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她扔石头的人一定是顾莞宁!
根本就不是什么巧合。
想到这个可能,郑妙琴瞳孔一缩,猛地攥紧衣角,心中开始惶惶起来。
不行。
她一定不能让顾莞宁把事情说出去。
郑妙琴腾一下站起来,冲出房间。
因为太过激动,‘砰——’一声,脆弱的门板摔在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顿时就吸引了院中知青们的注意力。
面对大家带着谴责的目光,郑妙琴顾不上许多,扯起嘴角笑笑,“抱歉。我突然想起板报有两点做得不好。”她深吸一口气,对徐文理说:“徐知青,能陪我再去检查一下吗?”
徐文理面上彬彬有礼,站起来回道:“可以。”实际心中充满警惕,夹杂着厌烦和不悦,郑妙琴该不会想用刚才的事情威胁他吧?
跟在郑妙琴身后走出知青院,徐文理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
郑妙琴心中忐忑,回头看一眼徐文理,“这边走。”
果然不是真的去检查板报,徐文理脸色更加不好看。
知青院建在大队山脚下,去大队部要往西走,而此时郑妙琴带着徐文理往东往山上的方向走去。
一直朝这个方向走会遇到一片树林,这地方常是看对眼的年轻男女知青幽会的地方。
思及此,身后,徐文理看郑妙琴背影的目光越发不屑。
进了小树林,郑妙琴的步子慢下来,警惕地打量四周,确认没有外人才转过身来,严肃道:“刚才的事情被发现了。”
徐文理错愕一瞬,反应过来蹙起眉头,面色比之前更加难看,“什么意思?石头不是巧合?”
“不是巧合。”郑妙琴上前一步,低声道:“我怀疑扔石头的人是顾莞宁,她发现了……我们的事。”
说到后面,郑妙琴羞怯地垂下头,同时用余光观察着徐文理的反应。
徐文理拧紧的眉头却倏然松开,心下也没了刚才的惶恐,“你怎么发现的?我离开之后,顾莞宁出现了?”
“还是说,你亲眼看到的?”
徐文理唇角带着丝浅笑,相比起来他更相信这是郑妙琴嫉妒心理作祟,故意污蔑顾莞宁。
女人的嫉妒心,真是可怕。
藏在镜片后的眼神划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暗芒,可就是这样的人才更好掌控,不是吗?
“你不信?”郑妙琴抿紧嘴唇,胸中充斥着不甘和怒火,平息一番后她问:“你没发现顾莞宁不在知青院吗?”
徐文理反问:“顾莞宁也不在宿舍?”
据他所知,像今天这样的课本围读顾莞宁很少参加,算术还好国文几乎不在场。这种表现,要么顾莞宁对当队小老师不那么热衷,要么就是笃定自己会被选上。
而顾莞宁和赵红英的关系向来不错,赵红英又被大队长指定为队小的负责人,有她推荐,顾莞宁十有**被选上。
“不在。”郑妙琴急切道:“顾莞宁肯定会拿这件事情来威胁我们,我们绝对不能坐视不理!”
她不能让顾莞宁有说出去的机会。
郑妙琴垂眸,眼神阴狠。
徐文理紧紧蹙着眉头,沉吟片刻,道:“不一定是她。以顾莞宁和你之间的恩怨,如果是她,为什么不干脆把大队的人喊来?”
郑妙琴想说什么,张张嘴却又合上。
对啊,如果她是顾莞宁,她发现今天的事情,肯定会毫不犹豫把人叫来围观。
注视着郑妙琴脸上的表情,徐文理内心越发不屑,没有脑子的蠢货,遇到事情就慌了手脚。
“你和程继昌在恋爱,院里九成的知青都知道,大队也有不少人知道。”徐文理紧接着又补充一句。
听到这话,郑妙琴猛地抬头,错愕问道:“你……你……你也知道?”
徐文理轻笑一声,笑声中带着丝嘲讽,“当然。”
郑妙琴猛地涨红了脸。
他知道……他知道……他知道……
郑妙琴脑海中不断重复这个事实,那刚才自己……自己……
“徐知青,我我我真的喜欢你!”郑妙琴一把抓住徐文理的手,脑海中灵光一闪,结结巴巴道:“你听我解释,我根本就不喜欢程继昌,是他逼我……对,是他逼我跟他处对象!”
“他是大队长的儿子,我如果不答应,说不定就像隔壁大队的知青,神不知鬼不觉的就没了。”
郑妙琴咬着下唇,情急之下眼泪往外涌,仰头巴巴望着徐文理,泪眼盈盈楚楚可怜。
徐文理才不信郑妙琴这副说辞,但他却没有表现出任何怀疑,而是顺势犹犹豫豫反问:“你说真的?是程继昌逼你的?”
“对!”郑妙琴重重点头,“是他逼我的。徐知青,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郑妙琴说话时觑着徐文理的反应,见他神色似是软和下来,就势倒进他的怀里。
徐文理没有把人推开。
两人互相依偎片刻。
林中微风拂过,一时气氛静谧祥和。
眼见到了上工的时间,分开时,徐文理暗示郑妙琴试探顾莞宁中午的去处。
“顾知青没回知青院又能去哪里呢?万一……我是说万一,我觉得我们需要跟顾知青好好谈谈,别让她误会。”
郑妙琴现在对徐文理百依百顺,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点头应下来。
**
两人回到知青院,直到大家出发去上工,徐文理都没看到顾莞宁的身影,心里已经认同了郑妙琴的猜测。
如果是真的,徐文理微眯起双眸,眸中闪过一丝狠辣。
眼见要上工了顾莞宁都没回,赵红英收起来给她准备的午饭,心中不免担忧起来。
集合的哨声一连响了三声。
就在赵红英和郑妙琴、徐文理三人的翘首以盼中,顾莞宁终于出现了。
田埂上,冯秀芝跟顾莞宁并排而行,两人说说笑笑,看在赵红英眼里终于松了口气。
原来莞宁是去了程家啊。
郑妙琴所在的生产小组就在徐文理的生产小组对面,两人远远对视一眼。
郑妙琴扯扯嘴角,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大步走上田埂,喊住顾莞宁:“莞宁,今天晌午没见你回知青院,大家都很担心你,你是去哪里了?”
顾莞宁刚想说,冯秀芝她先一步,出声道:“哎哟是郑知青啊,顾知青没跟你们提吗?我请了顾知青去家里吃饭。”
“唉,上次吃完饭回知青院,顾知青说吵醒了大家。我寻思没多久就该上工干脆就别回了,留家里陪我说了会儿话。”
郑妙琴眼中的怀疑消散些许,却并没有全信了冯秀芝的话。
“原来是这样。”郑妙琴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莞宁你还去了别的地方吗?”
顾莞宁不解,“什么地方?”不等郑妙琴说话,顾莞宁又道:“开始上工了,没什么事的话我要归队了。”
反正她和郑妙琴的关系也不怎么好,不想跟郑妙琴耽搁时间。
“对对对,大娘也得去上工了。”冯秀芝拍拍顾莞宁的手背,嘱咐道:“你腿脚不利索,上工的时候注意点。”
“嗯。大娘快去吧。”顾莞宁转身也要归队。
徐文理刻意选了靠近田埂的位置,听完了全程,他悄悄给了郑妙琴一个眼神,示意下工后再说。
回到生产小组,顾莞宁先把中午记的工分给组长看,然后才到田埂上监督小组社员们的工作。
不远处杨桂花收回视线,边拔草边嘀咕,冯秀芝怎么跟顾知青在一起?今晌儿又哪里请了顾知青吃饭,明明吃完就去了她家,还顺便看了出好戏。
怪哉!
下午上工一直风平浪静,见此顾莞宁悄悄松了口气。
下工后,赵红英等顾莞宁记工分,再一起回知青院,“晌午给你留了饭,天气不热,放到现在应该还能吃。我还当你去哪儿了,原来是去了冯大娘家?”
顾莞宁心虚地连头都不敢点,囫囵‘嗯’一声,说起别的:“过两天队里放假,我想去县城一趟给家里打个电话。”
“我不缺东西,就不去了。正好隔壁屋有知青要去县城,你跟她们一起。”赵红英一心想要把两本课本吃透,这段时间除了上工和吃饭,就是捧着书本苦读。
虽说小学一年级的课本都能看懂,哪怕满是字的国文多看几遍也能背个七七八八,但她到时候的身份可是老师,得想明白该怎么把知识讲给学生更好。
**
下工后,徐文理和郑妙琴又去了小树林。
徐文理上来就斩钉截铁地说道:“不是顾莞宁。”
郑妙琴也觉得不是顾莞宁,但她不喜欢徐文理这种完全信任完全偏向顾莞宁的态度。
“不一定。也可能那个冯大娘在帮顾莞宁遮掩。”
郑妙琴的想法,徐文理一眼看穿,他懒得搭理这种小心思,道:“非亲非故,那个社员又不欠顾莞宁什么,没理由帮她遮掩。”
“那怎么办?”一阵沉默,郑妙琴问道:“那个人不找出来,万一……”
徐文理推了推眼镜,表情云淡风轻,语气像是运筹帷幄一般可靠:“怕什么?”
“那人既然当时没叫人过来,往好点想就证明扔石头是好意提醒。往坏处想,就算他想用此事威胁我们,你不承认我不承认,当时又没有别人在场,谁会信他?”
郑妙琴被说服了,担忧的情绪渐渐消失。再抬头,她看向徐文理的眼神充满敬佩和崇拜。
**
顾莞宁的脚踝崴伤,上面一片青紫看着很是可怖,养了许多天才消下去。
一大早,天还漆黑的时候,顾莞宁就被赵红英喊醒。
今天要和隔壁宿舍的女知青去县城。
赵红英不放心地嘱咐:“去了看她们几个咋办你再跟着一起,供销社、邮局和国营饭店这三个地方都能去,别的你自己掂量着。”
“另外,最好别跟她们分开,也别在县城逗留。晌午如果在国营饭店吃你们就各掏各的,不许傻大方知道不?”
相处时间虽然短,但赵红英知道顾莞宁为人大方,那些肉脯果脯什么的金贵东西,眼睛都不眨地就分给她和柴瑞云。
即使清楚莞宁是看她俩亲近,赵红英和柴瑞云也免不了担心。幸亏两人知道分寸,没占过顾莞宁的便宜,吃了她一口东西都会从别处找补回来。
赵红英把顾莞宁送到门口,忍不住再三叮嘱:“钱票都藏好,别跟大家分开,早去早回知道吗?”
顾莞宁用力点头,“红英姐放心。”
看着顾莞宁的背影消失,赵红英才转身回宿舍。
同行的知青感慨道:“莞宁,红英姐对你可真好。”
“红英姐对院里的知青都挺好的。”顾莞宁真觉得,院里没有一个男知青当得起老大哥的称呼,但赵红英却能当得起老大姐。
一个知青直点头,“咱们院里找红英姐帮忙她肯定会答应,不像别人,总是推三阻四。”
这次去县城没有顺风车搭,大家都是步行,出发的时间也比上回早,快到公社时天色才刚亮起来。
顾莞宁才刚伤过脚,同行的知青照顾她,特别放慢了速度。
“莞宁,听说你家在海市,海市大吗?时髦吗?”
院里的知青来自五湖四海的都有,南省、川省、云省等地的有,北方几个大省有,连北江省本地的知青也有,京市像徐文理和另外几个知青都是京市人,只有顾莞宁一人来自海市。
京市作为首都,有不少知青都曾去过。至于海市,大家只依稀感觉那是个时髦的城市。所以知青们免不了好奇,但是因为先前顾莞宁一直生病,大家不好意思打扰她。
再就是刘晓玲曾说,顾莞宁是海市的大小姐,她们……其实还挺相信的,不自觉就敬而远之。但是相处下来,她们又觉得,顾莞宁就是漂亮些娇气些,此外跟她们也没什么不同。
当然认真的说不同也有,毕竟整个知青院只有顾莞宁每天一个鸡蛋雷打不动。
“海市不算大,时髦的话……还行。”顾莞宁翻了翻原主的记忆,回答道。
同行的知青们睁大眼,一脸不敢置信,“真的?那街上有轿车吗?”
顾莞宁点头:“有。但是很少,不过自行车比较多。”
大家的想象中,海市得是那种随处都是小轿车,街上的人穿着时髦的大都市。跟顾莞宁的形容不说一模一样吧,只能说毫不相干,一时间都很失望。
顾莞宁解释,“海市的工人和其他地方的工人都领一样的工资,能买得起自行车就算殷实的人家了。”
“也对。”一个知青道:“哪怕是双职工家庭,养着一家几口也不容易。”
这样一来,同行的知青再看顾莞宁顿时没了厚厚的滤镜,也觉得亲近不少。
原来大家根本就一样啊!
很快就到了县城,顾莞宁和几个知青结伴,先去供销社,在严慧姐的柜台前买了斤鸡蛋糕和一斤水果糖。
程严慧热情地招呼几个女知青,目光不停往顾莞宁身上瞟。前个她娘又来了趟县城,跟她说找了桂花婶子说项,也不知道顾知青答应了没?
察觉到严慧姐的目光,顾莞宁冲她笑笑,等同伴都挑好东西,才一起离开。
程严慧挺着大肚子坐下,回想刚才小顾知青冲她那一笑,心说怪不得老三才见一面就念念不忘,那眉眼那气质她都险些看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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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供销社,顾莞宁和同伴紧接着去了邮局。
下乡三个多月第一次跟家里打电话,想到之前和大姨闹的矛盾,顾莞宁握着话筒的手一直冒汗。
电话转接到厂里的家属楼,‘嘟——’一声后,一道女声响起。
“喂!”
“喂是小晚吗?”
顾莞宁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回道:“瑞珠姐,是我。”
“你可算是知道给家里来电话了!”周瑞珠啪一下把碗放到桌上,噼里啪啦一顿说:“我妈都担心死你了,担心你在北江省吃不好睡不好,担心那地方冷再把你冻着了。”
顾莞宁下意识把话筒拿远了些。
“你个小没良心的,一走就没了声儿,你还真当我妈生气不理你了?拉倒吧,你走的当天晚上我妈在客厅坐了一宿,而且她只要在家就守着电话不动弹。你倒好,一个电话也不打。”
说多了话口干,周瑞珠终于停下来,灌了杯水,问道:“给你寄过去的东西收到没?”
电话这边,顾莞宁用力点头,点完头才觉出没用,对着话筒回道:“收到了。大姨在家吗?”
“我妈不在。家里就我一个人,你想说什么跟我说就成。”周瑞珠问:“北江省那边还冷不?”
“咱们海市棉花不好弄,我爸寻思说托人弄件军大衣给你寄过去。实在不行,你看看跟本地人换件棉衣先将就着。”
“你在外地,离家还远,缺什么千万别憋着一定跟家里提知道不?”
周瑞珠好像有说不完的话,顾莞宁捧着话筒默默听着。
“还有,你记住,小晚你至少每个月给家里打个电话报平安,不然我们都不放心。”
顾莞宁:“嗯嗯,我记住了。”
她心想自己落水的事情还是别提了,免得大姨担心。
听周瑞珠絮絮叨叨了五分多钟,同行的知青都在一旁看着,顾莞宁不好让她们多等,跟周瑞珠说好下个月再打匆匆挂掉电话。
一个电话就花了两块四毛钱。
在心里快速换算一笔,这就是四十个鸡蛋。
交完钱,顾莞宁扒着邮局窗口,问:“大姐,请问有寄给前进大队顾莞宁的信件吗?”
大姐低头翻了翻记录,摇头道:“没有。”
顾莞宁垂眸,还是没有。
“那有前进大队赵红英和柴瑞云的包裹吗?从北湖省和东山省寄来的。”
大姐抬头,“有北湖省的包裹,寄给柴瑞云,要拿吗?”
顾莞宁点头,“要的,我是跟柴瑞云一个大队的知青。”
在单子上签下字,顾莞宁帮柴瑞云取了包裹。
**
离晌午还有段时间,现在往回走还能赶上知青院开饭。
同行的知青提议,“现在国营饭店人少,我们去碰碰运气,说不定刚好赶上肉包子出笼。”
“没带饭盒也能买吗?”顾莞宁有些心动,吃素多日,她可太馋肉了。
提议的知青指了指包着鸡蛋糕的油纸,嘿嘿一笑:“我们吃一块鸡蛋糕,多出来的油纸刚好用来装包子。”
这个办法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同。
步行从前进大队进城,顾莞宁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很快就解决掉一块鸡蛋糕。
再次来到国营饭店,大门敞开着,门后多了两张并排放的桌子,桌上搁着半人高的蒸笼,蒸笼还冒着热气。
肉包子八分钱一个,个头比顾莞宁的拳头还大两圈,她买了三个,和鸡蛋糕、水果糖一起放进布袋里面。
布袋挂在手腕上,顾莞宁还要抱着个大包裹,因此回去的路比来时要慢。
大家说说笑笑,路上倒是不乏味,顾莞宁偶尔也插一嘴。
再走一段路就是之前顾莞宁落水的那条河,沿着河往上游走,要经过丰收大队,丰收大队之后才是前进大队。
路过丰收大队时,村口站着一群人。
同行的知青默契噤声,拉着顾莞宁步履匆匆,垂着头目不斜视逃也似地飞奔离开,一直回到前进大队才长舒一口气。
扶着路旁的树,顾莞宁大口喘气,这是发生什么了,刚才她几乎是被人拖着快跑回来的。
见顾莞宁不知情,有人为她解惑,“你刚来不知道,隔壁丰收大队大队长的儿子害死了一个女知青。”
顾莞宁吞了吞口水,“没报警吗?”
“报警?”一人冷笑道:“没用的。”
“乡下地方一个姓氏就是一个大家族,前进大队的社员都姓程,而丰收大队的社员都姓赵,一个大队的人沾亲带故,哪怕报了警也没人肯出来作证。”
顾莞宁沉默。
“那……那知青们呢?”
其实不问顾莞宁也多少能猜到,朝夕相处的同志被害死,人人心里肯定都少不了惊慌恐惧。
大队长的权利没多大,但唯有介绍信一项就能把知青限制得死死的。哪怕再少年意气想要为那位女知青报仇,也得考虑现实的生活。
顾莞宁的心情顿时蒙上一层雾霾。
一阵静默后,有人道:“还好前进大队的社员们都不错。”
休息片刻大家结伴回了知青院,这次再没人说笑。
顾莞宁把包裹送去隔壁宿舍,回来后就靠着棉被发呆。
赵红英刚才就发现顾莞宁神色不大好,不怎么放心进屋看看,“累了吗?”
顾莞宁点点头,声音闷闷的,“有点儿。”
“红英姐,你知道丰收大队那件事吗?”顾莞宁抬头,眼巴巴看着赵红英。
拧开暖水壶,赵红英倒了缸热水递给顾莞宁,问:“是她们跟你说的?”
“嗯。”顾莞宁问:“所以是真的吗?”
赵红英回道:“是真的。”
“上一年年初,丰收大队大队长的儿子强迫了一个女知青,女知青清白被辱,受不了,跳了河。”
“事情闹得很大,差不多传遍了整个南河县。警察去丰收大队走访,但是没有一个人肯出来作证。”
“包括那些知青。”
赵红英说这句话时,语气很复杂。
“原本你们这批知青也该有人被分去丰收大队,是公社的书记做主,让该去丰收大队的知青来了前进大队。”
见顾莞宁愣愣地不说话,赵红英有些担心,开导她:“莞宁,那些知青的日子也不好过。”
顾莞宁回神,摇摇头,“我知道。”她就是单纯被吓着了。
得亏她来的是前进大队。
得亏救她的程营长一家都是好人。
得亏她们知青院有赵红英这样好的老大姐。
但凡少一个条件,凭她对这个年代几乎没有的了解,她可能比原主的下场的还惨。
“红英姐,你说,警察有调查清楚的可能的吗?”顾莞宁忍不住问。
赵红英长叹一声,“难啊。”
“哎,对了。”赵红英说起另一件事,“今早桂花婶子过来找你,说有事情和你说,没见到你她说下午还过来。”
顾莞宁挠挠头,不解道:“什么事?”
赵红英:“她没说。不过我看桂花婶子那样像是好事。”
外面张罗着开饭,顾莞宁回身,翻了翻布袋,掏出肉包子来,“我买了肉包子,红英姐你和瑞云姐分一个,我自己吃两个。”
“行,改天还你一个鸡蛋。”赵红英笑道:“瑞云家里寄来包裹,跟我去看看都有啥好东西?”
顾莞宁拿上饭盒,和赵红英一起去了隔壁。
隔壁屋都去了院里打饭,柴瑞云一个人正在翻看包裹,见顾莞宁和赵红英进来,忙冲她俩招手,“我娘寄了葡萄干过来,过来尝尝,可甜了。”
葡萄干粒翠绿翠绿的,顾莞宁捏了两颗,甜甜的。
柴瑞云也大方,吃了顾莞宁的肉包子,给她装了满满一兜的葡萄干。
晌午吃过饭,顾莞宁收拾一通柜子里的衣服,有两件上工的时候磨了几个破洞。她不会针线缝补,但是柴瑞云会,顾莞宁抱着衣服又去了隔壁。
她的床铺上散落着清一色的或蓝色或黑色或灰色的衣服,猛一瞧不咋起眼,但细看却发现每件衣服都做工细致,而且几乎没有补丁。
郑妙琴推门进来,瞥到那件蓝色的棉布裙,眸光微暗,心中不免嫉妒。总有人那么好命,怕是从小到大都没穿过件带着补丁的衣服。
再看看她自己,一件从长辈那里淘汰的的确良衬衫她都舍不得穿在身上,只敢拿出来炫耀。
不清楚郑妙琴的心理活动,瑞云姐很快帮忙补好衣服,顾莞宁哼着歌进来,没继续装模作样看课本,而是回屋补觉。
几乎是掐着点儿,顾莞宁刚醒,桂花婶子就来了。
瞧着杨桂花脸上喜悦洋溢的笑容,郑妙琴攥紧的十指掐进手心,状似无意般对身旁的知青道:“桂花婶子来找顾知青,是不是给大队长传话的呀?”
那人躲了躲郑妙琴,朝别的方向继续看书,“大队长能有什么话给顾知青?”
看她这副避之不及的模样,郑妙琴险些气得鼻子都歪了,“万一跟队小老师有关系呢?”
那知青动作一顿,拧眉想了想,没好气道:“那也是找红英姐。”
这个郑妙琴小心思一茬茬的。
想着,那人干脆搬着凳子去了别处。
郑妙琴难堪地低下头,表情阴狠,心里越发厌恶起顾莞宁来。
**
知青院人多眼杂,杨桂花带着顾莞宁去了水渠边。
这地方空旷,藏不住人,打眼一瞧现在就杨桂花和顾莞宁两个人,说话不怕被偷听。
杨桂花拉着顾莞宁坐在水渠边上,开始唠家常。
“顾知青来咱们大队有三个月了吧,感觉咋样?咱大队的社员还不错吧?”
顾莞宁重重点头,原本还不觉得有什么,但是今天才听说丰收大队的事情,前后一对比,前进大队可太好了。
“都挺好的。谢谢婶子关心。”
“哎哟这是咱该做的,不用谢。”杨桂花摆摆手,“我听说顾知青是打海市来的,高中毕业,多少岁了?”
顾莞宁笑笑,“十八岁。”
“那赶巧正好。”杨桂花偏头嘀咕一句,不过再一想程老三都二十五了,这俩要成了那就是妥妥的老牛啃嫩草。
顾莞宁没听清,“什么?”
“没啥没啥。”杨桂花接着问:“顾知青家里几个兄弟姐妹,只有你一个人下乡吗?”
听见这话顾莞宁愣了两秒,桂花婶子今天有点奇怪,不过她想想还是回道:“有个哥哥。”
“就兄妹俩?”杨桂花不禁咂舌,这有点难办,“你大哥也下乡支援建设去了?”
顾莞宁挠挠头,越发觉得桂花婶子不太对劲,“不是。他……我也不太清楚。”
“嗯?”杨桂花没明白,这是个什么说法?不过眼下也不好多问,她转而说明自己真正的目的,“顾知青啊,你觉得程家老三咋样?”
顾莞宁眨巴眨巴眼睛,反应了片刻,“您说的是程营长?”
“对,就是他,程家老三。”杨桂花盯着顾莞宁的表情,“你觉得他咋样?”
顾莞宁一头雾水,桂花婶子这是什么意思?
“挺好的。”顾莞宁点头,“程营长救过我,是个好人。”
杨桂花琢磨着,这是对老三的印象还行,“婶子想问问你,你要觉得老三还行,愿不愿意跟他见见?”
顾莞宁:“啊?”
“可是之前就见过了。”
顾莞宁一脑门糊涂,而且前些天冯大娘还说程营长去了部队,这咋见?
杨桂花觑一眼顾莞宁疑惑的表情,笑着解释道:“不是见面就行,是让你俩相亲,你觉得咋样?”
顾莞宁:“……”
顾莞宁:“?!!”
顾莞宁说话都开始不利索了,“婶子,您……您不是,寻我开心吧?”
“那哪能?”杨桂花笑呵呵的,“婶子是认真的,但这只是婶子的意思。”
话是这样说,顾莞宁也没有被安慰到,顿时如坐针毡慌乱起来。
怕把人给吓跑了,杨桂花忙说:“真的只是婶子的意思。婶子就是琢磨着,你看程老三也到了年纪,可是一直没个对象,我跟你冯大娘多少年的老姐妹了,忍不住一块操心。”
“这不赶巧老三救过你几回,婶子觉得你跟老三还挺有缘分,就过来问问。你要是愿意,咱就见见,不愿意也没关系,婶子绝对不把这事往外说。”
顾莞宁慌里慌张,下意识就想开口拒绝,但是理智在这一瞬间冒出来。
她不能拒绝得太干脆。
“我……”顾莞宁扭着两手,低头闷声道:“我想想。”
杨桂花顿时笑开来,“哎!”
“你好好想不着急。”记着冯秀芝的嘱咐,杨桂花道:“顾知青不用想别的,老三救你是一回事,你愿不愿意跟他相亲又是一回事,千万别掺和到一块去。”
“老三是个有本事的,这么年轻就当上了营长,等到年纪部队安排转业,不管进厂还是进公安局都有前途,你说呢?”
顾莞宁嗯嗯啊啊地点头,实则心里在盘算该考虑多久,考虑完了以后又该找什么理由拒绝?
**
魂不守舍地晃悠回知青院,顾莞宁捧着抄写的课本开始发呆,她一页也看不去。
真的只是桂花婶子的意思吗?冯大娘知不知情?程营长呢?
她如果拒绝,会不会得罪桂花婶子和冯大娘?那以后在前进大队的日子会不会很难过?
把脸埋进纸张里,顾莞宁心头满是烦躁和纠结。
正在心烦意乱的时候,徐文理又突然出现,“莞宁,是有什么地方看不懂吗?”
顾莞宁:“……”
小学一年级的课本她会看不懂?徐文理问这话是认真的吗?徐文理肯定又想给她挖坑!
顾莞宁翻了个白眼,抬起头来,不客气地呛回去:“嗯,看不懂,就你能懂,你可真是个大聪明。”
徐文理嘴角和煦的笑意僵住。
一旁郑妙琴眼神里的嫉恨化成错愕。
顾莞宁她怎么敢?
本来心情就不好,顾莞宁懒得跟徐文理耍心眼打机锋。
不过不得不说,果然建立在别人痛苦上的快乐质量就是高,顾莞宁胸口的那股郁气立马就消散了不少。
院里的知青三三两两凑成堆看课本,听见顾莞宁的话,好几个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顾知青这话说得可真有意思,说是夸奖吧又挺不对味,莫名带着股阴阳怪气。
郑妙琴也奇怪,刚才还在嫉妒顾莞宁,现在又开始为徐文理打抱不平。
“顾知青你也太不识好歹了,徐知青只是关心你,你倒把徐知青的好心当成驴肝肺。”
顾莞宁一手托腮,懒散地瞥一眼郑妙琴,嗤笑一声,掐着嗓子道:“妙琴姐姐,你怎么每次都帮徐知青说话?别人不见帮,偏帮徐知青,姐姐看我是哪里不如他了?不如他貌美?不如他金贵?还是不如他更得姐姐欢心?”
阴阳怪气么,她有一套的。
院里的知青听得眼睛都直了,嘴大张着,呵呵呵地抱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而郑妙琴和徐文理两人脸色涨成了猪肝色,哆嗦着嘴唇,竟是连发出个音节都难。
徐文理又气又难堪,脸上的淡定从容不复存在,猛地站起来,一甩手冲回了宿舍。
郑妙琴愤愤瞪了眼得意洋洋的顾莞宁,捂着脸跑出知青院。
柴瑞云悄悄给顾莞宁竖了个大拇指。
赵红英一边笑,一边提醒,“当心那两个人记恨你。”
出了口恶气,顾莞宁心情好上不少,捧着课本开始装模作样地读起来,回道:“不这样说他们就不记恨我了?”
只是希望这次徐文理能长个记性,别再来招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