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早已深了,吃饱喝足的船员们很快陷入熟睡,短短两刻钟,打雷般的鼾声此起彼伏在洞中响起,连还没困倦的人也昏昏欲睡起来。
林安从帐篷中出来,火堆边看似打瞌睡的守夜船员惊醒地睁眼,看到是林安,裂开嘴,林安竖起手指示意他们不要出声,自己悄然走了出去。
“您要去哪儿?”宿营地外围也有值守的船员,看到她,手足无措地行礼,才匆匆忙忙询问。
“睡不着,到沙滩那边走走。”林安指了个方向。
“需要我们的人陪您去吗?岛上还不太安全,我们还没完全确定所有魔族都被搜出来了。”
“不用了,那些魔族无法威胁到我。”
船员也不再坚持,虽然林安是个柔弱少女,小安德烈宁号的船员都见过她那些同伴的厉害,何况沙滩距离并不远,就算出事,呼喊一声也足以让这边的人听到了。
在黑暗视觉下,海岛的一切事物散发着薄薄莹光。
摒除黑暗的神秘未知对人潜意识的影响后,陌生海岛的夜晚也并不可怕,夜行的虫蛇在草丛间发出爬行的沙沙声,归巢的海鸟在密集枝叶间偶尔发出几声梦呓,各种并不高却肥润宽大植物舒展这躯体,姿态外形与陆地上大相径庭,别具特色。
哗哗哗——哗哗哗……
海潮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从林木间走到沙滩上,清凉的月光、凉润而带着咸味的海风迎面扑来,脚下的沙滩仿佛一种质感特殊的绵软床垫,大海却黑暗得有些恐怖,亘古不变地重复一次又一次退涨。
双手拢在袖子中,林安面对着黑暗的大海,独自站立了好一会。
等待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开口道:“莱姆斯冕下,您还不出来吗?”
海潮的声音瞬间变了,银白月色洒下的轨迹似乎也有片刻扭曲。涨落的黑色海水从中分开,一个身着华美礼服的男人从黑色的海水中走出来。
林安没有感觉到动用力量的痕迹,却不怀疑自己已经身处对方的传奇领域。
“我亲爱的小女孩,你是怎么猜到我在的呢?我以为你的感知还不足以发觉到我的藏匿。”
莱姆斯缓缓迈步,似慢实快地走到海滩上,来到林安身边。
“在海上碰到迷锁可以是巧合,发现魔族和神圣诺斯人交易也可以是巧合,但两种巧合加在一起,并恰好让小安德烈宁号遇上,再猜不到是人为。我未免太迟钝了。”
尤其在他根本没有刻意掩饰这种巧合的情况下。
“聪明的小姑娘。”莱姆斯露出毫不意外的微笑。
被揭露行迹。他依旧那么富有贵族气质。手上斑斓的宝石戒面反光刺眼般让林安微微眯起了眼。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约莫十天以前,我们才在吉普赛斯城见过一面,是什么让您如此匆忙。甚至紧随我的船出海?”
“你真的猜不到吗?”语调缓慢,莱姆斯似笑非笑。
“如果您愿意为我解惑的话。”林安平静的口吻让人听不出她的意向。
莱姆斯没有直接回答,忽然转开话题,告诉林安一个意外的消息。
“在你离开佩雷的半个月之中,神圣帝国的条顿十字军在友军掩护下闪电奇袭,一度横插小佩雷,打到了小佩雷和佩雷交界边境,但由于佩雷联军的快速集结和入境,条顿十字军很快又被打退回去。他们在小佩雷的北郡形成胶着——而庞托和瑞恩两个公国虽然没有出兵,但军队已经集结在了小佩雷边境,一旦战事出现意外,大概会立即投入战场。”
“不算太糟的消息,”林安平静地说。“庞托和瑞恩虽然与佩雷貌合神离,但佩雷的倾塌对他们而言没有任何好处,这点有目共睹。”
“但不可否认,瑞恩和庞托与佩雷之间的罅隙,不是这么轻易弥合的。高地人和山地人无论在面对佩雷还是外敌,通常都是共同进退,据我所知,庞托这次之所以会这么高效率地集结军队,是因为瑞恩派出了好几队心腹,前往庞托的各大部族说服他们的酋长——并且瑞恩在更早之前,已经由奥金涅茨下代继承人完成了对军队的整编。”
“战争不是用动嘴皮子就能左右的孩童游戏,您该不会认为,我与奥金涅茨家族之间的关系,足以左右他们关于瑞恩生死存亡的决策吧!”林安轻笑。
拢着双手的姿势令她看上去气质稳重,却与她的外貌形成反差,将她看上去未过双十年华的娇柔面容反衬得更加突出。
“如果我不知道你在丹东的作为的话,或许也会这么想——丹东那场大火和后面的游行,令刚刚登基的朱庇特皇帝快速掌握的权柄,进而令内战的火焰被快速扑灭,佩雷的贵族联军以高速集结并开赴边境,致使了神圣帝国闪电战计划的失败,也令瑞恩和庞托对佩雷产生足够信心,快速做出了决策反应!
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佩雷树立起一个统一声音的情况下的,否则哪怕是佩雷内战结束得稍晚一些,情况都会大有不同——一块马蹄铁能够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败,而你在丹东所做的事,则已经挽救佩雷于衰亡。”
莱姆斯深深注视林安,“而你在此期间做得最多的,也不过是关在一幢小别墅中,足不出户而已。”
林安神色微动,“您认为,这一切都是我有意为之?”
“套用你之前所说的话,我可以相信您认识奥金涅茨家族是巧合,也可以相信您在丹东的作为是巧合,但当这些巧合加在一起,导致了后面的结果时,你觉得这可以用巧合来解释吗?”
莱姆斯的反问,顿时令林安明白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我无法自辩,无论在奥金涅茨家族的结交和丹东的那次事件的推动,都无法否认我的主观驱使,但如果说我能预料到后面所导致的一切事情,那未免太高估我了——正如您必须知道这个岛屿,和发生在这座岛屿上的事情。才会将我的船只送到这里,如果说我能穿越时间的阻隔窥知后面所发生的事情,那么我必然会承认您对我的怀疑!”
林安笑了笑,“但您应该清楚,我万万没有这么匪夷所思的力量,那么之所以能致使事情发生如同堤坝崩塌、洪流顺势而下般的结果,只能说是命运借我的手,轻轻拨动了堤坝上的一块石头,使得河流的走向回到它应有的轨迹。”
“也许希望河流走向这条轨迹的,不是命运。而是足以决定大陆命运的人也说不定……”
莱姆斯声线平和。如同带着一丝雾霾的翠眸却说不出的森冷。
林安心中咯噔一下。
“你的心跳乱了。”
不知不觉。莱姆斯与林安之间的距离已经拉近到一个危险的程度,俯下的面容与林安仅有一尺之遥,呼吸可闻。
林安在巨大的压迫力下微微后仰,腰后却碰到了一个阻力。修长而苍白的男性手指抚上她的侧颊,沿着完美的线条慢慢下滑到纤细的颈部,定住,松懈而不容忽视地桎梏——
“你知道吗?在神之琴弦第一次相遇,我对你生出了第一次杀机;在丹东的时候,是第二次……现在,则是第三次,”
年轻的传奇语声平静地说,“我有生以来。还没有人在我连续三次对他心生杀机之后,还能活下去。”
与他对视的那双夜星般的乌眸不可抑制地产生惊愕。
“在传奇强者的领域中,我无法抗拒任何您想对我做的事,包括死亡——”
林安低柔地声音中有几不可查的颤抖,“但请允许我在死亡之前问您最后一个问题。之前两次,是什么让您放弃了对我的杀机?”
海潮往复涨落,莱姆斯没有回答。
“……好吧,那么换一个问题好了,我的身上到底有什么,令您数次产生杀机呢?”林安继续道,“因为您之前对我的那个指控?还是我破坏了您的计划?”
“你果然知道。”莱姆斯道。
“不,我不知道,如果我知道的话,就不会落入这个境地了,但您的反应已经昭示了大部分答案不是吗?”林安抿了抿唇。
“你不害怕?”
“有点……但以前没人令您心生杀机三次后不死,不代表以后没有,不是吗?”
林安平静道,“我猜或许不会杀我——当然这可能是我紧张过度的幻想,但我想,您没必要对一个死人说这么多话。”
“对你背后的依恃这么有把握?”他温柔地问。
“如果你要这么想的话。”林安眼波微动,不置可否。
“其实我一直在怀疑,你背后的人是谁,”莱姆斯淡淡说,“这么长时间以来,我没有见过你通过任何方式与他联系,但你所做的种种,又让人无法相信你背后没有人指使。”
“您已否认我作为一个独立人格的存在,要我怎么接着回答呢?”
林安神情淡淡,“是不是在您这样的人眼中,或者说是男人眼中,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她天生该成为工具,是蛊惑世人的祸水,而不能拥有自身的能力和主见?”
(未完待续)
ps:
在莱姆斯,或者说在很多类似莱姆斯这样知道时局的外人眼中,以传奇弟子身份现身的林安,是类似师妃暄般的存在。
所以说,冒名也是要付出代价的,之所以之前没有,是时候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