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拉机突突突地往前开。
后车厢里,顾莞宁和赵红英柴瑞云蹲在一起,围成圈取暖。
柴瑞云瞧一眼前头说:“那就是程营长啊!”
顾莞宁疑惑地看她,“瑞云姐之前没见过吗?”
赵红英搓搓手捂脸,摇头道:“没见过。你吃的药虽然是程营长弄来的,不过是托大队长转交给我。最开始也是卫生所的大夫找到大队长,大队长才找的程营长。”
她们知青院在山脚下,跟村子里的住户隔得有些距离,除了上工时有交流,其他时间很少来往。
赵红英说:“大队的社员对咱们向来看不上。”
任谁要把自己的口粮分出去也不会很高兴。
顾莞宁认为自己还有得适应,以后跟大队的社员们来往要十分注意才行。
拖拉机一路驶进公社,停在公社政府的院子里。
顾莞宁和赵红英柴瑞云跳下车。
程砚洲刚好走过来,赵红英问道:“程营长什么时候回大队?”
程砚洲:“午饭前回。”
顾莞宁小声对柴瑞云说:“那我们动作快点,还能赶上回去的车。”
程砚洲看她一眼,像是在回答:“能赶上。”
即便如此,赵红英也不敢浪费时间,生怕到时候让程砚洲等,连忙拉着两人要往外走。
顾莞宁走了两步停下,往兜里一阵掏,掏出鸡蛋来回去塞给程砚洲,“程营长记得吃!”然后小跑着去找两个同伴,转眼就出了政府大门,很快不见人影。
程砚洲收起鸡蛋来,拿着大队长给的批条去领化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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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到县城,还好有两个老知青带她。顾莞宁一路看过去,道路两旁的房屋都灰扑扑的,路上几乎没有行人。
赵红英说:“莞宁,咱们先去供销社。月底供销社没什么好东西,但好在人少。过几天你要去程家感谢,得仔细挑一挑。”
赵红英比她大几岁,在大队生活的时间也比她长,听她得准没错,顾莞宁想。
县城供销社是一间不到一百平米的屋子,每月定时定量供应南河县城的生活物资。
月初进货,两天不到好东西就被人抢得一干二净,到月底靠墙的货架上就空荡荡的。
顾莞宁一进来,看到这样的景象不禁一阵失望。
赵红英像是有熟人,进来后带着顾莞宁直接去了糕点柜台,“严慧姐,还有桃酥吗?”
被叫做严慧姐的女同志梳了条乌溜溜的大辫子,空气刘海在后世的顾莞宁看来也挺时髦,腹部高挺应该在怀着孕,所以人也有些发福,但看得出来五官底子很好,大气爽利。
“赵知青来城里了,好长时间没见你。”严慧姐声音爽朗,“刚送来的桃酥,鸡蛋糕也有,还有前两天送的饼干,你看你要啥?”
东西都放在玻璃柜台里,顾莞宁低头瞧了瞧,问严慧姐,“姐姐这些要票吗?”
程严慧早就注意到顾莞宁了,模样出众不说,身上那件军大衣挺眼熟。
程严慧笑着回:“点心都不要票,也不限购。”
“那一样都来一斤。”顾莞宁看着鸡蛋糕,“鸡蛋糕来两斤。”
柴瑞云也道:“我也来斤鸡蛋糕。”
程严慧眉毛一挑,大客户啊。因为是赵红英带来的,程严慧给装的时候都挑完整的卖相好的。
“姐姐,这里水果有罐头卖吗?”顾莞宁环视一圈,看上了后头架子里的暖水壶。
知青院每个宿舍都有暖水壶,是大家公用的,只有天气冷的时候才会装热水。但是顾莞宁想要个自己的,比较方便。
“有桃子、橘子、草莓,还有个菠萝的,你看看要哪个?”程严慧说话的时候,看着赵红英眼神带着询问。
赵红英解释道:“严慧姐,这是新来的知青顾莞宁。之前落水生病一直养着,这次进城想买些东西上门感谢恩人。”
程严慧听着这桥段还挺熟悉,把点心装好,又拿了顾莞宁要的草莓和黄桃罐头,忍不住问:“顾知青,救你的那个恩人是队里哪家的?”
赵红英替她说:“严慧姐,是大队回来探亲的一个营长,也姓程。”
程严慧:“……”
据她所知,她们大队本队人全是一个姓氏。据她所知,她们大队就她三弟一个人是营长。
想到这里,程严慧忍不住一直盯着顾莞宁看,越看越觉得这姑娘长得好看。
脑海里忽的闪过一个念头,她三弟相亲一直不成,不会就是看上这位顾知青了吧?
“说来也巧,你们说的程营长是我三弟。”程严慧笑着道。
顾莞宁正琢磨着要不要买暖水壶,听到这句话睁大眼睛,“您是程营长的姐姐?”
赵红英也一脸错愕,“这么巧?”
她只知道程严慧结婚前是前进大队的姑娘,还真不知道具体是哪家的。
“程营长来公社拉化肥,我们今天就是坐他开的拖拉机的来的。”
“老三也来了?”程严慧闻言看了眼顾莞宁,越发觉得心里那个猜测是对的。
知道程严慧是程营长的姐姐,顾莞宁原本还在犹豫,现在立马决定要买暖水壶,算是照顾恩人姐姐的工作。
她哪里知道,这个年代的铁饭碗根本不看前世所谓的绩效,她买不买暖水壶对程严慧的工作根本没有丁点影响。
除了暖水壶,顾莞宁还买了一包红糖,一块肥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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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供销社出来,三人又去了国营饭店。有供销社的简陋在前,再看国营饭店顾莞宁就不觉得惊讶,泥土的地面没有铺砖,墙上刷了白灰,屋子中间摆了几张红漆桌子,不是饭点客人寥寥无几。
为了感谢赵红英和柴瑞云这段时间的照顾,顾莞宁点了红烧肉、铁锅豆腐鱼和白面馒头,还有二两米饭她自己吃。
顾莞宁还想再点,被赵红英和柴瑞云拦住。
赵红英心里说不感动是假的,以往知青院里也有人生病,她忙前忙后最后得句感谢就了事。像顾莞宁这样二话不说就请她吃饭的根本没有,顶了天给她两个鸡蛋。
本意也不是想从别人那里得到什么,那种浑不在意她的付出的态度才是赵红英介意的。
“别要那么多,咱们就三个女同志吃不了。”赵红英拿出带来的饭盒,“我还当你要我跟瑞云带饭盒要做什么,原来是想吃不完带回去。”
顾莞宁摇摇头,“不是,我想打包两份红烧肉带回去,晚上给知青院的同志加餐。”
“我病这段时间其他人不说,但心里肯定不得劲。往后还要在一处吃住,我请大家吃顿肉,这事应该能过去吧?”顾莞宁请教赵红英。
赵红英越发觉得,顾莞宁看着年纪不大,实际心里是有谱的。她点头,“能过去。本来也不欠他们的,买一份意思意思就行,买多了别人当你傻大方。”
柴瑞云也说,“咱们知青院,坏到骨子里的没有,但人人还没个小心思吗?不过多数都不能交心,有困难就帮一把,平常还是要保持距离。”
前人的经验顾莞宁好好记下,她从刚才买的东西里面拿出那瓶黄桃罐头来,请赵红英拧开,“我请你们吃。”
柴瑞云瞧一眼赵红英,笑着道:“红英昨天还说念着这个味道呢。”
赵红英许久未有这种被重视的感觉,她随口一说,没想到顾莞宁就记在心里,还特意买来给她。
她以为,那两瓶罐头是莞宁给程家的谢礼。
“嗯。我小时候觉得,黄桃罐头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赵红英脸上洋溢着真诚的喜悦。
三人分吃一瓶黄桃罐头,当做饭前甜点。
饭菜很快就上来,顾莞宁才知道赵红英没说错,红烧肉用小盆装,豆腐鱼用大盆装,三个人敞开肚皮吃能吃撑。
一个多月没见荤腥,顾莞宁控制不住自己,连吃了三块红烧肉才停下来。
吃饭的时候柴瑞云说起郑妙琴,“我听说,郑妙琴在跟大队长儿子谈对象。”
顾莞宁想起在知青院,郑妙琴和徐文理两人经常眉来眼去,说话也一唱一和,她还以为这两人互相有那个意思。
“那郑妙琴是要和大队长儿子结婚吗?”顾莞宁问。
赵红英摇摇头,“估计不会。郑妙琴这人一身的心眼,能回城她一定要回城,不会留在乡下,她也看不上乡下的男同志。”
上辈子经常能在影视剧里看到,六七十年代知青回城,抛妻/夫弃子,顾莞宁扒一口饭,没想到这是真的。
柴瑞云小声道:“我还以为郑妙琴和徐知青会在一起。”
顾莞宁在心里不住点头,她也这么认为呢。
“不过,郑妙琴和大队长儿子在处对象的话,八成队小招老师她得占一个名额。”柴瑞云心里也有猜测,“我猜莞宁你落水的事,就是郑妙琴算计的。实话说,刘晓玲没那个脑子,也没那个胆子。”
这话倒是没错。
刘晓玲被赵红英用记大过一吓唬,第二天就把口粮给了顾莞宁,之后也不敢再找顾莞宁的麻烦,变得特别老实。
顾莞宁不太理解,“队小一共要招多少位老师?”
赵红英恰好知道些,“最多五位。队小的学生估计不多,队里要给老师开工资,但是……没钱,可能就只招三位。”
有眼界的人都知道念书重要,但没钱连吃饱饭都难,就谈不上更高的追求了。
“我应该占了一个名额,咱们知青院还有一个,剩下一个是前进大队自己人。”赵红英说:“莞宁你是海市来的知青,高中毕业,大家都觉得大队长属意你。”
上工这些天,顾莞宁切身体会到了下地劳作的辛苦,所以如果要在队小老师和下地劳作之间选一个,她可能很难放弃前者。
她一样,郑妙琴也一样。
但这不是郑妙琴害她性命的理由,顾莞宁不理解,不认同,更不会让郑妙琴如愿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