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声音高亢得堪比阉伶歌手,她和一个年轻男人*的裹在被子里,船舱中的灯光竟然大半夜还亮着,于是有幸见到了蒂蒂破地而出的一幕。
林安双脚一蹬,脚下像装了弹簧,从天花板的洞中一跃而出,半空中一抖,被女人再高八度的尖叫攻击弄得差点法术失控,甩手一个静音术丢到女人身上,然后从那个冷风呼呼灌进来的窗口跃出。
身后的舱房中还传来男人惊艳的声音:“那就是紫蔷薇女伯爵?”
林安一滑,从窗口下坠半丈,靴子上魔纹变化,双脚一点,在空中像踩到实地,空气中泛起波纹,她就这么凭空站在空中。
顾不上教训那个不知所谓的男人,林安往船尾一看,这时船身旁边的水面上还隐约看得到一抹荡起的涟漪,她不假思索地跳进水中。
腰上白色双翼模样的腰带系扣在她入水的同时,延伸出一对光翼,围成一个一人大小的空间,从船上看去,就像一个通体发光的船锚丢进了水里,然后重重地往下沉,却明亮得把河水都照透了。
之前那女人的尖叫还没什么,前段时间的事情让人们有了免疫力,何况船舱用料的木头隔音还是很好的,林安的精神力也足以将法术波动降到最低。
但这光亮加上动静,当然还是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尤其林安所在的大船虽然并不是主船,但也在船队中段,离主船不远。
林安的腰带上可没有“水下呼吸”,在深夜的水底如果没有光线,她也只能凭在水中发散有限的精神力去感知,因为在水中,连鱼儿都是凭借水流流动和水中扩散的味道声音来判别方向敌人。但对林安来说,水下的游鱼和水面的船只却足以扰乱她的感知,因此她选择激发希望火炬的羽翼,也是不得已为之。
然而林安沉进水里时,光线范围内却已经快要看不到蒂蒂的身影。
它……不,应该说是他或者她,像一条灵活无比的大鱼,在入水的瞬间就如同一滴水进入了河流,就连林安的精神力,也感觉不到有任何不同。
而他/她在林安看到一抹影子的瞬间。就游出了光线范围,迅疾地向河流下游游去。
从水系护罩的无效道蒂蒂逃逸的方式,林安对蒂蒂这次表现出的种种变化始料不及。水面上已经有了不小的声响,林安仍想继续追去,一个中年男声却清清楚楚地在她耳边响起:
“琳法师,发生了什么事?”
林安身形一顿,又感到光翼的包围中空气逐渐稀少。叹了口气,施了一个水系护罩,向水面上浮去。
出水时林安腰间的光翼已经收起,倒是周围船队停下,上面亮起了一些灯火,有士兵在上面探头探脑。甚至还有贵族全身包着斗篷出现。
有几个法师飞在所在船只的甲板上,看到林安浮上来,也没有过去。因为他们各自负责所在船只的保卫。
而林安其实也是她所在这艘船上的法师领队,以她的精神力,御敌力量不强,但感知敏锐度却无人可比,足以担任这艘承载了不少贵族的大船的法师领队。
回到自己的舱室。林安全身没有一丝水迹,一身黑色金纹宫廷大师袍的尤利西斯大师负手站着。仰头看着天花板上那个大洞。
大洞上方毫无声息,也不知那对男女怎么样了,印象中那个贵族夫人的丈夫并不是刚才在她床上的那位不知所谓先生。
林安下意识甩甩头,都什么时候了,脑海中竟然在想这种无厘头的事情。
“是什么人,抓到了吗?”
感知到林安回来,尤利西斯大师转头问,态度和在皇宫时一样。
“没看到正面,跑得太快,而且一下子就感应不到了!”林安的郁闷并非假装。
“对方大概有秘法隐匿行踪,之前的那些贵族们看到的黑影,也很可能是他。我们几个老家伙日夜轮换监视船队,但这次要不是你弄出的动静,我恐怕也发现不了。”
林安才知道几个随行*师原来一直没有放松警惕,连行船时也用法术监视整支船队。
所幸在山体滑坡之后,蒂蒂和那只暗影猞猁就找到她了,再没有引起什么意外,因此也没被抓住踪迹。
“要不是他竟然跑到了我的房间来,恐怕我也发现不了对方。”林安道。
尤利西斯大师不疑有他,动静是林安弄出来示警的——这是一个美丽的误会——他也问过了上一层住着的贵妇,就是有些奇怪对方怎么会跑到林安房间,但想到之前见到黑影的都是女性,看向林安时,眼神便也古怪了一分。
林安当然不知道尤利西斯大师看似严肃的外表下的联想,对于精神力与她相差不远的强者,如果对方不是大咧咧地毫不掩藏情绪波动,她也无法感知到对方的情绪变化,而魔鬼樊多沙早已被她屏蔽起来,不允许它随便窥视别人的心灵。
两人又说了两句,尤利西斯大师估计对方这次被发现行踪,这几天大概不会轻易再出现,便回到主船上,去与皇帝以及其他大师商量。
林安的想法也和尤利西斯大师差不多。
这次打草惊蛇,蒂蒂就算不远远躲开,也不会再轻易上当受骗了,林安现在心情矛盾,既希望蒂蒂再次出现,又不希望他冒冒失失回来被严阵以待的大师们抓住。
尤利西斯大师离开后,约翰姆和安吉莉雅也过来看了一下,安德烈兄妹和西德尼倒没来,因为原本随行名单上并没有他们,林安捎带上他们之后,自然也被充分分配到各条船上,作为保护船只的法师力量,一时不能离开。
受伤的萨林倒是过了一会儿才过来,林安原本以为他会是更早的那个,因为他不用保护船只。但作为法师被分配的舱房与林安不远。
“刚才碰到尤利西斯大师,就和他问候了一下。”萨林对此若无其事的解释。
林安有些惊讶,不知道长居宫中的尤利西斯大师怎么和萨林有了交集。
“成为大师之后,几乎不能留下血脉,但大师们在世俗也并非没有亲缘。我在做任务的时候,也认识了不少人,其中救过尤利西斯大师一位亲缘晚辈的命,后来去探望时正好见过尤利西斯大师一次——他是一位比较顾念亲缘的大师,不在皇宫居住时,就回家族去住。”
萨林笑眯眯地说。
林安就算只用小脑想。也知道萨林不会无缘无故“恰好”救了对方,恐怕尤利西斯大师才是他的目的。
“不过以大师的年纪,他的晚辈已经不知隔了多少代了吧。你救的是什么人,这么得到他的重视?”
“据说是十几代以来魔法天赋最好的一个后代,因为较早晋级了正式法师,反而错过了通天塔,否则以他的身份。也会是参与者中的一员。”
听到萨林提及通天塔,林安虽然知道在法师塔的威解除之前,不会到处宣扬他是通天塔参与者的事,但还是不动声色地结束了话题。
因为天花板的漏洞,萨林离开后,林安换了舱室。安吉莉雅忙忙碌碌地整理舱房,林安走到过道上等待,身后的约翰姆见四下没人注意他们。忍不住出声道:
“除了刚才萨林法师所说的原因外,我想尤利西斯大师注意到萨林法师,还有另一个原因,是因为萨林法师最近成为了罗比尼奥大师的私人助手,他这次受伤时所进行的任务。就是罗比尼奥大师指派的。”
“哦?”
林安惊讶于萨林的进展,却不奇怪萨林成为大师助手这点。因为当初萨林不声不响进入秘法团,林安就大致猜到他的想法。
萨林的企图心不会仅止于自保,既然他打算借着这颗大树攀爬,那么罗比尼奥这位曾经通过任务有接触的大师,当然是不错的人选,加上安德烈和林安的关系,他们身边的人一贯被高层瞩目,凭萨林的能力和察言观色,在大师眼中露脸再容易不过了。
话虽如此,短短不到两个月就进展到这一步,也很不容易。
*师的助手虽然不像弟子那么亲近,但某种程度也算得上是“预备役弟子”,比学徒更进一步,何况能跟在大师身边学习,秘法团中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嫉妒恨的。
只是约翰姆特意对她说这些,又是什么意思?他一贯不会在人后说事。
林安一转念,就明白了约翰姆的想法:“你担心他被收买利诱,对我不利?”
约翰姆犹豫了一下,面容严肃道:“即使萨林法师不会这么做,但其他人呢?”
他所说的其他人,当然包括收萨林为驻守的罗比尼奥大师,对萨林另眼相看的尤利西斯大师,甚至和安德烈兄妹关系密切的科迪亚克大师,西德尼的老师多耶夫大师等等——与传奇强者有关,什么事都是有可能发生的。
林安目光一凛。
“还是你旁观者清,不知不觉中,我们竟然认识了这么多强者。”在进入冰原之前,*师对于林安来说,都还是传说中的人物呢。
约翰姆提醒得对,最结实的堡垒总是从内部打破,在传奇强者的积威下,那些人不敢正面做什么,但透过她身边的朋友,却能间接接触到她,或许安德烈他们无意中透露什么,就会成为林安的一个破绽。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带着而恶意而来,都能说他们全无恶意,林安也不会相信:
她对那些大师不算了解,但也不会认为在冰原救人的人情,就能决定一切,尤其在奥丁那件事发生之后。
林安沉默了一阵,点点头,“你说的,我知道了。”
约翰姆的提醒,并不只是针对萨林,朋友们身边出现的人物,就算不能时刻注意,也要留心一下了。
舱房收拾好之后,林安又被大师叫走,去描述一下所见到的窥视者的特征属性。
林安早有准备,把暗影猞猁的阴影属性张冠李戴到蒂蒂身上。只说是自己推测,大师们也没有意见,放林安离开。
“有问题。”赖斯大师看着关上的舱门,淡淡道。
“总觉得她像在隐瞒什么。”爱尔柏塔大师若有所思地说。就算在林安的精神力下不能用测谎术,这些阅历丰富的大师们集合在一起,总能看出少许端倪。
“对方至今没有伤人,在队伍中到处逡巡,倒像是在找人。”尤利西斯大师道。
“管他那么多呢,既然是来找那个丑丫头的,让她自己处理好了。”科迪亚克大师大咧咧地说。
“嗯。”赖斯大师点头。
大师们或点头或附议。没有多交谈,纷纷散去。
未知用意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
赖斯大师习惯性抚了抚手指上的黄水晶戒指,戒指上林安所在大船的画面一闪而逝。
***
登船的第十三天。船队进入苏米西比盆地范围,因为一路水程顺利,比原定时间还快一些,大约还有七八天就能进入苏米西比盆地平原。
船队刚刚途径一个内河大城,补足了后勤补给。由于接下来的一段水程沿途没有什么可供停泊的城镇,预计船队将独自行船三天,这也是皇帝出行旅程中在人们眼中消失的最长一段旅程。
皇帝在主船上召集了他的儿子和几个重臣们。
重臣们见到皇帝,都十分安心:
只要是嗅觉敏锐的人,都能嗅到最近的暗波涌动,不说秋日节那次刺杀。单是这次冬季迁宫,也让大臣们比较诧异,他们没想到皇帝在这时候仍依循惯例迁宫。
谁都知道。一旦离开帝都,皇帝乃至随行一干皇子重臣的安全度都大大降低,何况这次迁宫的目的地也不是以往惯常选择、历年来驻扎军队又建造了不少军事防御的冬宫,而是第一次入驻的苏米西比行宫。
虽然数以万计的随行军队听起来十分庞大,但在知悉军情政事的重臣们看来。这一万军队像纸张一样薄弱,皇帝一家大半人口无论在哪里。只要离开帝都,在敌国的密探看来简直是一块肥美无比的肉。
但大臣们都弄不清皇帝的意图,在皇帝三十多年的积威下,只能在心中暗自嘀咕,唯一能给他们安全感的,就是帝后和皇子公主们不时出现在他们视线中,以及随行坐镇的诸位大师们。
皇帝坐在桌子后面,看着面前的三个儿子和重臣,目光深邃,被注视的人一个个被扫过时,都纷纷低下头,不敢直视,心中却感觉到今天的皇帝有些怪异。
“南边有讯报传来,六天前近卫军意外虏获庞托一位部族族长之子,随后在哨兵隘口遭到庞托蛮军攻击,近卫军斩敌一千三百,阵亡五百多人。”皇帝放下手里一本奏折,淡淡道。
几位重臣一听,顿时面露喜色,异口同声道:“恭喜陛下,大捷!”
庞托多山地,哪怕在佩雷也常常被蔑称为蛮人,长居山林的庞托王国的统治制度与一般不同,虽然已经不像没立国之前那样分成各个部落,但依旧留有部落族群的某些习惯。
王国并非封君制度,统治者对外是国王,对内却被称作酋长,是在众多部族族长中选出,有一定权威,但只能间接影响各部族,却不像国王对下属领主那样具有生杀予夺的权利,部族的真正首领还是他们的族长。
因此,这次庞托蛮军的扰边,并不是庞托人举国兴战,跑来拔梅林的虎须,而是靠近边界的几个部族遭遇荒灾,过冬粮食不足,联合起来跑到梅林边界打秋风,掠夺冬粮。
他们天生骁勇蛮力,习惯在山林中游击,加上边界山地众多,关隘并不能相连,庞托人往往直接绕过边界关隘,一涌而入平原的村庄,等军队闻讯而来时就直接分散溃逃进山,等军队离开又再次骚扰,甚至掳掠妇女平民,像跗骨之蛆一样难缠,又如骨头渣滓一样无味。
哨兵隘口是梅林与庞托交界的一座重要关隘,坚石垒筑,擅长山林游击的庞托人常常习惯绕过这个隘口侵扰边界,从不与梅林人在隘口玩攻守争夺,这次引致他们主动攻击哨兵隘口。恐怕是统帅用计俘获那位部族族长之子的缘故。
以近卫军的精锐,一比二的战损比例,绝对称不上什么大捷,但大臣们看重的不是那一千人的蛮军战损,而是那位部族族长之子的重要性:
蛮军不惜代价强攻隘口,攻击烈度甚至令精锐的近卫军都战损五百,只能说明一个事实,那就是俘虏的重要性比想象更重,这个情报对于整场战争的重要性,又是五百近卫军所远远比不上的了。
按照奥丁前往前线的时间计算。那时他应该刚刚抵达前线没几天,然后就马上取得了可能决定战局的战果,重臣们为此对皇帝庆贺。是理所当然的。
其他三位皇子都应景地露出了振奋欣喜的神色,当然内心怎么想很难说,但哪怕是众人心知肚明对奥丁地位威胁最大的查理斯皇子,脸上的笑容也十分完美,让人看不出端倪。
但被恭喜的皇帝脸上却没有什么喜色。面色淡淡的,让气氛有些尴尬古怪,等重臣们笑声消退后,他又扔出一个炸弹:
“我收到捷讯的同时,帝都传来消息,三天前。蜜雪儿突然染病夭折,大皇子妃不堪打击,也病逝了。”
重臣们的笑脸刷一下收起来。其中一人更直接站起来,失声道:“什么!”
旁边的大臣都理解这位的心情,因为他正是大皇子妃的长兄纪伯伦,年长大皇子妃十多岁,几乎把大皇子妃当女儿一样看待。家族早已是坚定的奥丁派系。
纪伯伦此时也年过五十了,与皇帝年纪相近。早年也曾经是宫廷近臣,在与皇室联姻后,整个家族就转为低调,虽然在军方地位举足轻重,但近年来已经很少发表主张意见。
刚才听闻捷报的时候,纪伯伦也是笑得比较开心的一个,现在脸上笑出的红润还没有褪去,已经转为青紫。
他忽然猛地转头,朝三位皇子的方向看去,噬人的目光仿佛下一刻就要跳起来杀人。
拜伦依旧平静,微蹙的眉头略带忧烦,查理斯眼中掠过一丝疑惑,却无视旁边那择人欲噬的目光,好像对方不存在一样,而道格拉斯原本是乐于看好戏的,但见对方的目光在三人身上逡巡,仿佛把他也揽在怀疑对象中,眼中一寒,瞪眼回去,冰冷地一哼。
“……纪伯伦卿?”
一旁交好的军方大臣扯了一下纪伯伦,他才听到上头皇帝的询问声,皇帝淡淡问,“纪伯伦卿有事?”
“臣惊闻噩耗,忽感不适。”纪伯伦这时也只能低头,咬着牙艰涩道,青筋毕露的拳头垂在身侧微微抖动,在旁人看来,都有些同情。
“你先退下吧。”
皇帝当然不会看不出纪伯伦刚才举动的意思,其实在座的人都有类似猜想,但只有纪伯伦这么明显地表现出来。
但也不会有人说纪伯伦的反应不对。
在贵族之间,联姻是选择利益同盟的最常用方式,皇子们的婚姻都是皇帝指定的,在大皇子妃生下长子撒克逊之后,纪伯伦家族就彻底站上了大皇子那艘船,因此纪伯伦明确对自己心中怀疑的对象表现出敌意,这完全正常,哪怕是皇帝也不会觉得他在冒犯皇族。
但几位皇子的表现就很有意思了,旁边几个大臣位高权重,家族势力庞大,又不是皇子联姻对象,不必像纪伯伦家族或许投靠查理斯那些中小家族一样站队,但从旁观者看,竟也看不出大皇子妃的死是哪一位手笔。
旁观的重臣哪一个不是人精,看了几个皇子的表现,也在心里叹息:
陛下的儿子们成材得确实多了点,早年大家担心继承人不多,眼睁睁看着皇帝下足本钱教养,于是造成了现在暗波汹涌的局面,就算积威如奥丁,依旧有弟弟不服,他刚刚一离开帝都,家中立即不稳。
就是一向看好奥丁的军方大臣,此时也有几分犹疑:
奥丁已经年过四十,妻子死去,膝下最后剩余一个接近成年的撒克逊,就算他马上结束战事回来再婚,以他父亲的生育年龄计算,奥丁以后能再生出三个婚生子,都已经是侥幸,而且还不能确定男女——梅林可从来没有公主继位的前例。
皇帝与大臣们又商讨了一会儿,决定暂时不把噩耗传到前线,如果战事有转机或者暂停,便立即急招奥丁回来。
议事完毕之后,大臣们离开,皇帝把儿子们留了下来。
(未完待续)
PS:
*正紧锣密鼓拉开序幕中。
奥丁已经上场了,查理斯上场了,皇帝……几章之前就上场了——最近一直在伏笔伏笔伏笔,目前是在筛选这一卷*剧情的上场角色中,我说过不会把皇室一锅端的,梅林不会倒得那么快,大厦是一点点倾颓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