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砚洲:“为什么觉得我会后悔?”
顾莞宁觉得自己有必要说清楚,“我让你寄信是寄去阳市的林场,你知道为什么吗?”
程砚洲低头看着顾莞宁的眼睛,“林场里有你认识的人。”
顾莞宁点点头,“我的家人,外公、我大舅、我二舅都在阳市的林场,他们是坏分子。”
程砚洲皱眉,“可你不是。”
“他们跟我断绝了关系,所以我不是。”顾莞宁偏头,避开程砚洲的目光:“你说你想跟我结婚,你就不怕被连累吗?”
当初外公被举报下放,远嫁到海市的大姨也受到牵连,升职的机会没了,还被趁机上位的对手打压。
大姨父也在冷板凳上坐到现在。
也因此,周家的老爷子老太太一度想让大姨父跟大姨离婚。
顾莞宁低头盯着脚尖。
沉默的气氛在此时蔓延。
久久没有听到上面的声音,顾莞宁抿紧唇角,人之常情而已。
她抬脚要退开。
程砚洲立马向前一步。
顾莞宁:“……”
她又后退。
可是只要她往后退,程砚洲就往前。
顾莞宁:“?”
顾莞宁干脆转身,跨了一大步,回头恶狠狠盯着程砚洲。
程砚洲面无表情,轻轻松松迈一步就又到了顾莞宁跟前。
顾莞宁气得胸口不断起伏,质问:“你什么意思?”
是不是在嘲笑她腿短?
程砚洲不说话。
顾莞宁干脆往旁边跨一步,不等程砚洲动作,她竖起手掌,怒道:“你不许动!”
程砚洲收回刚抬起的脚,转过身体,看着顾莞宁道:“我家是八辈贫农,别人说的根正苗红,你跟我结婚,就不用担心成分问题。”
听见这话,顾莞宁疑惑地上下打量自己。
她也不是什么天上仅有地下绝无的仙女吧,这都没把程砚洲想跟她结婚的想法打消?
先前这人死活要自己再想想,现在又不管说什么都打定主意跟她结婚。
冯大娘说得可真对,程砚洲这性子简直太古怪了。
古怪到顾莞宁不禁怀疑,要是天天跟这人待在一起,她怕是要被气得英年早逝。
顾莞宁问:“你不觉得这么简单就说要结婚太草率了吗?”
程砚洲:“不草率。”
“早就有这个想法。”
顾莞宁:“?”
“早就,是多早?”
她记得两人认识才不久吧。
程砚洲动了动嘴角,把几乎脱口而出的话咽下去,换成:“你第一次来我家。”
顾莞宁回忆片刻,不记得自己那天跟程砚洲有太多交流。
程砚洲引导:“送你回知青院,你跟那个戴眼镜的男知青辩论,我在外头都听到了。”
“你听到了?”顾莞宁记起来,“你还没走!”
“你说你不觉得乡下人都见识短浅无知贪婪。”程砚洲说了个七七八八,证明他确实听到了。
顾莞宁挠头,“你就因为这件事喜欢我?”
不是因为她长得好看。
程砚洲回:“不止。”
“但要具体形容,我没办法。”
顾莞宁瞬间就放心了,她差点就以为程砚洲是单纯看脸才喜欢她的。
虽然她也喜欢长得好看的。
“但是结婚不是件简单的事情,还要考虑很多别的条件。”
“还是之前的话,如果发现不合适却依旧结婚,那结婚以后肯定经常闹矛盾。”
上辈子她父母是相亲认识的,认识不到一个月就结婚领证,结婚后几十年如一日恩爱。
但也有人相亲结婚,却很快感情破裂,但是不得不为了家庭子女强行生活在一起。
程砚洲尊重顾莞宁的想法,“你觉得相处多长时间能发现合适不合适?”
顾莞宁伸出三根手指头。
程砚洲心中稍松,“三个月?”
顾莞宁摇头,想了想,又合上一根手指。
程砚洲:“!”
他皱起眉头,“两年?”
“不行!最多半年!”
顾莞宁讨价还价,“一年。”
“最迟三个月。”程砚洲忍不住把最开始的打算说出来,“我还有不到四个月的假期,打报告申请结婚至少也要半个月。”
“你说的,我年纪大,不能再等了。”
顾莞宁小声嘀咕,“我什么时候说你年纪大了?”
“三个月也可以。”顾莞宁想了想,回道:“但是我得给家里打个电话告诉他们一声。”
程砚洲:“明天去?”
“你好像很着急?”顾莞宁疑惑。
程砚洲心里火烧火燎,面上却故作淡定,“你不是要寄信吗?明天一起。”
顾莞宁点头,“那就明天。我饿了,我们回去吃饭吧!”
这次没有疯狗挡路,一路很顺畅地回到程家。
午饭前,外出的程砚江一家从队小回来。
从冯秀芝那里得知程砚洲和顾莞宁事成,杨碧兰又是震惊又是高兴。
老三可真是能耐了啊!
午饭极其丰盛,这次顾莞宁不管左右手边都是大鱼大肉。
程砚洲端了碗米饭过来,放到顾莞宁跟前。
环视一圈,顾莞宁看别人跟前都是馒头,只有她是大米饭,觉得挺不好意思。
她悄悄侧过去问程砚洲:“只有一碗米饭吗?”
程砚洲站起来夹一只馒头,坐下回道:“他们不爱吃。”
“对!”程长河突然说话,声音还特别大:“我们都不爱吃米饭,那玩意儿吃不饱,不如馒头顶饿!”
冯秀芝在桌下踹他一脚,老大嗓音是想吓唬谁?
“莞宁你吃自个的,别管他们。”
程砚洲也点头,盛一碗豆腐鱼汤给顾莞宁,“吃吧。”
这次也不像上次一样安静,饭桌上不时有人在找话题说话。
程砚江说起队小开学,说知青试讲,说人山人海,还说公社会计下午会来。
接到婆婆的眼神,杨碧兰瞅准机会从程砚江说话的空隙里找准机会,开口问:“莞宁啊,你跟老三啥时候准备结婚?”
“老三是不是该准备跟部队打申请了,这眼瞅着你也没剩几个月的假期,结了婚好让莞宁跟你一起去阳市随军。”
顾莞宁:“……”
程砚洲清了清嗓子,“不急,莞宁还没把事情告诉家里人。”
“哦对对。”冯秀芝一拍脑袋,“改天是不是得给家里去个电话?要不莞宁你跟老三再去照相馆照张相,给你家人寄过去让他们瞅瞅。”
程砚洲:“明天就去。”
冯秀芝简直笑成了花,“明天好!到时候你们小两——”
程砚洲重重咳嗽一声打断他娘的话,“顺便告诉二姐和老四。”
冯秀芝轻轻拍了下嘴角,差点说秃噜嘴了,“叫他俩放了假回家,都让莞宁见一见认认人。”
午饭确实丰盛,挨个菜盘子夹过去,顾莞宁就能吃个半饱。
程长河不停地劝饭,“丫头吃肉,这老三半夜起来炖的。”
“丫头吃鸡蛋,这老三去鸡窝里头捡的。”
“丫头吃鱼,这老三昨天跑去县城东边买的,新鲜的肉特别嫩。”
程长河每劝一道菜,程砚洲就用勺子盛半勺到空盘里端给顾莞宁。
是的。
程家人每道菜的分量单位都是盆。
夹菜不用筷子用勺子。
顾莞宁:“……”
上一次来没见识,只有零星几个菜用盆装。而这次有几个菜是几个菜,都用大盆盛着。
顾莞宁吃到最后,恨不得学着大石头样子松松裤腰带。
吃完饭,程砚洲送顾莞宁回家。
顾莞宁站在家门口,“其实你完全不用送。”
毕竟两家就隔着不到二十米。
程砚洲:“顺路。”
“晚上想吃什么?”
顾莞宁抬手揉揉肚子,刚才吃得太撑,长河叔太会劝饭了,她又不能不捧场。
“我不想吃。”
程砚洲一脸严肃,“怎么能不吃饭?”
顾莞宁刚张口,程砚洲先她一步,“饭可以晚点吃。早上有剩下的肉馅,能给你包一顿饺子。”
顾莞宁打了个哈欠,“我困了。”
程砚洲帮她推门,“早点休息。”
顾莞宁挥挥手进去。
门是开着的,柴瑞云在家,但是赵红英不在。
柴瑞云从厨房冒头,笑着问:“咋样?你答应了没?”
顾莞宁点点脑袋,“红英姐呢?”
“她还在队小忙活。”柴瑞云回屋端了碗清汤挂面出来,拉着顾莞宁问:“那你跟程营长啥时候结婚?”
顾莞宁纳闷,“怎么刚开始就问这个?”
“那不然呢?”柴瑞云吸溜一筷子面条,满脸不解,“我听说程营长年纪不算小,他肯定急着结婚。再说你俩都处上了,结婚也是早晚的事。”
顾莞宁忍着困意,坐直了身体,问:“那如果相处的时候发现不合适呢?”
“让他改呗!”柴瑞云吃得头也不抬,“快饿死我了,早晨饭都没吃就开始忙活。”
“那他要是改不了呢?”顾莞宁不理解,“那什么情况下,两个对象会分开不结婚?”
柴瑞云抹抹嘴,面上疑惑,“你问这个干嘛?”
顾莞宁:“……好奇。”
柴瑞云想了想,说道:“除非,男方身体有问题,或者两家商量彩礼和陪嫁的时候没谈妥。不过一般疼孩子的人家不会因为没谈妥就婚事作罢,传出去不好听,再找也不好找。”
“那,那要是男方出轨……不是,是找了别的女同志还瞒着对象,那他对象不退婚吗?”
柴瑞云沉默两秒,示意顾莞宁靠近,小声说:“一般都是让男方跟那女同志断了,然后在彩礼上补偿女方。你也知道,哪怕这种事情过错全在男人,可最后遭罪的都是女同志。”
“不过那是别人,我如果碰到那样的人,我不止要跟他断了,我还要找人去打他一顿。”
“我可咽不下那口气,太憋屈了。”
顾莞宁眉眼一松,笑逐颜开,“瑞云姐霸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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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据说公社书记去了队小听课。
听完一节课,书记站在讲台上发表了重要讲话,对前进大队小学的发展表达了深切的期望,鼓励前进大队干部和队小老师热爱工作,热情为队小奉献,为国家建设培养人才。
顾莞宁揉着眼睛醒过来,拿过手表一看,已经是下午快四点了。睡得脑袋有些懵,眼前晕乎乎的,顾莞宁躺回去打算再睡会儿。
外面坐在墙角下的程砚洲起身,听见动静敲了敲窗框,“起了吗?”
程砚洲来做什么?
顾莞宁一瞬间睁开眼。
盯着房顶两秒反应过来——
对了,她好像也是有对象的人了。
不情不愿爬起来,穿上外套,顾莞宁推开窗户,哈欠连天。窗户一开,外头风吹进来,顾莞宁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程砚洲过去挡住风口,把窗户掩了掩。盯着顾莞宁桃红的小脸两秒,他眉头皱起,“还困?”
顾莞宁点头,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声音带着鼻音,“嗯。”
“是不是发烧了?”程砚洲抬手,用手背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没烧。”
“那就不能再睡了,晚上该睡不着。”
顾莞宁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细密的睫毛上挂着泪珠,“不会。我就是睡一个白天,到了晚上照样能睡着。”
程砚洲沉吟,“是不是不正常?”
顾莞宁瞪着困顿的眼睛,刚醒来语气软绵绵地反驳,“你才不正常!”
程砚洲笑笑,“是有点。”
顾莞宁:“……”
承认自己不正常的人多少是有点不正常在身上的。
“哪里不正常?”顾莞宁十分好奇,视线肆无忌惮地流连在程砚洲脸上。
所幸程砚洲脸黑,脸色如何一般看不出来。
程砚洲伸手,手心朝上,看着顾莞宁。
顾莞宁眨眨眼睛,看看程砚洲,又看看那只大手,把自己的手放上去。
程砚洲轻轻握住,“传我点睡意,我睡不着。”
顾莞宁:“……”
不给!
她想起中午程长河说的,问:“所以你真的大半夜睡不着,起床剁肉馅?”
程砚洲点头,“嗯。”
顾莞宁确认了,“你这是病,得治。”
“长期失眠影响身体健康,会使记忆力下降,注意力不集中,据说还增加老年患痴呆症的风险。”
程砚洲:“……”
他挺好奇,“你是怎么知道的?”
顾莞宁:“书上看的。”
她们那个年代,哪个年轻人不是左手熬夜追剧打游戏,右手中药枸杞健身卡。
这种烂大街的知识三岁小孩都知道。
程砚洲:“我听大队长说,你下乡前明明有机会进大学念书,为什么没去?”
“那可有太多原因了。”顾莞宁说着,话头一转,“你胳膊一直抬着不酸吗?”
“不酸。”程砚洲懒懒道:“我还不困。”
你要困了才有假。
顾莞宁心中腹诽。
她没好气道:“你直接说你想占我便宜就是。”
程砚洲不同意这个说法,“不是占便宜,我是你对象。”
顾莞宁认输,她根本抽不出手来。程砚洲握得不紧,但就跟戴镯子似的,卡在那里出不来。
她有气无力地出声:“你好歹让我洗把脸,你觉得我这样能看吗?”
程砚洲认真打量小知青,点头道:“好看。”
顾莞宁:“……”
她脸颊微红。
别以为说好话就能改变他的不良居心。
她伸出另一只手,“给你换一只。”
程砚洲没接,也松开另一只。
“我去给你热毛巾。”
顾莞宁爬下炕,打开门,把毛巾和水盆递给程砚洲,“你要回家接热水吗?”
程砚洲:“厨房有。”
顾莞宁抓住他的袖子,“你烧的?”
程砚洲点头:“嗯。”
眉心蹙起,顾莞宁觉得这样不行,她委婉道:“虽然红英姐和瑞云姐没说,但是如果你以后经常来,会让她们不方便。这间院子是我们三个一起租的,不是我一个人的院子,我也得尊重她们两个的意见。”
前几天程砚洲只是饭点才来送饭,再往前他都在院子外头,但是今天却来得很早。
她怕以后都是这样。
“我注意。”程砚洲想了想道:“今天看她们离开才进来,下工前我就走。”
顾莞宁抿抿嘴角,说起来没什么,可她依旧觉得不合适,“还是别了,以后我去你家找你吧。”
程砚洲诧异,“我家?”
顾莞宁点头道:“嗯,大娘家。”
“那今天去吗?”程砚洲问。
顾莞宁想睡觉来着,但是程砚洲……
“去。”
他简直太磨人了。
擦擦脸,顾莞宁换上毛衣毛裤,套上顾鹤庭寄来的军大衣,戴上帽子,扎了两个宽松的麻花辫,蹬着二棉鞋,提上鸡蛋糕出屋。
看到她这身,程砚洲:“……”
他上前给顾莞宁扶了扶帽子,帽子压得眼睛都看不清楚了。
程砚洲问:“马上进六月份,穿这么多不热吗?”
顾莞宁摇摇头,帽子又掉下去,她抬手扶了扶,“不热,一会儿太阳下去天就冷了,我这叫有备无患。”
穿这么多,程砚洲都担心把小知青压坏了。那帽子老大一个,能装顾莞宁两个脑袋,戴上之后越发显得脸小。
锁上大门,顾莞宁和程砚洲溜达着去了程家。
大街上还是没什么人。
程家人也不多,就冯大娘和丽丽和小石头。
见顾莞宁过来冯大娘立马招呼着泡了红糖水,又听说起以后都来这边,冯大娘说:“莞宁你别怪老三啊,我是看柴知青出了门才叫老三去找你的。”
“不过来咱家也好,咱家院子宽敞,啥时候还都有人。”
“吃花生不,昨天大娘刚晒了花生。”
冯秀芝冲丽丽和小石头招手,“过来跟你们顾姨说说话。”
丽丽和小石头哒哒哒跑过来,“姨姨。”
顾莞宁摸摸孩子的脑袋,撕开油纸包,把鸡蛋糕分给她们两个。
丽丽和小石头仰头看程砚洲,等程砚洲点头才接鸡蛋糕。
“谢谢姨姨。”
冯秀芝端了花生过来,见两个孩子捧着鸡蛋糕小口啃,她又进屋拿出来包红枣。
“吃这个,女同志吃这个好。”
看了好几眼顾莞宁头顶的帽子,冯秀芝问:“莞宁你不热啊?”
顾莞宁摇头,“不热。”
冯秀芝担忧地问:“是不是落水还没养好呢?”
她瞧了眼自己穿的,单衣外头就加了件薄外套,再看看顾莞宁穿的,哪怕大雪的时候穿出去都行。
程砚洲剥花生放到顾莞宁跟前,闻言他抬头,“找老大夫瞧瞧?”
“你知道哪里有门,你去找。”冯秀芝二话不说就开始张罗,撸起袖子:“我去熬锅姜汤,再放些红糖,莞宁你趁热喝一碗袪祛寒。”
说着她就进了厨房。
顾莞宁偏头去看程砚洲,“看了大夫要吃药吗?中药还是西药?”
“八成要吃。”程砚洲抬眸,“你怕吃药?”
顾莞宁整张脸皱起来,眉头撇成八字眉,“中药苦。”
程砚洲:“得病难受。”
顾莞宁哼一声,“你太残忍了!”
程砚洲抬手替她理理耳边的碎发,“给你买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