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穆耀站定在风雨长廊之上,对着楼下众人团团一揖。
他的姿态那么优美,加上他那种相貌,围观的人已经发出喝彩声。
野利花花和手下对视几眼,更加暗下决心:在京城这地界,绝不能惹花三郎。
“众位老少乡亲安好,花三这边有礼。”穆耀朗声道,“我是从西北边境而来,就在不久前,我家兄长才带着禁军和当地厢军,打了个百年不遇的大胜仗,把大夏人赶出我大江国界。”
一语至此,下面已是欢声雷动。
穆耀等群情略安静些,又大声道,“今日我正是奉大长公主之命,回京来向皇上,向各位朝中重臣禀报此战的情形。可是我一入城,就听到关于此事的戏文和话本故事。我一听之下,十分佩服写出戏文和话本的这一位,因为居然全是实情,大致情形是半分不差的。”
底下又是欢呼,野利花花则偷偷撇嘴。
哎哟,不是自己写的吗?还要自己夸啊。果然,当一个有质量有名气的才子,必须不要脸的自吹。
“只不过嘛……”穆耀话风一转,“毕竟大伙儿都没有亲临战场,不能体会那种金戈铁马,豪气干云。正巧,当时那一仗我就与我兄长于战场上并肩作战。那些我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亲身所感的,特别想与父老乡亲们分说仔细,一起感受我大江大胜的荣耀与光辉!”
野利花花嘬了嘬牙花子,对穆耀的佩服又深了一层:看看人家多会说话,果然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以后,他也要做个有文化的流氓。很多话,到了花三跟里怎么就这么受听了呢?
他这边动着心思,那边穆耀已经把当时的情形解说了起来。
他口才本来就超好,期间还要加几句美妙的诗文,还有贴切易懂的典故,用词是半文半白,声音抑扬顿挫,又特别会在关键处卖关子,更是会渲染气氛,令人如同身临其境。于是不仅围观众听得如痴如醉,连野利花花等人都张大了嘴,发现原来自己参与的战争是如此了不起,他们也曾经“伟大”过。
讲述期间,集市上的人越聚越多,时不时欢声雷动,简直要把天都掀个缝隙出来。震动了不远处的皇宫,以及所有关注此事此地此人的心。
穆耀这一说就直说了一个半时辰,好不容易结束,他嗓子哑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三哥,没想到你身为才子,气力也挺足的。不愧是武将士家,就算不从武也有两把刷子。”野利花花对穆耀的敬仰已经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都改称哥了。
“来,喝口水,弟弟我亲自给你晾的,特意选了大碗,现下不冷不热刚刚好。你直着脖子嚷嚷了这么久,嗓子肯定充血了,快镇定镇定。”
穆耀一把夺过大茶碗,直着嘴,灌下去。
废什么话呀,他若不动手,想喝上这碗凉茶,指不定还得听多少吹捧之言。不过这样也好,让这乡下小子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才子风采,别总以为会骑马打仗有多了不起。
不过,他现在确实发声困难。
“外头的人还没散,看来老百姓们太热情也不好。”野利花花殷勤的给穆耀捏肩膀,“刚才我问过此间的老板娘了,她说可从后门离开。我已经叫人备了马车,咱们赶紧的溜吧,不然就走不了了。天气还热,三哥你的衣服都湿透了,也确实该换洗换洗。”
穆耀点头,也开始觉得这只小花狗并非一无是处。
“咱们是回定北侯府吗?”野利花花又给穆耀倒了一碗茶。
穆耀继续一饮而尽,“不回!咱们去住兵部的驿站,就在隔条街的北面。”他一说话,嗓子说疼得难受,又不得不把话说完,“这回是奉大长公主的懿旨回来的,没办完正事就不能回家。否则,就有多事的御史来弹劾了。”
“我听闻御史能扫平人间不平事,监督为身不正的官员。原来也有吃饱了撑的,乱咬人的。这样的人呀,依我说就直接扔到西北去种树去。”野利花花咕哝着,依着吩咐叫车夫改道,直接去了驿馆。
他们在州桥这边闹出这样的大的动静,驿馆那边岂能毫不知情。
所以当他们到达时,一切都准备好了。
其实驿丞也只是预备起来,并不确定穆耀不回家却来住驿馆。如今穆耀这样公事公办懂规矩,他倒也有些意外的。
而感觉意外的不仅是他,整个东京城里有心的人都有一种“要热闹了”的感觉。
穆定之就是如此,他坐在侯府的书房里,听心腹手下汇报这些情况,不禁心乱如麻。
他两个儿子的行为,尤其是二子,实在是出乎他的预料。
以他的想法,自然是保守一些的好。只要守好边疆,不出大乱子就成。无功无过,于他有利,于穆家有利。因为有战争威胁,他,以及他们穆家就会特别重要,他这个枢密史就能横着走。但若隐患解除……鸟尽弓藏这种事,本朝可没少做过。
而他有很不祥的感觉:他那让他骄傲无比的儿子,真的会荡平西患的。因为他了解自己的儿子,若没有破釜沉舟的决心,若没有与大夏死磕到底,不死不休的想法,断不会闹得如此大的动静。他那二子那般冷静隐忍,不到生死关头,刀绝不会出鞘。如此锋芒毕露,肯定要与大夏有个了断。要么,就是打得大夏西退,多年不敢扰边。要么,鱼死网破,他穆家失了后继根本。
但无论哪一种,都不是他想要的。
怎么就不听从他的命令呢?边境乱又如何,死几个百姓又如何,甚至失一两座城澉又如何?重要是他要站稳脚跟,穆家要凌霸大江啊。
战功,如此之大,未必是好事,可到底是他穆定之的儿子立下。他那一直不成气的幼子此番如此的意气风发,也大出他之预料。
这让他即得意,心里却还有点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