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父亲的处所后,赵子懿实在觉得浑身轻松。今天,他第一次发觉,他曾经朝夕相处的家人是那么的让他不敢相认。赵策的处世手段一直八面玲珑,这一点赵子懿很清楚。他只是没有料到,一个父亲,竟然能让他一双儿女的终生婚约变成自己康庄大道的垫脚石。赵子懿虽是武将,在军营中长大,但他也希冀人间真情的存在。回京数日,他愈发怀念起在戊庸驻军的半年时光。越想越觉得无奈,赵子懿心中微叹,脚下不知不觉走到了白芷的住处。
白芷正坐在小院里的石凳上绣着花样,赵子懿远远地看见了她,眉目比方才顿时柔和了许多,他放轻了脚步。
他无声无息地绕到了白芷的身后,孩子一般地伸出双手蒙住了她的双眼。白芷怔了一下,不得不停下手中的动作,她灿然笑开,“以为我会不知道是你么?”
赵子懿笑着松开了双手,扶着她的右肩,坐在了一旁的石凳上,“在绣什么?”
白芷伸出双臂护住了石桌上的布料和花样,“不许你看。”
赵子懿见她的脸颊正渐渐晕红,不禁来了兴致,他坏笑,装模作样地道,“女儿家为心上人绣些衣料没什么可羞的,来,让我瞧瞧。”
“讨厌。”白芷瞥了他一眼,而后继续开始手上的活计,也不管赵子懿是不是在打量。
赵子懿见白芷手下的暗青色布料上,黑色的线条繁复不已,一看便知白芷是花了很多心思在这上面。他一时心疼,拨开了她手中的动作,不由分说地就将她揽在了怀里。
“芷儿,你可知,我最喜欢你的一点,就是你的善良。”他抚上了她的秀发,感受着她发丝间的顺滑,他好想把整颗心都给她,“芷儿,对你的情,我从没有片刻后悔。”
“今日你怎么怪怪的,说起话来又滑又腻,有些不像你了。”白芷点了点他的额头,虽玩笑着,稍后也环上了他的腰际。
“明天随我去一个地方,好不好?”赵子懿已经暗暗决定,明天一早,他就去请命调离京城,而后再与白芷寻一方福地,与她成亲,哪怕只能以天地为媒,倚日月见证。
白芷并不知道他有如许心思,只是寻常地答应了下来。
这时候,赵府的管事找到了他们两人这里,管事没想到会撞上如此暧昧的场面,他只好清了清嗓子。
“公子。”
白芷连忙松开了赵子懿,别开脸去,羞得她不敢露面。
赵子懿依旧十分自然,他抬眉问道,“什么事?”
“府里来了位客人,自称是白小姐的家人,来看望白小姐。”管事的话有些迟疑。
白芷立刻转过身来,有些不敢相信般地问道,“我?我的家人?”
赵子懿一听,也十分吃惊,他连忙吩咐道,“还不快请客人过来。”
赵子懿的话音刚落,白敛的身形就从松树后面显现了出来。
“哥哥!”白芷又惊又喜,她立刻放下一切,扑到了白敛的怀里,热泪盈眶地问道,“哥哥,怎么会是你?你为什么来了京城?”
赵子懿摆了摆手,暗示管事退下,小院里就只剩下他们三人了。
“妹妹!妹妹!”白敛也喜出望外,能如此顺利地看到白芷平安无恙,他实在欣慰。
赵子懿抱拳问候道,“原来是白大哥,在下赵子懿。”过去的阴差阳错下,他与白敛并未照面过,今日一见,他却觉得眼前的男子异样的熟悉。
白敛松开了白芷,也行了一礼,“久闻赵将军少年英才,幸会。”
白芷紧紧扶着白敛的手腕,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能在这里看到哥哥真是太好了,爹娘近来怎么样?苏儿怎么样?哥哥怎么来了京城?”
白敛迟疑了一下,而后道,“他们都好,因为生意上有些事,路过这边,我就来看看你。”
赵子懿发觉白敛似乎有些顾忌他在这里,便识趣地告了辞,“你们兄妹慢聊,我就不打扰了。”末了,他又叮嘱白芷,笑道,“别忘了明天你要陪我出去。”
白芷点了点头,充满感激地望向赵子懿。
赵子懿甫一离开,白敛见小院中再无别人,这才坦白出来,“芷儿,其实爹和娘也来了京城。”
“什么?他们也在京城?”白芷低呼出来,她不敢相信地问道,“爹不是说过,咱们家的人这辈子都不能来京吗?”
“芷儿,你走后的这段时间,家里发生了好多事,一言难尽。其实我们月前便到了,只是一直没来看你。我们的祖父重病,父亲为此回京,娘和我也一道跟随来了。”
“祖父?”白芷只觉得,此刻她耳中听到的事有如奇谈怪论。
“芷儿,你来京城也有些时日了,你可知道朱雀长街上的白府?那才是我们真正的家。”白敛扶住白芷的肩膀,沉重地道,“芷儿,爹当年因为赵家获罪,被贬黜戊庸,流放之路上还遭到赵策痛下杀手,若不是因为另一波神秘势力的庇佑,我们全家都会丧命。所以,爹才会不遗余力地阻止你和赵将军。”
白芷已经愣住,她万万没想到白家上下竟然遭遇过性命威胁,而这威胁竟然就来自赵子懿的父亲----
“我来之前,爹让我把这些事都告诉你。他并不希望上一辈的事情波及到我们,他希望我们可以没有怨恨,简单地活着。现在,他说出真相,是为了让你有自我保护的意识,毕竟往后你就是赵家的人了。爹让我叮嘱你,不要让赵将军知道这些事,他希望你和赵将军能够走出父辈的矛盾,只做你们自己。”
“爹他竟然如此为我着想,我却----”白芷哽咽住,她泪眼迷蒙地望向白敛,“哥,我这样一意孤行,是不是太伤你们的心了。”
白敛伸出手为她擦干了泪,安慰道,“芷儿,只要你幸福,我们就不会伤心。爹,娘,如玉姨娘,苏儿还有我,我们五个永远是你最大的支撑。”
“苏儿怎么样?她放我离开后,都发生了什么?”白芷万分思念着她的妹妹。
“娘和爹当时都生气了,但也没有太为难苏儿。你放心,苏儿现在很好,她已经渐渐接手药堂的活计了,这次我们离开毋庸,父亲就将整个药堂交给她打理了。”每每提起他聪颖的小妹,白敛都是一副自豪的样子。
白芷也破涕而笑,“真好,总算是全了她的夙愿,也不枉我从前常常偷书给她。”
小院里,兄妹两人一言一语地叙旧着。而方才离开的赵子懿,在走出小院之后,一直心事重重地琢磨着白敛带给他的熟悉感。虽然,这种熟悉可能是出于他是白芷的亲哥哥的缘故。但赵子懿总觉得心头隐隐有什么事,让他放不下。他怀疑,他一定是在某个地方见过白敛,可再细细回忆,又什么都想不出来。
不知不觉间,他走到了赵府的池潭旁边。赵子懿负手静伫了一会儿,本想思索一下明天和白芷的事情,却在看到波光粼粼的水纹时,猛然想起了白敛的事!
那是他在戊庸的时候,官府发觉民间有人与盐官勾结,私贩盐巴,便调请了他和他的手下,试图抓他们个现形。赵子懿记得很清楚,当时他一路拨开人群,追着那个私贩子追到了河边。而白敛就在那时候突然迎面出现,两人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起。白敛立刻向他道歉,赵子懿只看了他一眼,顾不得什么,就要去追那个贩子。然而,再寻过去,熙熙攘攘的路人中,哪还有什么可疑的人影了。这件事就这样功亏一篑了。
当时赵子懿并没有多想,现在他知道了撞他的人就是白敛,而白敛也是从商之人。难道说这件事情并不是巧合?赵子懿心头一阵怀疑,却不敢深想,他打算明天借机向白芷好好打听一下,再做定夺。
一夜很快就过去了。
次日辰时,赵子懿独自去了军中,请求大司马将他调离京城。然而,就在他离开赵府的这段时间里,余氏和赵宁决定对白芷下手。
白芷还不知道自己即将深陷险境,她坐在铜镜前,由着木香给她梳妆。木香知道午后白芷会和赵子懿出去,便有意将她精心打扮了一番。这时候,敲门声响起,木香放下木梳,对着白芷玩笑道,“一定是赵将军耐不住,现在就来了。”
木香拉开房门,却见到了赵府的管事,她有些疑惑。管事先开了口,“夫人请白芷小姐过去一趟。”
“夫人可说了是什么事?”白芷站起身来,迎了上去。管事摇了摇头,“不清楚,白小姐随我去一趟便知道了。”
白芷点了点头,吩咐木香在屋里守着,她去去就回。
管事带着她去了正堂,正堂里余氏和赵宁两人端坐着,手边放着热气腾腾的茶水,好大的架势。
白芷不知就里,她缓缓作了揖,“白芷见过夫人,小姐。”
然而在她话音刚落的瞬间,余氏做了一个手势,管事就立刻扣住了白芷的手腕,一脚踢在她的膝后,逼得她跪了下来。
“你们----”白芷用力反抗,却拗不过管事手上的力道。
赵宁双手盘在胸前,飘飘然着从座位上走了下来,她睥睨着白芷,道,“白姐姐,我哥这会子出去了。他若不护在你的身边,你在这个家真的是片刻都活不下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