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璟和孙兰芝一道去为如玉上香了,晚饭的时候,就只剩下白敛和白苏两个人一起吃。屋子里静静的,白苏有心事,白敛也嘴拙,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妹妹。除了竹筷偶尔碰到瓷碗发出点动静外,良久也不见有人开口说话。
白苏慢腾腾地夹菜,没吃多少就吃不下了,她放下碗筷,等着白敛吃完。
白敛终于忍不住劝道,“妹妹,再吃点吧,你瘦了不少。”白敛将盘子朝她的方向推了推,“方才大哥也有不对的地方,回来后应该先关心你的情况的。妹妹,就别生爹和我们的气了。”
白苏抬眉看去,扬了扬唇角,抿成一道弧线,“大哥,你误会了,我已经接连好久都吃不下饭了。倒不是因为你和爹,你宽心啦。”
白敛宽慰着抚了抚白苏的头发,这妹妹懂事,他一直都知道。“爹在京城一直照顾在太公身前,也许久没有好好吃过饭了。这次回来的匆忙,我也没得空去给你挑些礼物。”白敛注意到白苏的袖口底下伸出来的瘦削手骨,一时心疼,“苏儿,家里发生了那么大的事,你一个人撑着实在辛苦了。”
“大哥,京城是什么样的?咱们白家又是什么样的?”白苏问得小心翼翼,好奇之余她其实常常在想,如果父亲肯将她和娘亲一道带去京城,或许娘亲就不会遭遇横祸了。可是,设想总归是设想,叹惋之余,她隐约对京城的白家产生了距离感。
说话间,白敛也吃完了饭,他起身一边收拾碗筷,一边答道,“京城很热闹,街坊拥挤,车水马龙。不过我倒是更喜欢咱们戊庸的宁静,爹也是。至于白府,光是家祠,就足足有咱们半个药堂这么大。”白敛瞧了瞧白苏,递去了意味深长的目光,“最气派的倒还数书房了,各类医术典籍不下数百本,好多都是手抄的孤本,咱们普通人家根本就看不到。”
白敛猜的不错,白苏的确是被传说中的这个书房吸引了住,她睁着大眼睛,又对京城的白家有了期待,“那府里头医术超群的人一定比比皆是吧?”
“这倒没有。听长辈们的意思,近些年,白家照从前衰落了不少,像我这样不务正业的人越来越多。”白敛自嘲似的苦笑了一下,“而且,论医术,爹绝对是白家众人里最出色的。”
“谁说出生在医药世家就必须要从医?哥哥经商也不能叫做不务正业。”
碗筷拾掇好之后,会有小厮拿走清洗,两兄妹也就没再正堂多逗留,一边说着一边朝屋外走去。
“姐姐怎么样?姐姐可有见到你们?”提起白芷,白苏的心情好了很多,姐妹之间更像是久别的挚友。
白敛刚要答话,却听得院门外传来一阵乱哄哄的声音,明晃晃的火把像是能照亮半边天。两个人一同向前靠近了些,白苏从这些人的穿衣扮相上认出了他们,之前父亲被一张状纸带走的时候,这些人就来过。
白敛也暗暗吃惊,竟然是衙门的人!
“谁是白敛?!”一个衙役挥了挥手中的火把,在白璟身前晃了一圈,上下打量起来,“是你吗?”
白敛的心一沉,他硬着头皮答道,“是在下没错。”
衙役甩开手中的肖像画,仔细照着白敛比对了一番,最后肯定道,“没错,就是他。来人呐!擒住他!”
“欸,你们!”白苏拦在了白敛身前,“你们凭什么抓他?”
衙役推开白苏,将肖像贴在了她的眼前,“看清楚咯,状纸都下来了,白敛必须跟我们走一趟。”说完,他比划了一下,就有三四个佩刀差使凑上前来,试图按住白敛。
白敛甩了甩手臂,“放开我,我自己可以走。”末了,他回过头叮嘱白苏道,“妹妹别担心,干我这行的总归会惹上点嫌疑,你先不要和爹说,免得他担心,我应该很快就会被放出来。”
“可是,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能瞒下?”白苏追上前去,紧跟在白敛身后,“哥哥,究竟是因为什么?他们为什么逮捕你?”
“苏儿,听我的话,千万别跟爹说!爹本来就不同意我经商,这事要是让他知道了,以后势必会限制我的行动。你放心,肯定是小事,关个几天就会放人的,同行的兄弟遇上这种事太多了。”
见白敛说的万分笃定,白苏多少松了一口气,她只好叮嘱道,“大哥万事小心。若是三天后还不见衙门放人,我是一定会告诉爹的。”
一行人上前拦住了白苏,那个捏着状纸的衙役阴恻着脸,不再允许她跟着搅乱。白苏无奈,只好停下脚步,眼睁睁地看着白敛被人强行带走。
去往衙门的路上,衙役侧目盯着白敛,感慨道,“小子你真行呐,私卖盐铁都做得出来,简直就是从皇帝的腰包里掏钱,不想活了。白家药堂我也是听说过的,不老老实实从医,做这些勾当。啧啧。”衙役咂吧着嘴巴,伸手抹了抹胡子拉碴的下巴。
白敛从头至尾都沉默着,他的心一直高高悬在嗓子根儿,紧张的情绪让他脑中混乱,难以思考。他做过的事,可大可小,若是真让人抓住了把柄,恐怕……
到了深夜,白璟和孙兰芝才从外面回来,白苏已经准备要睡下。她依照白敛所叮嘱的,并没有立刻将他出事的消息告诉给两位长辈。而且,她还不能直面白璟,所以她也选择了逃避,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就像父亲不曾回到戊庸一样。
天寒地冻的夜,白苏缩在被窝里,总是不断地想起慕云华。他在做什么,他睡了么,还有,他有没有也在想着自己呢……
每当她想起慕云华,她都忍不住半扬起嘴角,那是从心底涌动出的暖意,控制不住。
自然,此刻的慕云华也在想她。只是他的想念,要远比她的更加沉重。他已经在床上辗转了许久,根本不够明亮的月光却如白昼一般,照的他全无睡意。他干脆不再尝试入睡,起身披上长衣,光着脚走到了木窗跟前。地上冰凉刺骨,他却浑然不知。
——如果我不再是我,不再是慕云华,不再是慕家的人。
认识她之前,他不觉得自己的名字有多么重要。那时候的他,了无牵挂,就算让他改头换面千百次,他也不会有片刻的犹豫。话不多说,也没人重视,他就算是突然从人间蒸发,除了他的大哥,恐怕也不会有人发现罢。
可是,上苍偏偏让他遇到了她。无心插柳也好,有心栽花也罢,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她,也渐渐地加深了他们的牵绊。他这么的放不下慕云华这个身份,只是因为,白苏倾心的人,是慕云华。
烛火蓦地跳动了一下,已然半入梦境的白苏被晃得睁开眼睛,她不得不起身吹熄了烛火。一团黑暗之后,她又沉沉地躺了下去,意识模糊前还喃喃了句,“好梦,云华。”
……
次日一早,吉祥按着以往的规矩,卯时三刻打好了热水,前去慕云华的房间侍候他洗漱。然而,他刚一推开房门,房门就被人从屋内拉开。
“公子——”吉祥见慕云华已经完全穿戴整齐,实在吃了一惊。
慕云华看了看吉祥,难得地主动道,“吉祥,我有事要出去。书案上有些乱,帮我收拾一下罢。”
吉祥愣了愣,扑通扑通地点头,“那是自然,自然。公子吩咐什么,吉祥都会去做!”
慕云华忍不住淡笑出来,他走开了几步,又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地倏然转回身来,“那个——”
“书案上放着的银两是给你的,这个月的份例。”
“呀,有银子了!”吉祥喜出望外,毕竟算日子,还没到发月钱的时候。他热情地冲慕云华挥了挥手,“那公子慢走吧,小的就不送了。”
慕云华瞥了他一眼,无奈地笑笑,转身走开了。
吉祥进屋后自然率先奔到了书案跟前,白花花的银子就搁在书案的一角,着实让吉祥口水直流。不过这次的月钱怎么比往常多出了好多?吉祥抓起碎银,掂了掂,心中一估摸,这大概有半年的份儿了吧?!
嗨,管他呢,既然公子说是月钱,怎么能有不收的道理。吉祥一边抓着碎银往自己的钱囊里塞,一边想着,或许是因为到了年根儿底,他主子善心大发给的赏钱。唉,他家主子总算知道自己侍候他是多么的不容易了,十年如一日的热脸贴冷屁股,换了谁能承受的了啊,吉祥险些涌上一把辛酸泪。
收好银子后,吉祥才移目扫了一眼桌案,啧啧,真是乱的很。好多纸团随意散着,桌上地上,简直无孔不入,到处都是。吉祥又注意到书案上他昨晚新换的蜡烛已经烧到底,只剩一坨泪,他家主子到底是几时才睡的?
吉祥牢骚着去拾纸团,一阵好奇涌来,他有些想知道慕云华到底都写了些什么。不过,做下人的不好翻看主子的东西,可是他家主子从前不是这么凌乱不整的人呐。本着关心的心态,吉祥到底还是展平了一张宣纸。
墨迹已经干涸,黑色的笔线繁乱不已,一层压着一层。慕云华原本写的东西早已被更新的墨遮住,什么都辨别不出来。吉祥又一一展开了其余的纸团,每一张都是如此,凌乱,几乎没有任何追索的痕迹。突然,他的手僵住,这一张宣纸的抬头处还露着几个字。
“白姑娘,见……”吉祥缓缓照着读了出来,他赫然一惊,原来这些都是他家主子打算写给白小姐的信?
想着想着,吉祥不禁嘻笑出来,怪不得一大早出门去了,原是去向白姑娘表白了!
吉祥摇摇头,嘴里还有些不满地念叨着,“这么好的事儿,也不叫我过去看看热闹。”一边念叨,他一边将乱七八糟的宣纸都拾掇了起来。
很快,书案又恢复了光洁干净,仿佛书案的主人曾经混乱过的心,也一并被整理的了无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