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斯特等在使馆门前的阶梯下。
黑天鹅绒披风直垂而下,带着家族荆棘鸢尾花族徽的扣子斜斜紧扣左肩,黑面红底的披风下是深黑色的军装,军装贴服身形,双排金扣子笔直地扣到下巴下方。谁也没能猜想到,军装的外袍下还紧紧包裹着一件薄薄的内甲——这得得益于这几天之中,少年迅速消瘦了不少。
兰斯特脸上还有些憔悴,但看起来还算精神,两颊微微向内凹,瘦削下去的脸和抿直不带笑意的薄唇,使他的气质从少年的青涩开始转向成熟,仿佛在短短几天里蜕变了一个人。那蔚蓝如天空的温暖眼眸多了些名叫意志的东西,不自觉微微蹙起的眉,赋予了他一分淡淡忧郁的气质。
——这就是安吉莉雅眼中的兰斯特。
安吉莉雅跟着提行李的仆人走出来,看见兰斯特站在马车前面,连忙上前行了礼:“兰斯特少爷,小姐马上就出来了,抱歉让您久等了!”
兰斯特目光落到她和后面那个提着行李的仆人身上,点点头,微微笑了笑,虽然笑容只是转瞬即逝,但已经让安吉莉雅找回了几分熟悉的感觉。
她莫名觉得心安了一些,前途未知的未来也不再那么恐怖——她觉得自己的选择至少目前已经,是值得的。
兰斯特并没有着急,离出发还有一段时间,他询问了一下安吉莉雅,指挥人把所有行李搬上另一辆马车,只留下安吉莉雅随身带着的一个小藤箱,安吉莉雅把箱子放上他身后的那辆马车,下来和兰斯特一起等在车外。
那次和叔叔阿道夫拜访后的第二天,使馆这边就送来了回答的口信——结果足够让人意外——双方约定了上路的时间,然后一连两天,叔侄俩都没再见过林安的面,阿道夫这边派人去协商上路的一些安排,出面的都是安吉莉雅,转达林安的口信:一切听任阿道夫的安排。
林安的举动让人感到意外,但越是这样,阿道夫就越镇定,私下里对侄子说:“不用担心,这只能说明我们的报酬对安小姐的价值——价值越大,她才越有可能为我们出力。”
事实上,阿道夫也暗暗惊讶那六枚银币对法师的价值,但他对送出那套银币并不后悔——虽然它可能可以用来卖好其他的法师甚至*师,但在眼下的局势下,林安这样一个没有涉足任何阵营的法师,远比那些弄不清背后站了什么势力的法师要可靠得多。
林安终于姗姗来迟地出现在使馆大门,乍一露面就让兰斯特有些惊讶:尽管银灰的法师袍的兜帽一直盖过鼻端,让人看不清林安的神色,但以兰斯特对林安的熟悉,还是从那有些发白的嘴唇和黯淡的肤色,看出林安似乎不大正常。
等上了马车,拉上窗帘,马车哒哒地开始行驶,林安拉下兜帽,兰斯特才真正吓了一跳:和他己比起来,林安的这两天的变化也不遑多让!
掩不住疲惫的脸透着青白,薄薄的脸皮贴在骨头上,两颊深深下凹,眼睑下方青黑一片,衬得两只眼睛又大又突,无神的双眼黑洞洞像两个窟窿,脑后又长又直的乌亮黑发此时已经变成一把枯草——如果不是身上还有长袍盖着,兰斯特怀疑自己会直接看到一具包着皮肉的骨架!
余光瞟一眼林安旁边的安吉莉雅,看见她也是一副吃惊得无法接受的模样,兰斯特意识到林安的贴身女仆也并不知道她的情况。
他压下心里的惊疑,先对安吉莉雅比划了个闭嘴的动作,控制着声音保持在一个让车夫也无法听到的低音:“……安,你还好吗?”他并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关切。
“让你受惊了,兰斯特,”林安笑笑。刚才兰斯特的反应完全落在她眼里,虽然不知道这个少年遇到了什么,但很明显,这孩子开始渐渐成熟起来了。
“问题不大,只是失了点血,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就能恢复。”她轻描淡述地说。
兰斯特将信将疑。
失血他信,但作为一个在役军人,兰斯特见惯各种外伤和失血的状况,先不说林安的动作行走不像有外伤的样子,她这幅模样,也不像是失血那么简单——不但双眼无神,神色虚弱,而且整个人几乎只剩下骨头架子:如果说林安之前的肌肤,娇嫩得宛如婴儿般足以让任何女人嫉妒,看起来比兰斯特还小,那么现在,她整个人比之前几乎老了二十岁——就像,被什么东西抽去了大量的血肉和生命力!
兰斯特心里猛地跳了一下,却不敢再深想:他无法想象自己心存好感的女孩,会在人后研究那种可怖的邪术——况且,安不是也说了,她只要修养一阵就会好起来,假如是那种吸食生灵血肉的邪术,流失的生命力可不会再返还回来!
但林安没精神去管兰斯特的想法,这两天里,她确实损失了不少血肉和生命力,否则以她这幅身体本身的恢复力,又得到过自然之力的灌注,也不会弄成这幅要死不活的模样。
林安在马车轱辘辘的微微颠簸中昏睡过去。马车走了一段路后停止了一会,车门轻轻开关,传入了模糊的杂音,然后又继续行走了好一阵,林安才从半昏迷的状态中醒转。
对面坐着的人,变成了穿着银色胸甲的阿道夫,身边的安吉莉雅也不知什么时候下车了。
林安看到旁边空空如也的位置,微微皱了皱眉。
阿道夫似乎猜到她想什么,“您的女仆下去准备吃食了,很快就会回来,”他顿了顿,“她刚才没能叫醒您。”
林安一怔,微微露出苦笑,按了按太阳穴,“失礼了。”她的声音有气无力。
“您的情况,看起来有些糟糕,”
比起阅历不深的侄子,阿道夫毕竟见多了风浪,老成稳重得多,即使是试探询问,交际辞也委婉隐晦得多——
“但我相信,这应该是在您的掌握之中的。”他含笑望着林安。
林安完全明白他的目的和来意,淡淡点头,“尽管付出了一些代价,但是值得。”
阿道夫大为满意:不管林安所说的代价,指的是他们之间的交易,还是造成林安现在这幅模样的原因——只要林安认可那几枚银币物有所值,他的目的就已经达到,至于林安为什么会是这幅样子,阿道夫虽然好奇,却不会去问。
得到林安的答复,阿道夫取出一封外封精美的信,以及一个约一臂长的长方盒子,“方才军团长府上的恩莱斯管家来送行,让我将这封信转交给您。另外,还有这个盒子,”他话语不停,只是在最后一句语调稍稍异样了一些,“说是给您防身。”
林安半眯着的眼睁开来,微微地挑了挑眉,目光在两件事物上流转,然后对阿道夫点点头,“有劳了。”
信封不用拆,林安也知道里面是什么,反而是那个装着防身武器的盒子,老军团长就送得大有深意了。
她把精美的信封拿在手里翻了翻,对阿道夫说:“前程不稳,您恐怕得多费心,”又有点似笑非笑的神情,“在下和仆人,还得请您多照顾了!”
“尽可放心。”阿道夫笑了起来。
别说林安现在这幅样子,就是林安状态完好,他也不指望林安能在这方面有什么建树:和武者可以少年成才不同,法师是个极度重视天赋和积累的职业,多伦斯二十五岁依旧没有晋级,大部分法师学徒甚至直到老死都只是学徒,阿道夫并不指望一个法师学徒能做什么,即便她出身背景强大,那也只是说明了她的前途和潜力——假如林安是正是法师,那么她在岩堡的待遇和受到的重视,会远超于此!
况且,就凭阿道夫已经显化元素、被称为“假圣”的隐藏实力,即使是两三个正式法师,他也完全可以匹敌!
***
城头边角,一个可以看到城门口处的出行队伍的塔楼上,有人凭窗,手里也正把玩着一个雪白的信封。
“……要怪,就怪你之前断了大伙的财路,现在,又恰恰挡了大人物的路!”那人低语着,手中开口的信封丢进身边一个燃烧的火盆,“别怪我,阿道夫。”
火舌舔舐上洁白的信纸,如同人心中魔鬼的暗火,照亮了那人左胸上一枚剑盾相交的红色骑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