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如今,刚到了七月里,天亮的早,白璟也就起的格外早。这日,他刚洗漱完毕,换好了一身乌青色的长衣,算着时辰等候望诊。然而,白家药堂却迎来了意想不到的一些人。
青之正在大院里打扫,他本就是这个家里起的最早,干活最卖力的一个了。自打白芷走后,他为了麻痹自己,更是想尽办法找事情充实日子,白老爷分给他的活计明明很多却嫌不够,还要揽了别人的活一并做了。所以,这些人一来药堂,青之是最先看到的。
见药堂的正门敞开着,十余个人也没有打过招呼,一并涌进了白家药堂。青之放开手里的长扫帚,搁到墙边靠好,拍了拍衣襟迎了上去。他见这些个人穿着打扮十分统一,不像是来看病的病患,便问道,“不知各位这样贸然进来是为何事?”
人群中一个头戴乌纱帽的长者与别人穿着稍有不同,此刻这个人拨开众人走上前来,见青之还是个年轻孩子,便道,“小兄弟,可否请你们老爷出来说话?”
青之疑惑地望了望他,心中暗忖,这人看上去文绉绉,又戴着乌纱帽,莫非是县太爷?一个个打量过去,他们看上去似乎并没有恶意,青之点了点头,答应道,“好,诸位且候着。”
很快,白璟就听闻了这个消息,他匆匆赶来正堂,一眼就见到了这个头顶乌纱帽的人。白璟立刻行了一礼,恭敬道,“不知县太爷来此,草民有失远迎。”
县太爷欣慰地笑了笑,他记得白璟,几个月前他还审过冯大被打死的案子。县太爷并没有端架子,说起话来也十分亲民,“白老爷,本官来是要请您出诊看个病人。”
白璟思虑了一下,还是拒绝道,“草民恐不能堪此重任。”
“为何?”
白璟又躬□行了一礼,“今日并非轮休,也未事先告示,城中恐有其他百姓要来药堂看病,草民若是这时候随您离开了,那就是弃众人于不顾。”白璟停顿了一下,又道,“若是来得及,草民可以在傍晚之后前去看诊,但还是建议县太爷另寻高明,毕竟病人的病耽误不得。”
县太爷哈哈一笑,捋了捋胡须,道,“久闻白家药堂白老爷十分固执,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他上前一步,走到白璟的身边,压低了声音,用只有白璟听得见的声音说道,“如果本官告诉你,病倒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上千人呢。”
白苏梳洗完毕后,也听说了县太爷来到家中一事,她刚绕到院子里,就见到父亲跟着这些人走了出去。
“青之,发生什么事了?父亲他怎么被人带走了?”白苏不知就里,有些担忧。
“似乎是什么人病了,县太爷请师父过去看看。师父方才交代说,今天来的病人若是愿意让二小姐看病的,就照常看病;若是不愿意,就道了歉,让他们改日再来。”青之转达着白璟的意思,说完后他拍了拍白苏的肩膀,充满信心地道,“看起来,师父他已经放心你了,只是担心病人们还不信任你。”
白苏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倒不是为了白璟让她给人看病一事,而是凭她对父亲的了解,她不懂父亲怎么会为了区区一个病人而放弃自己的本职。但不管怎样,既然是父亲交代的,她就会尽全力做好。白苏深吸了一口气,开始筹备今天的望诊工作。
很快,第一波的十来个病患陆陆续续地来到了药堂,他们一看端坐在诊位上的竟然不是白璟,而是他的黄毛闺女,大家都立刻不满了起来。有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少妇率先责备道,“这是什么事儿啊?一早早的我就赶来排号,就为了开门就能看病。白老爷既然不在家,怎么不早点跟我们讲?大家说说,这不是玩弄我们吗?”少妇一边说一边回头看着排队的众人,于是也有几个人也跟着附和起来,不满的声音越来越多。
白苏赶紧从诊位上走下来,不住地鞠躬道歉,“各位同乡,今天的事是白家有错,我向大家道歉。家父临时有要紧事,不得不离开,大家若是信得过我,就让我来给各位望诊吧。”
“笑话,看你的样子,左不过十六七岁吧,一个十六七的丫头会看什么病?害死了我腹里的孩子,你拿命来赔吗?”这个少妇瞥了一眼白苏,扶着肚子,大摇大摆地坐在了本该白苏坐着的圈椅上。少妇一边掏出帕子给自己扇风纳凉,一边用言语煽风点火,“真是的,害人白跑一趟,我为了身孕等一等没什么,那些病的重的,可叫你们害惨了。”
少妇这样说话,很让白苏没面子,但白苏还是大大方方地对着众人道,“是,都是我们的不对。小女的医术自然远不如父亲一辈子的积累,但是基本的药理知识我都掌握,拿得准的我才敢下方子,请各位放心。”
少妇冷哼了一声,幽幽道,“罢了,我看我还是在这儿等着白老爷罢,叫你看病,我可放不下心。”
其余的病人也都犹犹豫豫,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个初出茅庐的女孩。
白苏十分焦急,若是这几个人她现在打点不好,那接下来过来看病的人会越来越多。虽然她已经交代半夏,让半夏守在门口告知前来领号的病人,白老爷今日不在。但那些已经领到号的,等着来看病的,少说不下几十人了。若是这些人都不肯让自己看病,在白家药堂闹起事来,这该如何是好。白苏垂下目光,不自觉咬了咬嘴唇。
“家父还不知何时会回来,请大家相信我,就让我先试试看,我诊过脉也开过方子。”白苏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证明自己好,不知不觉间她的额头已经沁出了细汗。
时间在一点点流逝,来白家药堂的人越来越多。有些人骂骂咧咧的发泄不满之后就走了,大概去找别的郎中了。有些人却像那个少妇一样,都赖在了白家的院子里,不走了,等着白璟回来讨说法。几十个人里,竟没有一个人肯让白苏尝试着诊脉开方子。
“到底是太年轻了,老朽不放心。”
“是啊,一直都是叫白老爷瞧病,冷不丁说换人就换人,白老爷也不是这性子的人啊,会不会是出什么事了?”
“谁知道呢,等等看吧,说不定白老爷就快回来了。”
人群里你一言我一语的,大家都攀聊了起来,一时间白家药堂倒成了聚会闲谈的馆子,热闹极了。白苏道歉了许久,也解释了许久,请求了许久,却没有人再理会她了。她用尽心思,已经耗得精疲力竭了。大家连坐着的地方都没留给她,白苏只得靠在了正堂回廊的梁柱旁,缓缓地坐在了地上,耳边是众人嗡嗡作响的高谈阔论声。
她根本没想到今日的局面会是这样,她料到会有很多人不满,却没料到在场竟然没有一个人信任她。甚至退一步说,竟然没有一个人肯给她一个尝试的机会,给她一个独当一面的机会。这些人里,有几个熟人她还是认识的,平时也会夸赞她年纪轻轻就精通医术。然而今日她才明白,她在众人的眼里,不过只是医者白璟的女儿,却不是医者白苏。
这些人没有看到她背后的努力,没有看到她自小起就夜夜苦读医书的勤奋,没有看到她为了重新记忆穴位而如痴如魔,废寝忘食。他们只看到了她的年龄,她的性别,就断言她不可以。白苏越想越觉得心酸,她环住膝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白姑娘。”
白苏心中一动,是幻觉么,这声音为何如此熟悉……她不禁想起了那个雨夜,她无助迷离之际,迷迷糊糊仿佛听到同样的声音唤了她……
“白苏。”轻柔的声音再度响起,白苏这才回过神,猛地抬头看去。慕云华已经挽起了袖口,露出了手腕,他淡淡道,“白姑娘为在下诊脉罢。”
白苏惊讶地半张开双唇,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又有疑问,为什么慕云华会出现在这里。
“今日本来是和白老爷约好来取八珍糕的。”慕云华看穿了她的疑惑,又见白苏并不起身,便半玩笑的问道,“白姑娘这样晾着病人好么?”
白苏终于忍不住,眼中骤然温热起来,她知道慕云华根本没生病,他这样做完全是挽救她的面子。上次卢村他就救过她,这次他竟愿意再次帮忙,白苏简直不知道该如何谢他。
慕云华走到那个占着位子的少妇跟前,将她请到了别的椅子上。这少妇见眼前的男子眉目深邃,五官周正,早没了拒绝的力气,便乖乖挪开了地方。这下,众人都停下闲聊了,他们齐齐看向白苏。
“这位公子,你就不怕她不通医术,坑了你吗?”少妇见白苏坐回了诊位,大概也明白了几许,心里隐隐不是滋味,说话依旧风凉。
“我信她。”慕云华说的云淡风轻,谈吐间,他已经将手腕搁在了迎枕上。其实,他并不想理会这个少妇,但这句话就是那么不知不觉地脱口而出了。
白苏充满感激地望着慕云华,这一刻,她突然觉得他的眸子不再如从前那般让她觉得临渊有危,捉摸不透了。虽然她知道,这句“我信她”或许只是慕云华为了帮她的场面话,但不论如何,在这一天有一个人支持自己,对白苏来说已经足够了。
深吸了一口气,白苏提起手腕,将三指端正地覆在了慕云华的腕上。
感受到她指尖的冰凉,淡然如许的慕云华,竟突然听到了自己的心跳。且愈来愈响。
作者有话要说:【题外话】
写完这章的时候,真希望能给我们云华颁发中国好男友的奖杯~~~~不过很可惜,他还不是白苏的男友,至于以后能不能是,作者还在构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