但都是系留气球,这是唯一一个飘出来的。
“我很好奇”
一个声音在战场上空突然响起。
下一刻雨花台上所有大炮全都最大限度昂起炮口,然后对着这个气球喷出了火焰,然而因为它在三百米的高空,哪怕在雨花台上,也没有什么大炮能够打到这样的高度,那些炮弹全都在它下面虚弱地坠落,炮弹的破空呼啸倒是像在为他伴奏。
“我很好奇,你们为何为那些地主老爷们卖命呢
他们给了你们什么
银子
他们能给你们多少
我可以带着你们打开他们家的地窖,然后把他们银子全拿出来,分给你们,分给你们的亲人。
他们给的肯定不会比我更多了。
田地
这个据我所知根本不可能,最多让你们的家人可以多租几块上田。
但我可以把他们所有的土地,全都分给你们,他们还能比我更慷慨大方
前途
至今在皇的那里,你们还是一群反贼,张名振和许都是在京城刺杀皇帝失败才逃回去的,无论现在那些官员怎么说我,我都是朝廷的瀛国公,左都督,总督沿海军务,我手中还有尚方宝剑。你们跟着一群反贼,进攻朝廷的都城,轰开太祖修建的城墙,还把孔庙夷平。
你们会有什么前途”
这个可恨的声音在天空回『荡』。
雨花台上商周祚和钱谦益焦急地吼叫着,试图让他们的士兵不要听这个邪恶的声音,他们很清楚杨信的蛊『惑』力,但可惜他们的声音除了周围根本没人能听到。但这个声音因为嗓门大,再加上居高临下,覆盖半径超过两百米,基本上最重要的战场全部覆盖,那些本来就在和骑兵纠缠的溃兵,全都抬起头默默听着,甚至为了能让他们都听清,连城墙上的『射』击都停下了。
反正大同军已经溃败。
只有大同军的大炮还在开火,但并不能影响下面的人听清这个声音,而且那些大同军炮弹的『射』击速度也在越来越慢。
“那么你们是为了什么
你们是为了什么选择他们而不是我你们是为了什么选择给那些地主老爷继续当牛做马,而不是选择跟着我过好日子难道昭义市的民兵过的日子你们都没看见难道我杨家的那些庄户过的日子你们没看见如果你们看见了,那你们是傻吗
你们居然为了一群世世代代压榨你们,抢走你们每一滴血汗,甚至『逼』得你们卖儿卖女的人,对付一个带着你们过好日子的人,毁掉你们可以像那些已经过上好日子的人一样的唯一机会。
而且这个人你们还无法战胜,你们在这里只能白白送死。
那么你们告诉我。
你们是不是傻”
邪恶的声音仿佛带着一种妖法,在每一个听到的大同军士兵耳边响起,蛊『惑』着他们,向他们释放着妖力,让他们的心中野草萌发,然后他们那纯洁的心灵开始被污染,千百年纲常伦理下的世界观开始崩塌,修桥补路的乡贤们形象开始扭曲,曾经经历过的苦难开始浮现。
“开,开,开枪,都开枪打死这个妖魔”
郭君璧嘴唇哆嗦着说道。
然后他举起短枪徒劳地开火,几个同仇敌忾地军官挥舞短枪一边开火一边咒骂着
“都开枪,都他玛开枪,不开枪的杀无赦”
他吼叫着。
“玛的,别吵吵,都听不见了”
旁边突然一声怒吼,紧接着一只手出现在他胳膊上,随即一股拉扯的力量猛然传来,他惊叫一声从马背上坠落,还没等他爬起来,一只大脚踩在了他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