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溶洞。
洞窟中没有半点生命气息,死了般安静。
滴答——
水滴从钟乳石末端落入水中,微小的动静随着涟漪在死寂的洞窟中泛开。
不知过了多久,角落黑暗中一片隐约的白色动了动,轻微的呼吸声乍然出现在黑暗的洞窟中,带动气流的流动。
安格斯睁开眼,宁湖般的灰蓝眼眸表层蒙上一层白翳,失焦的瞳孔略显滞木地望向黑暗。
他身上所有部位完好无损,精神中却微微动荡着,沉浸在刚才那一番精神层面上差点将他湮灭的争斗中。
十日之期。
一分不多,一秒不少。
那股从体内蓦然涌出的力量几乎侵占了他的意识核心,只差一点,就摧毁了他的意识。
此时终于褪去,也不过是暂时的偃旗息鼓,安格斯使出种种秘术,付出偌大代价,也不过将其暂时压制,那股力量必然会有卷土重来的一天。
此时安格斯已经霍然明白,林安如此笃定和放心的原因,如果她出现意外,那么他灵魂蒸发,从此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将是必然下场。
失去视觉,只不过是刚刚开始。
“呵呵……”
安格斯重新站起,踏出第一步时晃了一下,随后动作平稳。
仿佛五感中最重要一感的消失,毫无影响。
……
红色的光芒此起彼落,号角连声,血与肉的碰撞仿佛能击溅出火花,魔兽的嘶吼和魔族的咆哮震耳欲聋!
林安坐在帐篷中,周围是往来的山民妇孺,焦虑不安的脚步纷乱来回,平时混杂在其中的幼孩声音却完全消失,营地弥漫着一股浮动的燥热。
驻扎地隔着七八道防线,依旧能清晰感受到大地的震动。偶尔如雷声爆响的嘶嚎传来,令人耳膜刺痛,恶心发呕。
但林安除了第一次外,身体仿佛有自动保护一般。此后便免疫了这类攻击,根据手札中记载,她很快确定了这是精神力的作用。
这已经是兽潮和狼牙部落防御阵线接触的第三天,按照以往的规律,也是兽潮最恐怖的*。
连日的战斗,令攻守双方都失去了理智,狼牙部落此前还有保留,直到这一天,终于倾尽全力将主力放入战场,随着炮灰的消耗。此时战场已经彻底沦为了魔狼骑士和魔兽的舞台。
林安在营地中适应和使用自身精神力时,时常可以感知到来自战场方向不时爆发的斗气波动和神术力量。
那些力量中充满暴虐和不稳定,澎湃着生命的精华、灵魂的花火,让来自现代、习惯了在秩序和法律框架下生存的林安心魂动荡,不由自主战栗的同时。又有种难以遏制的震撼兴奋从灵魂深处生出。
以致于连屠宰场般四处弥漫的血腥味,都被她迅速适应和忽略。
是的,不用再怀疑了,如果不是早已融入和适应了这个新世界,适应这里残酷又直接的生存法则,意识深处那种始终游刃有余的自信和漠视,无法解释。
失去记忆。并不会让灵魂和意志得到过的升华也一同消失。
林安可以感觉到灵魂本质带来的改变,地位变化可以颠覆人的观念,曾经生杀予夺、高高在上,使得外面那场决定数以万计生命存亡的战斗,也变成无关紧要的一盘棋局,甚至并不比手札上只言片语更吸引林安注意力。
这三天里。林安并没有闲着,她已经看完了三本手札中的内容,其中提及的关于新世界的种种经历和新奇之处不必多说,最令她在意的,是其中时常提及的一个名字——
克洛诺斯。
与这个名字有关的内容。在前几本手札中占据了大量篇幅,但林安认为这个名字重要的原因,却在于第一次见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她的灵魂深处仿佛触动了一下,许多记忆碎片纷纷浮现。
其中最清晰的,是一个始终看不清面容的身影,身着深紫色冕袍,那浑然天成的气势令林安第一眼,便生出隐隐的敬畏忌惮,那种情绪仿佛无数次出现过,熟悉得难以言喻。
第三本手札末尾,记载到她进入冰原,因遭遇一个魔族强者而被迫和同伴分离的经历。
内有了一些关于主位面和魔界之间的关系,令林安确定了安格斯关于人魔两族关系的描述并非谎言,此外,更令她感兴趣的,则是建立在克洛诺斯的身份来历基础上、关于其处境的一些猜测——
“召唤我过来的契约者,是曾经的魔族皇者,而目前的魔族皇族,则可能是背叛克洛诺斯那一支血脉的后裔,甚至说不定,那个背叛者至今还活着……这么说来,即便神谕中那个对象不是我,我也注定会是魔族皇族的通缉对象了!”
这个发现得出的最重要结论是,冒充皇族这种行为,绝不是什么长久之计,甚至不是明智之举,哪怕没有神谕这件事,她也该想办法尽快脱身。
安格斯对此毫无提示,果然不怀好心。
但出了一个神谕,加上卢克斯的事,现在就不是林安想走就走的了。
对于卢克斯告知的,兽潮后将会进行大规模身份筛查的事,林安从不担心。
户籍身份严格如前世,都有不少漏洞可钻,何况是现在人多口杂又没有严密户籍规定的偏远部落,卢克斯之前的告知,隐含一层试探之心,林安看得清楚,也坚定了她心中生出的一丝杀机。
话说回来,在穿越后记忆全失、从前记忆占绝对比重的情况下,那种自然而然生出的杀机也挺吓人的。
林安自从醒来后,看似平静,实际上心中早就经历了好几次自我怀疑和心理重建,才适应下现在的心理状态。
如果不是卢克斯的怀疑,已经威胁到她的生命安全,林安也不想亲自策划一场谋杀。
思索间,一阵由远而近的嘈杂脚步声传来。
距离还远,但林安的感知可以清晰捕捉到营帐附近几十丈的动静,纷乱的脚步来自战场方向,林安很快听到了阿姆达慌乱的声音:
“……爷爷,支持住!您醒醒!”
他的声音淹没在山民们的惊呼和难掩慌乱的脚步中,林安只听到阿姆达的声音,便已经知道自己一番谋划的结果。
尽管之前生出各种猜测,这一刻,心中却格外平静,近乎冷漠。
林安原以为一个已经有些熟悉的老者的逝去,会给她带来一丝波澜,没想到心中坚如磐石,没有分毫动荡。
这令她有小小的不自在,下意识拿出一本空白的手札,在上面记下自己此刻的心境和反思。
但这平静很快被打断,帐帘猛然掀开,一个身影如风般刮进来,砰砰砰比鼓点还急的叩头,阿姆达如同血人一样,嘶声恳求:
“求求您,大人,救救爷爷!求您了!求您了!”
他只懂得反复哀求,甚至不知道许诺回报,但越是这样,越可见情真意切。
这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林安的药本就是下到阿姆达身上,而不是卢克斯那个老成精、很可能觉察她小动作的老祭司身上,如果卢克斯没有拼命以身相替,救下阿姆达,那么现在这个魔族少年可能已经身首异处。
个中关节,说白了也没什么,只不过是林安在阿姆达身上放了少许吸引魔兽的药粉,原料则是出山途中,卢克斯提及时,林安随手采集的。
药粉味道很淡,效果也不强,经过林安粗略的碾磨后更是糟糕,也只有在今天这种血肉相博、大部分魔兽都彻底失去理智被本能操控的情况下,才发挥了作用。
“我救不了他。”
只看了一眼卢克斯的伤势,林安便说道。
卢克斯膝盖以下和左边手臂都消失了,右腹部有一条斜向的伤口,几乎开膛破肚,连血糊一片的青黑肠子都流了出来,以魔族强悍的体质,此时胸膛也只剩下一点轻微的起伏。
祭司,哪怕是前祭司,对山民而言就是遮盖在头顶的天,好几个满身血腥的男性魔族听到了林安的话,眼神通红地站起来,仿佛要扑上来把林安撕碎!
但他们来到林安身外半丈,仿佛碰到一堵无形的墙壁,狠狠反弹回去,无法再进寸步。
“看在卢克斯的份上,这次饶你们一命。”
林安头也没回,俯视出气多入气少的卢克斯,话音一落,后者猛地睁开了眼。
“爷爷!”
“祭司大人!”
山民们狂喜。
“……出去!”
将阿姆达等驱逐出去,卢克斯异常明亮的目光移到林安身上。
“我早、预料到……”他的嘴唇微动,血水不断从嘴角溢出,几乎听不清他的话,“……你,是谁?”
林安未答。
她早已看出,这个老者已经是回光返照。
“魔族,只顺服强者,”卢克斯眼神越来越精神,虽然无法动弹,仍颤动着嘴唇,“在今天出战之前,我便已喝下龙脊草的汁水。”
林安冷漠的目光终于动了一下。
龙脊草是安步奇山脉的特产,林安听过卢克斯的介绍,简而言之,龙脊草汁的效果类似透支生命力的毒品,并含有剧毒,未经稀释服用,几乎没有活下来的可能,换言之,即使阿姆达没事,卢克斯也没有可能活过今天。
卢克斯用这种方式,在夹缝中,保住他庇护的子民。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