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是因为事情不能按照你计画中的那样进行，不表示不能加以利用。
－－托马斯爱迪生
木联／第一舰队联合军演旗舰阿欧阿希卡巴舰桥，全天周萤幕上木星缓缓的移动著，亘古不变的抹著厚涂颜料般令人眩惑的浓妆。
从潮汐锁定的木卫轨道上望去，木星当然不会动，就算会也不能在短短几秒内看出来。是这艘舰艇自己在微幅转动。不是风动也不是幡动，施主心动。
第一舰队及联合军演司令罗伊基德坐在司令席上，偌大的舰桥除了他只有寥寥几个值班船副、雷达官和通信官等。他眯起了眼睛，四周扫视一匝，看著那分别代表友军舰艇、舰队、中队的大量光点。
总计五个中队，30支舰队，240艘战斗舰艇，135艘补给舰。
第一舰队实际拿得出手的兵力的六成。
……怎么会莫名其妙就变成这么大规模的军演了呢!?
几周前，面对联合军演的提议，反卖要塞派系的将校们展开绝地大反击：退一百步来说，就算木联完全可信，实际上，如果情报泄露，共和要借机此良机消灭参加军演的第一舰队军力，以木联弱小的军力来说根本无计可施，不是吗？
不，几乎可以肯定共和一定会很想这么做！就算火星没有多余的兵力了，光靠主小行星带的几个共和要塞，要办到这件事情也并不会太困难。
对这种质疑，罗伊也无计可施，不如说他表面上还要装出恍然大悟、积极附议的模样。
木联那边把问题拿回去研究了半天，最后的结论是：联合演习的所有军舰的安全，他们没法保证。他们只能保证：因为在木联军舰里面的也是他们的子弟兵，如果共和真的打算彻底撕破脸，那就只好陪帝国军人一起死。
……但木联可以保证在这段期间内兰斯洛特的安全！
因为无悔的湖光。
只要无悔的湖光至少可以发射一次，进攻兰斯洛特的舰队必须在某个数量之上才有意义。太少了的话光靠陆军和空军、兰斯洛特甚至不用派出军舰也可以抵挡。但一超过某个限度，无悔的湖光一定会发射，那么进攻的舰队得保证之后还能剩下足以攻陷要塞的数量。
木联方面表示，共和如果想要集结这种程度的舰队，而且目的地固定是兰斯洛特，根本不可能避开他们的耳目。毕竟，主小行星带本来就是共和与木联的势力彼此交错拉锯的缓衝区。
为了证明此事，木联交给兰斯洛特之前进攻的共和舰队会师和补给的完整路线。
比帝国这边的情报详细多了！
如果开战前罗伊就拿到这份情报，第一舰队根本不会困守在兰斯洛特中，肯定主动出击进行骚扰，像阿卡德对虎帅的舰队所做的那样。
……最终结论也就是说，兰斯洛特的防务没有问题，反而是离开要塞的舰队，安危必须自行负责，木联就算想担保也有心无力。
……那不如索性出动一支无论木联还是共和都不敢轻易撄锋的大部队如何？反正木联愿意出钱么。
—－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结论呢!?木联的目的该不会一开始就是这个？六成的兵力，前脚离开了兰斯洛特；接下来木联转头就跟共和勾结，引他们的部队进攻……
……仔细想想这是不可能的。
木联长期以来只是二流弱小国家，就因他的兵力无法对共和或帝国达到相互毁灭保证的威胁。关于这一点，千年以前的科幻小说《安德的影子》已准确说明：
我们只有一样需要维护的东西——地球。而敌人在主攻方向上没有限制，他们可以在任何地方发起攻击。这样我们就会陷入一个防御难题里，立体的防御。你把防御线推得越远，敌人就越多，且如果你的资源有限，你很快就会产生更多的缺乏人员的防御工事。如果敌人不从黄道面上过来的话，在月亮、木星、土星或海王星上建立基地有什麽用处呢？他们能够绕过我们所有的防御工事。……根本没有必要去试图防卫地球。实际上，除非他们有我们不知道的防御装置，象是行星周围的隐形盾牌或者其他的，敌人也一样容易受到伤害。因此我们应该采纳的策略是进行全力的攻击。把我们的飞船送去袭击‘他们’的本星并且破坏它。
为了不让战争变成地球和火星互相毁灭，唯一的保证就是对方能做同样的事。
换言之如果共和要把帝国打败，而且用的是直接攻击地球上的都市这个灭绝人性的法子，他没有任何法子阻止帝国做同样的事情。
如果帝国和共和是如此，木联的状况只有更糟。大部分木联殖民地的维生系统都太脆弱，根本抵受不了一、两支舰队的炮击，之后这支舰队还可以在充分散热隐形后从容离开。讲难听点，就算因为月面基地陷落甚或其他所有要塞都陷落，帝国对共和无条件投降，甚至帝国就这麽灭亡，木联还是经受不了帝国残馀部队的怒火。
于是最后的结果就是这么一支240艘的巨大演习舰队。在什么都没有的宇宙虚空中，逃跑很容易。如果木联没办法串通足够的共和舰队一举把这支帝国舰队歼灭，只消逃掉一小半，木联会死很多人。木联绝对不敢冒这个险。
或者木联当然也可以只是引共和舰队来窃取兰斯洛特，这样一来帝国会失去报复非武装殖民地的正当性；但这支舰队却足以藉追究木联的失信进驻加拉哈德，然后再慢慢调查或制造一些木联和共和勾结的证据。结果木联还是得倒楣；而第一舰队虽付出些许代价、但还是照预定得到了加拉哈德。
这样的结果，反卖要塞派系虽不满意但是能勉强接受，如果真的演变成那麽糟的局面，以维奥拉将军为首的亲木联派要负全部的责任。而兰斯洛特－－如果共和最终败给帝国，这兰斯洛特，他们拿下来也是保不住的。
反过来说，如果帝国败给共和，第一舰队就算勉强在那之前勉强保住了兰斯洛特，结果也还是一样会失去……当然这种丧气话大家心里知道，嘴上是不会说的。
罗伊叹了口气，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几下，做开战前最终检查。程序都没问题吧？
不一会儿，刺耳的警报声划破了笼罩舰桥静幕，代理舰长匆匆调整著帽子走进来，走路的姿势因为是靠鞋底的磁铁吸地而难免有些怪异。在舰长位置坐定后，回头看了联合舰队司令一眼，见罗伊没有任何表示，只好回到自己的工作上：报告状况！
舰队司令、中队司令都发来了移动指示！掌舵官插嘴。
说多少次了，没有特殊状况，请示前先给我动起来！动、动、动，给我动起来！舰长大骂道。
是。
这样的情境不管看多少次，还是在舰桥重复。
大舰队战斗是很复杂的。
一个中队司令指挥六支舰队（以前是大队，指挥12支舰队），每支舰队的司令要指挥六～八艘舰艇（以前甚至可能多到12艘；潜艇不和舰队成阵型）。
如果他这个联合舰队司令还要胡乱下令，就变成三份移动指示；如果乘坐的是炮舰还要进行迴避运动间协调炮击，那就变成四份移动指示，如果舰长自己有第一线判断就是五份。
因此不是绝对必要的命令完全是在添乱。
明明所有的联合舰队司令和中队、大队司令都是坐在舰桥里，都看得见舰长，为什么会对这么显的前提视而不见？真希望这些白目，偶而把视线从全局立体投影图上移开啊。
于是五分钟后，罗伊才发出了第一条指示，而且是静静的手写发出，直接发给三个中队司令，完全没有惊动舰长。指示的内容也相当空泛，只叫他们注意和彼此的协调行动而已。
……95分钟之后，作战全部结束。
代理舰长累摊在椅子上鬆口气，揭开帽子稍微操了下汗。虽然舰内空调良好。
舰长在哪？舰长还在睡。
副舰长在哪？副舰长在待命。
高强度的连续作战，重点职务，三班制的轮换是绝对必要的。
所幸第一舰队最不缺的就是经验丰富的高阶军官。
罗伊低头看了眼自己收到的讯息：各中队司令联名邀请他对第一次军演做讲评。
他想了几秒钟，回复要求做全中队、全舰队、全舰广播。于是命令被层层传达下去。
开个广播都要花上几分钟，总司令阵亡后，新的指挥权要20分钟左右才能建立，真是一点都不令人意外。
罗伊清了清喉咙，开始宣讲：“我是凯普莱特帝国第一联合舰队及第一舰队／木联联合军演舰队总司令罗伊基德。不谦虚的说，我是个屠夫，毫不眨眼地收割敌军性命。”
“但不希望是自己人的。”
“我还没有对各位说过抱歉，趁这个机会，我对各位说一句：对不起。有太多最优秀的帝国军人在我的指挥下死去。”
“我希望它不会再发生。对于新编制，我相信还有许多人心存疑虑，在这裡我要告诉各位舰队司令：多动动脑筋，或许你不用放弃任何一艘炮舰。”
“917中队司令普劳斯凯追根在线上麽？”
“是。”
“克罗德姆为什么会被击沉。”
普劳斯不禁揉了揉太阳穴。就算只有两百多艘舰，其中也只有90艘炮舰，突然听联合舰队司令叫出其中一艘的名字是很令人震惊的事。普劳斯自己都没信心记全麾下那15艘炮舰的名字。当然这艘他知道指什麽，因为刚刚就只有一艘炮舰被击沉。
“我的中队……有几支舰队的位置太突出。在我的指示下。”
“不，你追得很紧，跟平常一样，我喜欢你这样的风格，你干得很好。”
“……43中队没有跟上来？”
“勇于指摘同僚的失误是个可贵的品行，司令，谢谢你为我们示范。不过，不是这样的，如果他跟了上来，反而是他的中队里有些舰队会陷入险境。”
普劳斯皱著眉头仔细想了好一会儿，最后自暴自弃地说：“我们的对手太强了？”
“谢谢你司令，正确答案，你是位优秀的指挥官。更精确地说，你在突进前，先攻击了12点钟方向仰角45度的敌方舰队是错误的，48度那个才是真正具有威胁的，我认为我编程时，应该已给了足够让你发现这点的提示。”
普劳斯不由得重重敲了自己的头。他的确发现了，但是因为贪功挑了感觉比较弱、比较笨的对手先打。
“长官，的确是我存在失误。”
“诸位联合舰队的官、士、兵，我并不是要浪费大家的时间，让你们聆听和你们当前职务无关的检讨，也并非有意要让追根将军当众出糗，降低他在各位心中的威信。只是，我保证，在演习后的检讨会议上，像刚刚那样，每条被击沉或大破、中破的舰艇都会被提出来检讨，你们每条性命在我们心中都一样宝贵。我在此，郑重的做出承诺。”
“在此也向木联舰队致谢与致歉，刚才你们配合得很好，而我让你们跟著听了许多第一舰队内部的废话。”
木联舰队的指挥官们不约而同的摇头，就算罗伊根本不可能看见。配合得很好？他们被帝国舰队的凶狠、果决和勇猛吓呆了。回过神来的时候，帝国中队、舰队司令发过来的协调邀约已堆积如山，不知道该执行哪一条好。
不过……获益良多。应该可以这么说吧。以后在航程上，据说平均每周都有一次这样的接战演习。就算不能立刻学到些什么，迟早……多多少少能学到一些……
……大概吧？
不过见识到两大军事集团开挂一样的水准，木联所有人的心里都涌现出一些复杂的情绪——这差距该从哪里弥补呢？有这样的友军固然不错，但是作为军人抱粗腿的感觉真的很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