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地一丈高空处,风雪无端顿止。
犹如一块定格的镜像,中间的“镜面”无端裂开一个裂纹,像是在镜面上划了一刀,一个强壮的雄性低级魔族从裂缝中抛了出来。
嘭!
被猝然抛出的雄性魔族,似乎还没有适应场景的变化,从一丈高的空中掉下也没来得及调整姿势,就这么直接掉到冷硬的地上,只披皮袍露着半个膀子的沉重身体直接和湖面的冰层接触,只听冰层噼啪几声,似乎底下有些裂纹。
长期生存在北地冰原上,对冰原的各种地貌极其熟悉,雄性魔族当即被冰破声中激起危机本能,趴在冰层上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敢乱瞄,仔细侧耳倾听冰层下的声音。
正当此时,一道火红的射线落到魔族视野中的冰上,似乎因为距离太远而后劲不足,只在冰上钻出了一指深的小孔,小洞中缓缓冒出烟气,距他所在的地方还有一丈远。
魔族一愣,朝对岸看去,风雪中朦胧看见一个身着深色长袍的矮小身影——
敢在冰天雪地里穿着这么显眼的颜色,还落单,如果不是傻子,那就一定是自恃实力强大……
而那道红色的射线也让魔族想到了什么,心里狂骂几句,庆幸了一下双方距离超过了法术极限距离,然后四肢并用爬向射线的相反方向——不是打不过,只是他现在在冰上,距离又远,还不能快速奔跑,简直是现成的靶子……
林安也没有继续施法,束起手,任由那个灰色的身影向湖中心移动,幽黑的眼中没有情绪。
没多久。漫天的风雪渐渐蒙蔽了视野,远远只看到湖心淡灰的影子,敏锐地耳力收到噼啪一声闷响和哗啦几声挣扎,再看湖面,那个深灰的影子已经消失在冰层上。
弗朗茨长官才带着士兵匆匆赶到。他们后面是安德烈和伯伦几个,雪莉尔也在后面,仍然照任务保护着几个法师和军队主官,并没有急于赶来,脸上也没有其他人的焦急,显然对她很有信心。
“刚才那个回来报讯的士兵。我已经让他去受罚了……”弗朗茨有些气喘,他近来和伯伦联络感情,已经知道了林安的些许背景。心焦不是装出来的,“怎么能把您自己一人留在这里!”一边说着,一边朝湖面逡巡。
“虽然遭遇有点意外,不过确实没有危险,那个魔族已经自己掉下去了。”林安微微一笑,指指湖心,“……距离很远,几乎没有什么危险,所以我才叫他回去报讯,没想到还是惊动了您。”
她只是简单解释了情况。但并没干涉弗朗茨的决定。
“既然如此,那么十军杖就留到回要塞,分两次受罚吧。”弗朗茨有些尴尬地笑道。
和这批能力者相处,给他压力最大的两人,就是伯伦和林安:
伯伦多少是因为他的地位,而林安则是一种难以言明的压力,仿佛在他面前的不是一个少女。而是一个成年的上位者——这种外表和内在的差距,对于一个有阅历的人来说。很容易看得出。
她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对身边人产生着影响,进而转化成一种气场和压力——这丝毫不因她从不干涉他的决定,表现得理智从容犹如一个标准法师而有所减少。
“刚才那个魔族,是我亲眼看着从空间传送中出现的,附近有一个精通空间传送的魔族法师这个事实,已经可以确认了。幸运的是,魔族掌握的传送术没有多大改良,依旧是随机传送,所以我们所遇到的魔族并非集结的,否则凭借对冰原的熟悉,他们集合在一起,恐怕会对我们造成一点小麻烦。但,幸运不可能永远和我们在一起……”
林安话说一半,转向弗朗茨,弗朗茨和他的两个副手脸色微变,有些不自然。
附近守卫的士兵早已和他们拉开距离,不敢打扰到他们的交谈,留在圈子附近的就只有林安等几个能力者和弗朗茨及其副手。
弗朗茨略带沉凝,余光扫向自己的一个副手。
“从魔族法师现在仍在传送看,显然这些被传送来的魔族还在集结阶段,我们必须立即派人通知附近的驻守军队,单凭我们这么点人,又不熟悉附近地形,在这么大的冰原上作用很小。”那个副手说道。
另外一个副手也连连点头,弗朗茨也微露认可。
林安冷眼看着:那个副官的方法看似持重,但仔细分析,不难从中听出推卸的味道。
不过这仅仅是林安的一点猜测,她到底不比这些长久驻扎的军人了解冰原上的情况,这时候绝不宜发表意见——
她知道这件事的危险性。
再怎么无知,林安也知道放任一个魔族法师渗透到防线后方,并且任由他肆意传送敌人过来,绝对是一种极为危险的事情。
何况,能够使用传送术的法师,哪怕只是低级传送术,也说明那个魔族法师至少相当于正式法师,假如身边还有些低级魔族做肉盾的话,他们这支八百人的小军队,哪怕不非死即残,也要狠狠脱层皮——
但重点在于,对于驻军和防线的指挥官来说,只要能拖住这个精通传送术的魔族法师,哪怕是八百军队全部送死,他们眼也不会眨一下。
弗朗茨对其他人道:“还好前一天,我就已经派人前往附近的要塞,让他告知驻守军团的主官魔族法师可能在附近出没的情况……对了,我记得附近的要塞的克兰特的军队在驻守吧?”
“是的,以克兰特阁下的谨慎,一定会将友军的情报重视起来,排除足够人手来查证的,也许他们比我们更早察觉了魔族踪迹也不一定——不过,事关重大,仅仅通知附近的驻军是不够的,我想我们有必要急行军,加快行程将消息带回马沛,让大人们早作准备。”一个副手道。
弗朗茨眉头依旧深锁,面露矛盾,另一个副手劝慰道:
“克兰特阁下的性格和能力都值得信任,定能拖延住那个魔族法师。况且现在狼烟封冻,暴风肆虐,各要塞间通讯时断时连,要论路况的熟悉和安全性,我们队伍的人数和条件恰巧都具备——即使要克兰特阁下来选择,他也一定会将报讯的责任交给我们!”
那个副手一派忠君爱国的模样,面露焦急,“只是,再去和克兰特阁下慢慢商量,难免延误战机,大人,事不宜迟啊!”
三人唱和完毕,弗朗茨面现犹疑,看向伯伦和林安几人。
弗朗茨不会不知道这件事上的轻重,他所需要的,是林安他们的“不知道”。
很显然,弗朗茨这个老狐狸,早在事情出现端倪的时候,就明白了事情的状况和他们面临的危机,早就和副手们商量好了。
通知附近驻军的人,早在确定魔族法师存在前就派了出去,想也知道必然不会出现肯定性的字眼和语气,否则就算军队不被治罪,弗朗茨回去也一定会背上个轻则延误战机、重则临阵脱逃的罪名。
弗朗茨和两个副手的一唱一和,恐怕是早就商量好的,现在到了林安他们表态的时候了。
林安和伯伦交换了眼神,见其眼中若有所思却没有发言的意向,就知道拘于身份,这个坏人还得她来出面做。
“弗朗茨阁下熟通军事,又是军队的主官,您的命令,我们自当遵从。”林安答道,一副不通军事,听从指派的模样。
——事实上,按照道理来说,他们这样深居简出埋头魔法研究的法师,年纪太轻阅历不深,又是第一次上战场,这种表现也算正常。
弗朗茨见惯林安这种纯法师的形象,因此见林安这么说,倒不觉得意外。哪怕他隐隐知道这位安法师不简单,但无论她对自己弄的猫腻看没看出,她现在这幅表现,哪怕事后真的清算,也算无可指摘,不落口舌的。
林安的表态,基本可以代表能力者的表态。
伯伦嘴角含笑,眼瞳深深,给了弗朗茨一个眼神,示意私下说话。
弗朗茨心想,终究是未来家主,责任感还是有的,不会像普通冒头贵族一样遇事只知道推卸。
伯伦的举动恰到好处,哪怕他看得出自己对他面上恭敬而信任不足,将事情和自己副手商量却没有告知他,也没有将不悦表现出来,只是后面的眼神稍有意味深长……看得出,人情上还算沉稳老练。
其实这种事情,谁身上没有一两起,只要处置得当,不给人抓住尾巴,基本不会伤筋动骨——但难免会给他人和上官心里,留下不好的一笔……
毕竟谁也不是傻子,熟稔军务的老将更不可能是。
而弗朗茨只是想借机看看伯伦对自己的重视程度:难得未来家主来到身边,他在受家主托付的同时,也要看眼观察一下未来家主的性情和能力……
——贵族族人间的向心力,如此微妙而难以言述,哪怕通晓人情如林安,也并没看出什么,毕竟这种事,存乎人心,唯有当事人,才会有密切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