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多钟。
正是天色最为黑暗的时刻,只不过对于京城这座繁华的都市来讲,不夜城的喧嚣也许到这个时间段会冷清下来,但它的斑斓多姿,依然被街灯和霓虹的闪烁点缀,再加上处处蒙上了一层厚雪的银白,更让这座城市的缤纷夜景,多了些清幽雅致的美感。
苏淳风来到了南四环外世界公园附近的一家普通宾馆的房间里。
房间里烟雾缭绕。
龚虎端着大烟枪坐在沙发上吞云吐雾。
王启民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神情和蔼中透着些许的沧桑和惆怅——为了理想的目标,不管做出了多少次无情的决定,可他心灵深处的那块柔软,让他永远做不到真正的冷酷无情,也骗不了自己,所以他总会内疚,会伤感,会彷徨。
然后,是一次又一次痛苦的,毫不犹豫的决绝和坚定。
奔向目标,脚步没有丝毫的停顿。
床铺上,刁平微阖着双目,然而冷峻的表情却无比清晰地显示着,他没有睡着,他只是不想睁开眼睛。
与苏淳风一战……
他输得彻底。
内伤算不得多么严重,或者说,是无需太过担忧。可是心神境界受到的伤害,是难以治愈的——这份伤害,来自于苏淳风,更来自于刁平自己——他可以接受输给苏淳风,可是却无法接受,以这样的方式,输掉。
因为苏淳风就站在那里,任凭他发起一波又一波狂暴的攻击。
然而他,却奈何不得苏淳风。
直到,精疲力竭。
最终还是苏淳风轻描淡写地一句话,势不可挡地撞入刁平的心神意念中,重重地伤到了他的心神,却也拯救了他。
如果当时苏淳风不敲醒刁平,那么近乎入魔的刁平,会真的力竭而死!
这,是诡术戾气的决绝!
是诡术的霸气!
一往无前!
“淳风,多谢你这次手下留情,还有当年杨家镇一战出手相助。”王启民抽着烟,神情看起来愈发苍老般,道:“还有,蜀川袁家的袁赐辛先生,之前也到这里施术为平娃疗伤……我知道,他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苏淳风走到窗前将窗户打开,任凭新鲜却冰冷的寒风吹入室内,他转过身点了颗烟,靠着窗台神色平静地说道:“年前,伏地门众人就会离开京城,过完年,平娃伤势恢复得差不多了,就去开始他的复仇之路吧。”
刁平猛地睁开了眼睛,冷冷地说道:“他们出了京城,肯定会四散逃离,隐姓埋名。不说他们会逃出境外,就算是在国内,也是大海捞针!”
“我安排的,你不听从么?”苏淳风微笑道。
“你……”刁平咬了咬牙,点头。
王启民神色黯然。
龚虎端着烟杆子眯着眼,想要说什么,却因为脑海中忽而闪过的一个念头,所以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他似乎,明白了苏淳风的想法。
苏淳风深吸了一口烟,道:“平娃,从你开始踏入江湖复仇的第一天起,不就是抱着折磨煎熬伏地门的人,让他们无时不刻都生活在惶恐的阴影中么?从今以后,你的复仇之路也许会更加的漫长,你需要慢慢地,耐心地去走遍祖国的大江南北,寻找你的仇人,杀死他们!这,对伏地门的人,是长期的煎熬和折磨,对你,则是历练,也是一种帮助,和救助。”
“给他们生的时间,太长了!”刁平略显自嘲般地露出苦涩的笑容,道:“好吧,输给了你,我认了!”
苏淳风和蔼地点点头。
“我有一个要求……”刁平正色道。
“说。”
“将来,我希望还能有一次机会,挑战你。”
苏淳风笑着答应道:“可以,但那要到你报仇之后……”说完这句话,苏淳风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王启民,正色道:“还记得,当初我击杀迟一正之后,在金州县城里,您曾经希望我,能够协助您,在奇门江湖上,为诡术正名。那时候,您误以为我也是诡术传承者,这无可厚非,毕竟我使用的术法中,确实有诡术绝学!那时候,我没有答应您,因为我不想入江湖,也害怕奇门江湖上的阴柔诡谲和万般险恶,会给亲人朋友带来杀身之祸。我更不喜欢,用极端的腥风血雨和付出生命的代价,去完成数千年历史以来无数前人未曾成就的梦想。那,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残忍的,是不公平的。”
“但事与愿违,你还是一步步地走上了这条路,你,骗不了自己的内心。”王启民神情和蔼地说道。
“不。”苏淳风摇摇头,道:“我没有骗自己,我只是在做一些自认为该做的事情,年轻人嘛,总是在不断地成长,不断地变得成熟和理智。坦率地说,我尊重您,一直都觉得欠您的,而且,您是一个好人,一个好的老师……毫不自夸地说,我骨子里是一个讲求传统的人,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所以当我身不由己地迈入了奇门江湖中,渐趋有了一些名气,知道自己再也别想身处在江湖之外的时候,我就决定,去努力为每一个我在意的人,去为这个江湖,做一些有益的事情。”
王启民愣住。
龚虎其实也有些纳闷儿。
他妈-的,如此说来,苏淳风简直就是个圣人,他也太伟大了吧?
因为他们,又怎会知晓,苏淳风两世为人,所做的这一切,他心中所思所想的源头,却是来自于另一个时空——两世江湖,两世情。
他对刁平的同情,帮助……
则是,为了给自己一个解脱,救另一个自己。
这个江湖,不能如前世那样。
那,是一个悲剧。
苏淳风接着说道:“官方这边,不会插手平娃报仇的事情,哪怕是十年八年,都无所谓。而山门……受到官方态度的制约,只要平娃小心行事,不出格危害太大,不让山门抓到把柄,那么,他们迫于官方的制约,就不能出手。其它的,无非是奇门江湖中人,因为诡术传承的永生之秘,起了贪念会暗中做一些勾当,这无法避免,也是平娃还有王老师,你们诡术传承者为诡术扬名、正名,必然要经历的过程。当然,有实力正面交锋能对你们造成威胁的江湖高手和强大的势力,本就不多,在当前营造出的局势下,他们绝不会,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去针对你们,而且,屈指可数的那几位,总要给我,给龚伯伯,给铁卦仙,最重要的是,给官方这份面子!总之,我已经尽力了,如果在这一过程中,还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就只能怪天意了。”
“人力终有限。”苏淳风轻轻叹了口气,道:“在这一漫长的过程中,平娃可以不急不躁地抚平心中戾气,彻底压制心魔。”
身受重创,尤其是心境受损,满溢的戾气已然在与苏淳风的对决中被生生耗尽的刁平,此刻,心中格外的平静。
也就,生出了感动、感恩,和愧疚。
还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无力感。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穷尽一生,恐怕都无法在术法修为上,超越苏淳风。
龚虎用手背蹭了蹭发酸的眼角,然后发现手背上竟然有了湿痕,不禁苦笑着摇摇头,嘟哝道:“爹了个蛋的,说得老子都有些心酸了……老王头,淳风不容易啊!你和平娃有福,咱们平阳术士有福,当代奇门江湖,有福。”
“然而身在福中不知福,不知感恩的人,总不会少。”王启民亦是感慨万千,他,不得不去感恩,苏淳风。
这个江湖,也应该感谢苏淳风!
可是,有几人知晓?
“王老师,时代不同了。”苏淳风走到沙发旁坐下,将烟蒂按灭在烟灰缸中,道:“诡术,会正名的。”
王启民岂能不知苏淳风的心意?
他已然心服口服了。
只是,他还是忍不住说道:“可将来,万一山门不顾一切地出手了,许多事情,还是难以避免的……”
“凡事小翼。”苏淳风微笑道:“他们怎能,怎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呢?就算万一有那么一天,我们站在了道理的一面,帮我们的人,自然会有很多,奇门江湖高手云集,又有强大的国家机器在侧,何惧之有?完全没必要,让平娃走上入魔的道路,去用极端的手段,横扫江湖和山门,那,是下策。”
龚虎咧嘴笑道:“老王头,这下,你该服了吧?”
王启民长长地叹了口气,点点头——所有的事情,都被苏淳风算计到了——他,怎能不服?
可惜。
他们不知道,看似算无遗策,未雨绸缪耗尽心机谋划布局这么久,推动着局势直到现在这般近乎完美的苏淳风,帮了所有自己在意的人,甚至帮了整个江湖,却偏生,没办法解除掉自身所面临的最大隐患。
最危险的,是他自己。
抛开重生绝密不去提,仅是苏淳风双术同修这一点!
山门中人,又怎会甘心且容忍他的存在?
中天秘术,是山门术。
山门术,怎能与诡术兼具一人之身?
这,不是讲道理的问题。
看着好似有些神游天外的苏淳风,王启民轻声问道:“淳风,你现在的修为境界是……”
苏淳风回过神儿来,摇了摇头:“不知道啊。”
“爹了个蛋的!”龚虎撇嘴:“说破大天去,也就是个炼气大圆满,跟老子差不多……不过,你小子太古怪了。我敢打赌,我不是你的对手。”
苏淳风笑着摆摆手。
心境已入返璞。
境界修为,算得了什么?
走出宾馆的时候,天光蒙蒙亮。
苏淳风踩踏着积雪,孤独地行走着,他想起了胡四,想起了当初自己看着胡四在平阳市街头那个夜晚,萧条落寞的背影——世间仙人,还是在心境上,差了些啊。
深深地吸了口冰冷的空气,苏淳风微笑着轻声自语道:“不修行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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