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已经过了亥时,如玉本想睡下,辗转了一会儿后,她还是揣着心事前往白苏的住处。白苏的房间内烛火通明如昼,如玉敲响了房门。屋内的白苏正对着铜人研究记忆,听到敲门声后,她揉了揉疲乏的双眼,前来开门。
“娘?这么晚了。”白苏略有惊讶地迎着如玉进来,母女俩沿着床边坐了下来。
如玉看见了地上摆放的铜人,欣慰笑道,“我都听说了,你爹要开始教你施针了,你要好好向他学习。你爹在你这时候,医术就备受敬仰了。”
“娘放心,我也知道机会难得,让爹改变心意何其困难,我会珍惜。”
如玉伸手抚了抚白苏的头发,“娘知道你等这一天等了很多年,但是为娘毕竟是妾室,你也是白家庶出的孩子,凡事你一定要收敛光芒。”
“娘,是不是孙夫人她为难你了?”白苏见如玉一脸难以排遣的忧思,不免有些担心。
如玉立刻摇头,伸手捂住白苏的嘴,道,“别胡说。孙夫人待咱们一直很好,哪有为难之理。这么多年,就只有这次芷儿的事件上,孙夫人对咱们变了态度。但你想想,若不是你不懂事闯祸在先,她也不会如此大动肝火。”
白苏心知肚明,她愧疚地垂下目光,“娘,我错了,这次姐姐的事情应该先跟您商量再做决定。我可以瞒着任何人,但就是不该瞒着娘。”
“唉。”如玉长叹了一口气,谁能理解她这战战兢兢,寄人篱下的心情呢。“总之,你万万不能为了一时出风头,伤害了身边其余人。”
如玉这语重心长的话,白苏十分理解,她知道母亲是担心她受到父亲过多的赞誉,会让孙夫人心中不快。毕竟这一切,本该是属于姐姐白芷的。想到白芷,白苏心里一阵揪痛,算起来,白芷应该已经到了京城,不知道她那边怎样了。
如玉不再久留,她叮嘱白苏用功之余一定要注意休息,白苏爽快地答应下来。如玉看着白苏轻松的笑容,心中很清楚,这孩子只是口上说休息,一转头肯定又是要用功熬夜了。也罢,她不想过多干涉白苏,她支持自己的女儿走她想走的路。
月色朦胧,如玉走回房间的时候,惊讶地发现自己的窗口微微亮着光。她明明记得她已经熄了烛火的,带着疑惑,她推开门,看到了白璟正在低头盥洗。
“老爷——”如玉心中稍有惊喜,她走上前,为白璟递上了擦脸的方巾。
白璟直起身子,接过方巾,“原谅我不请自来了。今晚我想留在你这儿,有些话想跟你说。”
“老爷太客气了,这就是您的家,并没有不请自来之说。”如玉服侍白璟上了床,自己也梳洗一番后,衣着整齐地躺了下来。
两个人之间又隔了很大的距离。
如玉一直睁着双眼,静静等着白璟说话。白璟酝酿了许久,连呼吸声也沉沉的。半晌,他才缓缓开口道,“如玉,前段日子白家来人请我回去的事情,我一直没跟你好好谈过。今天,我觉得有必要问问你的意见。”
“老爷。”如玉有些心惶惶的,说不清的滋味。
“我拒绝了他们,也表态说不会再回到平阳。出于很多原因,我觉得我已经没有了回去的冲动。但是你不同了,你是太子的女人,苏儿又是太子的女儿。你们两个是金贵之躯,不能因为我的决定而阻碍你们的人生。如果你想回去,我不会有任何意见。”
“老爷,别再说了。”不知道为什么,如玉的心里隐隐有一丝委屈,她强调道,“苏儿是您的女儿,请您将苏儿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看待。”
气氛有一丝凝滞,白璟大约察觉出了如玉的伤心,他安慰道,“你放心,就算苏儿将来回到宫廷,她也一样是我白璟的女儿。”
“不会的,我们不会回到平阳的。”如玉斩钉截铁起来,她怔怔望着床帐上方,道,“老爷您千万不要愧疚,不要觉得是您耽误了我们。其实,我心里清楚,是我们母女影响了白家,给白家带来了不幸。”
“如玉——”白璟忍不住转过头去,夜色之下,他有些看不真切如玉的表情。
“老爷,我也做好了决定,您不要再劝我了。我希望,宫廷那边永远不要记起我的存在,也不要他们从您的身边夺走白苏。此生不幸,我——不能成为老爷的人,但好在苏儿是老爷的女儿。”
白璟倒吸了一口气,他甚至有些不敢揣摩如玉的话。他们两个的关系,不是夫妻,却也有夫妻一般的相敬如宾。这层默契是不能说穿的,就算彼此的心中都有情意,也绝对不能流露半分。两个人各怀心事,和着被,都久久未能入眠。
夜如许深,如许长。
已过三更,京城的白府里却迟迟不消停。下午时分,信报先一步传到,说是白环和白琰两个人今晚就能到达京城。白瑄和孟清两个人为了等消息,愣是没有就寝,一直在正堂里坐着。白实文老头也听到了消息,此刻他也坐在正堂的圈椅里,手上拄着拐杖,怔怔望向门外。
白瑄体恤老太爷的身体,便开口劝道,“爹,这么晚了,您先休息,明儿一早就有好消息了。”
白实文纹丝不动,他依旧望向门外,高声问道,“为什么消息里没说璟儿跟着白环他们回来了?”
“毕竟大哥在戊庸这么多年了,想回来也要准备个好久呢。爹,您放心,大哥肯定也期待着这一天呢。”白瑄见老爷子一门心思的焦急,他也担心,担心白实文的身子受不住折腾。而且,他也说不好,一会儿白环和白琰会带来的究竟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其实他的担心不无道理,毕竟白环只传信说快到京城了,并没有提及白璟,而这往往就是不祥的征兆。
孟清看出了白瑄的担忧,她低声对白瑄道,“若是白环大哥他们没找到白璟大哥,老太爷这儿可怎么办呐?”
白瑄烦恼地锁紧了眉头,“没办法,只能等了,现在也说不准。”
屋内的凝神香丝丝缕缕,幽幽地弥漫在正堂的四处,白瑄和孟清都有些困了,不住地打哈欠。倒是白实文,仿佛从未如此精神过,上半身一动不动,依旧盯着门外。
大约又过了两柱香的工夫,门外跑来了一个小厮,气喘吁吁地通报说白环和白琰两位老爷来了。
白实文腾地站起身来,动作比白瑄和孟清还要快,他嗖嗖地向屋外走去,拐杖敲在地上,噔噔噔的声音格外响亮。
“爹!”白瑄十分担心,他立刻跟了上去。
白环和白琰两人已经进了正堂的院子,几个人打了迎面。连寒暄都顾不上,白瑄立刻问道,“怎么样?”
白实文见进来的人就只有白环和白琰,还充满期待地张望了望院外,后面是一片漆黑,没有半个人影。老太爷心里的火光倏然熄灭了大半,他看向白环。
白环一脸歉意,不敢正视白老太爷,他犹豫再三,还是先将白瑄请到一旁,单独对白瑄说道,“瑄弟,我见到你大哥了。”
白瑄立刻激动起来,“怎么样?大哥他们过得怎么样?”
“虽远不如京城,但看上去他很满足。所以——所以他不准备回来了。”最后一句说的十分艰难,白环有了一种渎职的感觉,仿佛不能请回白璟是他的问题。
白瑄心里咯噔一下,这该怎么办,白璟不想回来,这件事该怎么跟父亲说。还不等白瑄想出个对策,他身后就响起了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白实文上了怒气,“有什么事跟我说!”
白瑄立刻转过身来,“爹,他们找到大哥了。”
白实文虽然老了视力不好,但心思还是何其清明,如果是好消息,白环也不会背着他跟白瑄说。既然找到白璟了,那就说明他们一家安好,唯一的可能就是白璟不愿回来。
“死小子不肯回来是吗?”白实文的目光直直刺向白环。白环本就跟白老太爷交手不多,一时间也编不出谎言,只得点头道,“是,璟弟他不打算回京城。”
这下,老太爷心里的火光全部熄灭了。
自己到了迟暮之年,大半生未见的儿子竟然不肯回来看他一眼,或是说送他最后一程。白实文强撑着身体,却难耐身子越来越沉重,他把所有的重量都倚到了拐杖之上。
“好小子——好小子——这么多年了,竟然还在怪我。”白实文掩藏起眼中已经浮上的泪,他一步一蹒跚地朝着院外走了出去,每一步都是那么艰难。
白瑄见父亲的背影如此落寞,心底也不是滋味,他有些责备白璟,责备这个大哥不懂得体恤父亲。正当他想着赶紧上去扶住父亲的时候,白实文手中的拐杖“咣当”一声掉落在了地上……
“爹!”
“老太爷!”
“白老太爷!”
惊呼声划破了夜的宁静,刺耳而又揪心。
白实文苍老瘦弱的身躯重重地跌倒在地上,身后是白瑄等人慌张的赶上前。
千里之外的戊庸城,白璟猛然从睡梦中惊醒,他坐直了身子,发觉自己不知为何出了一身汗。如玉被他惊醒,睁着惺忪的睡眼,她看到白璟正呆呆地注视着窗外的银月。
这便是,天涯共此时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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