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时分,白苏关了药堂,与青之一同清点药材。现在白家药堂里人手不够,青之一个人在药铺打点不来,白苏便每隔两日腾出一个午后来帮助青之。每天的忙碌充实了她的生活,母亲逝去的伤痛也在渐渐平复,经营药堂成了支撑白苏的动力。
而她与慕云华之间的事情,自那晚过后,便再无继续。
那晚酒醒过后,白苏只依稀记得她与慕云华在酒楼的后院中说了话,却回忆不出任何细枝末节。但是,近几天来,她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他,也隐隐觉得他们之间似乎发生了一些不寻常的事情。
白苏又出神了,青之见到她手上的动作已经停下了许久,便伸出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二小姐?”
“哦?”白苏立刻抽回思绪,目光不自觉的垂了下来,躲避着青之,仿佛不想让他看出自己的心事。
“是不是累了?休息一下罢,这里的事很快就结束了。”青之体贴地从白苏的手中拿过药篮子,笑意盈盈。
白苏感激地谢过,却并没有打算休息。这时候,半夏跑进了药铺,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喘道,“糟了糟了,小姐,有件事我给忘了!”
白苏见她如此惊慌,也被她感染的有些紧张起来,她连忙问道,“什么事情?慢慢说。”
“前日慕公子来过药堂,他看小姐在望诊就没有上去打扰,只是叮嘱我记得问小姐,小姐会不会做健脾八珍糕。看上去他似乎很需要----”半夏羞愧于自己的坏记性,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没有底气。
白苏听闻,松了一口气,她点了点半夏的额头,道,“我当是什么要紧事,原来只是这个。我虽然不会,但爹之前给我留了方子,可以试试。”
半夏连忙摇头,“不不不,慕公子还说,今天午后他会过来看看----”
“那不就是现在?”白苏愣了一下,这么说来,慕云华就要白来一趟了。想到曾经他默默地帮过自己那么多次,而现在轮到她了,她却一丁点都回报不了。白苏有些自责,她沉默了片刻后,道,“我现在就去药厨,若是慕公子来了,半夏你先招呼他在正堂喝茶。”
半夏自知犯了错,一动都不敢动,她可怜兮兮地望着白苏,目光中乞求她的原谅。
白苏哪会和她计较这些,她笑着推开半夏,“好啦,快去忙。”
青之见白苏又要忙碌了,不禁关心道,“八珍糕需要捣药磨药,还要调好口感和味道,师父那么熟悉制药过程也要忙上好阵子,不如我也帮帮忙吧。”
白苏摇了摇头,婉拒道,“这里的事情还没忙完,咱们还是要以药堂为重。只不过慕公子也算是我们白家的恩人,我觉得态度上不该怠慢,所以才立刻着手去办。其实我也知道,制药糕比煎药煮药麻烦许多,但我总归要掌握这个方法。”
青之十分佩服,他对着白苏拱手赞许道,“小时候我就羡慕你,你总是有方向有动力,为了学到新的东西你总是不厌其烦。我若能有你的半分勤奋,也就不辜负师父的收留之恩了。”
“青之,爹和大哥不在家的时候,我真的觉得你就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了。娘去世这件事如此突然,只有你一个人陪着我。况且,你在白家也有十年了,所有人都把你当做了家人,就不要再提辜负不辜负这样的话了。”白苏十分恳切,句句都是肺腑之言。她总是觉得,青之的心中有着深深的自卑,这种自卑源自他的孤苦身世,也是造成他隐藏自己对白芷感情的根本原因。
“谢谢二小姐,谢谢你把青之当做了家人。”青之很感动,他不再多说,认真为收养他的白家做起了事情。
白苏取出父亲留下的方子,和青之打过招呼后,就独自去了药厨钻研起来。
白苏看着方子上的潦草字迹,一边低声念了出来,一边称取着需要的药材,“白术----薏仁----茯苓----山药----莲子----芡实----扁豆----粳米面----”
“薏仁扁豆要磨成面状,其余捣碎。白术山药捣成糊状,莲子不必细捣,如此才会爽口。”看到白璟的记录如此细致,白苏忍不住笑了出来,笑过之后,她有些想念父亲了。她并没有将如玉去世的消息传往京城,她顾及到父亲还要费心照顾祖父,便不想让父亲更多一份感伤。白苏微微叹了口气,将方子搁在了一边,拿来了盘磨,开始研磨薏仁和扁豆。
研磨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情,她足足花了半个多时辰,才将薏仁和扁豆研磨成细粉,掺进了粳米面中。接下来是捣药,白苏舒展了一下手臂,轻轻用袖口擦了擦额上的细汗,很快又全神贯注了起来。
她没有注意到,其实慕云华已经出现在了药厨的门口,他静默地伫立,望着她出神了少顷。
白苏刚将白术切好块,倒入了捣药的木碗里,就听得身后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我来吧。”
她认出了这个声音,这个声音曾数次在她身后响起,对她来说,已然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不知心底的什么在作怪,白苏忍不住手一抖,慌忙转过身来,“呃----八珍糕可能还要一会儿,抱歉,我动作慢了。”
他暗暗吃了一惊,因为他从未看过她如此局促的神情。那晚酒楼的事情过后,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照面交谈,慕云华不禁紧张了起来,难道说她记得他抱住了她的事情?
“没----没事。”一时间,他也不知所措起来。
白苏立刻转回身去,背对着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她一下一下的捣着药,笃笃笃的声音里,两人加快的心跳被巧妙隐藏了住。
慕云华注意到她的眉骨附近有一抹白色的粉末,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眉骨,提醒道,“白姑娘,你这里----”
“嗯?”四目交接了一瞬,白苏立刻移开了目光,她应了一声,伸手擦了擦自己的眉骨。谁知,她的手腕和袖口早就沾上了不少药粉,此刻慌乱之下,更是把自己的脸添得更乱了。
他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伸手扶住了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则卷着自己的衣袖,为她轻轻拭净了面颊。
虽是隔着一层布料,白苏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了薄薄的布料背后,男子手上的温度。她一直在暗暗努力,试图平复心情,可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就是那么执意地从心底攀长了出来。从前,她也会因为慕天华的一些举动而紧张地心跳加快,可现在,她发觉自己在紧张之余,竟然多了一丝期待。
天啊,她怎么会这样想,她竟然会希望他的手可以多停留一会----白苏刹那间就被自己的想法刺激到了,她猛然转过身去,不顾慕云华还尴尬在她的身后。
“抱歉,我只是----”慕云华并没有多想,他只是看她自己擦不净,才想着帮她擦一擦。唐突到了她,他有些愧疚。
“不不不,不是你的问题,是我,不不不,也不是我,我----”白苏语无伦次起来,她见自己如何都说不清,便干脆不再继续解释。
“这些八珍糕,你都给了卢村的孩子们吗?他们很喜欢吃?”白苏不禁佩服起自己转移话题游刃有余的能力,一谈到和医药有关的内容,她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因为贫穷,这些孩子用餐极不规律,脾胃多有损伤,我便想着定期给他们送些药糕调养。最近这些孩子有日子没吃到八珍糕了,都在扯着我要,我只好来问白姑娘了。其实,我从前也找过别的郎中,他们都觉得制药糕十分麻烦,得不偿失,只想开药敷衍我。在遇到白老爷之前,我并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如此认真负责,完全以病人为重的郎中。”慕云华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说了这么长的话,只是面对白苏,他并不吝啬自己的言语。
白苏见他对待医者的态度十分消极,便笑慰道,“我爹确实是难得的良医,但我相信,这世上一定还有很多和我爹一样的好郎中。”
“我小的时候,母亲生了病,那个郎中为了骗取钱财不惜开错药给母亲----”慕云华停顿了一下,儿时痛苦而可怕的回忆又涌上脑海,他沉默了许久后才继续道,“我常想,越是医术精进的医者,越容易瞒天过海,掌握别人的生死。从医之人让我忌惮,母亲死后,我便不再信任任何一个郎中了。”
白苏的心情也沉重了下来,慕云华说的没有错,其实医术越精进,就等同于害人的手段越高明。她知道她无力为那个可恶的郎中辩驳,她只能笃定地注视着他,承诺道,“别人怎样我不能预料,但我能保证,你可以完全信任我爹,还有我。”
慕云华淡淡笑了,他看着她坚定的神情,仿佛看到了她瞳眸中隐藏的湖光山色,有如入画。
画----他这才恍然记起,慕天华在离开毋庸之前,曾经嘱咐过让他把那幅白苏的画像转交到她手里。
这些日子,是因为和她走的太近了么,竟让他忘记了,最先遇到她的人是他的大哥,最先喜欢上她的人也是他的大哥。他不该这样,趁人之危不是君子所为,更何况那人还是他最亲的亲人。慕云华自知犯错,他收起了笑意,脸上流露出一贯的冷淡疏离。
“今日似乎是殿试放榜的日子,不知道大哥那里怎么样了。”他是有意讲到了慕天华。
白苏注意到了他黯淡下去的眸色,她还来不及多想,就听到他提起了慕天华。身为慕天华的朋友,她也很关心他的情况,白苏便也自然地搭了一句,“他砥砺多年,一定会有很好的结果。”
慕云华点了点头,却不知为何,内心深处总有一丝不安隐隐作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