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日,天刚蒙蒙亮,百官就如同大朝会上朝点卯,各自身着朝服,排列整齐,聚集在了含元殿面前。
这些人官阶和职级有高有低,各自所戴乌纱和腰束玉带不尽相同,但却一律庄重严肃,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百官的前方,首辅张廷领头,跪地请命。
他年事已高,早已须发皆白,但在这一刻,却像是位带兵打仗的将领,带着陷阵之志,朗声而言。
“陛下,请收回成命,释放言官,并惩戒作乱的东厂人士袁志等人……”
百官齐声附和:“陛下,请收回成命,释放言官……”
声音如同潮水涌入宫门,传进了清幽的大殿,也传进了里面上首盘坐的德隆帝耳中。
黄帛站在不远处,神情紧张的看着。
却见德隆帝从始至终面无表情,阴冷的目光凝视虚空,仿佛神游天外,对现实之中发生的一切都毫不在意。
直至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像是突然察觉。
“外边何事,那么吵闹?”
黄帛躬身道:“陛下,是百官又来闹事。
不过,这一次领头的是首辅张大人,奴婢不敢擅专。”
“首辅又如何?”德隆帝冷哼道,“叫他们统统滚回去,不许再来纠缠!”
黄帛领命,快步走出宫殿,来到百官面前。
见此情形,百官还以为,首辅出面,终究有所不同。
纷纷抬起头,面带希冀的看着。
却只听得黄帛朗声道:“陛下有旨,尔等立即退去,否则严惩不贷。”
百官面面相觑。
“这……”
“这可如何是好呀?”
“张元辅,要不然我们回去……商量商量?”
也有人小声议论,打起了退堂鼓。
“大乾养士三百年,我等深受国恩,领天下之望,岂能因一己之私而退缩?
今日若是陛下不应老臣之请,老臣跪死在这广场之上!”
张首辅掷地有声,义正词严道。
他的铁杆支持者们也纷纷道:“我等愿追随元辅,死谏陛下!”
“啊,这……”
有些官员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不免暗自纠结。
但大乾士人当中,颇有崇尚名臣风骨之辈。
见状也知道,关键的时刻来了。
他们并没有退缩,而是跟着宣誓道:“我等死谏!”
含元殿中,皇帝眼神冷厉,望着空荡荡的大殿,完全不为所动。
正常皇帝都知道,此刻君臣离心,像是火药桶的引线被点燃,随时都将爆炸,引起动荡。
速速出面灭火,才是正理。
但大乾早就已经成为诡谲乱世,一人之力足可匹敌千军万马。
只要能够掌握那些拥有力量的异人,他的权势就不会失去。
这些迂腐的文臣,早就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他根本毫不在乎。
“陛下,他们不肯退。”
不久之后,黄帛从外面走了进来,带着几分难色道。
“那么爱跪,那就让他们跪死在外边吧!”
德隆帝冷哼一声,冷漠决然道。
……
城中,袁志等人暂时安置那些被抓孕妇的居所中,几人忐忑不安,面怀忧色的等待着。
这些都是东厂的各大档头,当中就包含了被百官点名的袁志等人。
作为近日以来“业绩出众”的皇帝爪牙,他们在自鸣得意的同时,也不免带着几许惶惑。
尤其刚刚有人报讯说,百官叩殿请愿,着实把袁志都吓了一跳。
“那些迂腐之辈,怎么就盯着咱家不放呢?
咱家又没有惹你们!”
袁志心烦意乱,心中着实也有些幽怨。
屋子里面光线昏暗,众人脸上神色也大多阴晴不定,看起来一个个跟鬼似的。
袁志不经意间见到同僚们的神情,不由得暗叹晦气。
但他明白,自己此刻的面色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
大家大哥不笑二哥,都已经是绑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突然,出去打探消息的探子们快步回来,面上带着笑意报喜道:“陛下没有理会他们!说是爱跪就跪,跪死拉倒!”
袁志听到这个消息,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眉眼却是肉眼可见的翘了起来。
身边的同僚们也纷纷交换着会意的眼神,面上尽皆露出难掩的得色。
屋内的气氛一下就变得快活。
“陛下果然英明,没有理会那些迂腐之辈啊!”
袁志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仿佛听曲听到快意处,忍不住跟着点头应和。
“不错,我等诚心办事,陛下都是看在眼里的!”
“实乃天幸啊!”
“要是陛下误信谗言,惩处了我们,不知会寒多少忠诚用命之辈的心……这才是真正的明智啊!”
德隆帝的反应,更加坚定了他们的决心。
那就是,一心办事不会有错。
只要皇帝那边顶得住压力,荣华富贵就在眼前。
至于百官,百官算什么东西?
那些文臣们不敢办的事情,咱家替皇上办,不愿取的宝药,咱家替皇上取。
这就是咱家东西二厂!
……
夜幕降临,宫中的灯笼依次亮起。
含元殿外,百官们依旧长跪不起。
太监和侍卫们聚集在周围,目光不时扫过这些坚守的官员,神色复杂之极。
“说不退还真不退呀,这都一日了,也没见吃喝拉撒!”
“就是,他们该不会真的想跪死在这里吧?”
“那可真就不妙了,大乾这么多年过来,还从来没有这样个死谏法。”
“陛下那边也没有新的旨意传来……”
“可真是愁死个人哟,老祖宗那边怎么说,难道真的不管么?”
“万一……万一要是真的再死人,那可就要闹得更大了!”
并非所有人都冷漠无心,但眼下上头压着,也不得不在这里严阵以待。
而在这时候,侯府之中,东院小楼内。
李樗正在妻妾们的服侍之下喝着小酒,享受侍女如月,樱桃的揉肩按摩。
他的双脚惬意搁在婉柔,静姝身上,正被芊芊柔荑轻锤着,一手则是搭在思思身上,随意揉捻。
此处风景,自是和那些苦累煎熬,终日滴水未进的百官们截然不同。
堂下,美姝正念诵着前院奴仆托小婢们送进来的纸条,让他得知了外边发生的事情。
“其志可敬,但是其行实不足取!”
李樗轻轻的摇了摇头。
一群迂腐之辈,寄望于虚无缥缈的皇帝良心之类,注定是场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