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程砚洲进厨房准备早饭。
掀开锅盖,里面的饺子消失不见。
他就知道二哥顾鹤庭回来了。
视线转动,程砚洲看到饭桌下面一堆包裹。
不急着去翻。
他先淘米煮粥,和面烙葱油饼。
家里多了个能吃的。
舀面粉的时候程砚洲迟疑两秒,又多添了一瓢。
在灶膛里埋上几根红薯,由火烧着,程砚洲转身回卧室。
他刚躺下。
柔软带着馨香的人儿就怀里钻。
顾莞宁小声嘟囔:“冷。”
程砚洲用带着胡茬的下巴蹭了蹭她的脸颊,“醒了?”
顾莞宁拧着眉往一边躲,却始终没有睁开眼。
“二哥回来了。”程砚洲道。
顾莞宁还是闭着眼,开口嗓音沙哑,“本来还想吃煎饺的。”
“他是不是把饺子全吃完了?”
想起拿红薯时陷下去的一个坑,程砚洲寻思着,恐怕那碗饺子还不够吃。
听到她的声音,程砚洲下炕倒了杯温水过来,“润润嗓子。”
喝过水,顾莞宁揉着眼睛坐起来,“咱们今天回营区吗?”
程砚洲道:“看二哥什么时候醒吧。”
起床洗漱。
早饭挪到了卧室屋里吃。
顾莞宁卷起一张葱油饼,小心翼翼地夹了两根呛菜丝送进嘴里。
就跟尝炸·药一样,味道特别刺激。
其实吃多了感觉还不错。
程砚洲还搁那教她,夹起一大筷子呛菜丝卷进饼里,张嘴咬一大口,完了再喝口粥。
全程他都面无表情,眉头都没皱一下。
顾莞宁:“……”
不止呢,她竟然看出了一丝享受。
自认为只是个普通人。
所以顾莞宁对程砚洲带着邀请的暗示充耳不闻。
虽然她吃大蒜,但她还不吃香菜呢。
吃完饭,顾莞宁猫着腰到厨房另一边的隔壁屋前。
先喊了几声‘二哥’,没听到回应她才轻轻推开一丝门缝,又冲里面喊了几声。
“二哥,吃饭了!”
人依旧没应声。
但还是有动静的。
比如,仔细听才能听到的细微的说话声。
顾莞宁捂嘴偷笑,小跑到厨房门口喊程砚洲:“你过来听一下,二哥好像在说梦话!”
程砚洲跟她过去,开了门缝后捂住顾莞宁的眼睛,“你别看。”
顾莞宁扒拉下他的手掌,“我不怕长针眼。”
再说就那么条缝,还不如她一根睫毛长,能看到什么?
程砚洲:“……”
他攥紧媳妇儿纤细的手,“那你不怕我吃醋么?”
闻言,顾莞宁沉默。
该说不说,她好像还没见过程砚洲吃醋。
就挺想看的。
摇摇头,顾莞宁把这个想法晃走。
不看就不看吧。
程砚洲也没看,他只开了条缝听声音。
虽然他根本也不想听声音。
“他说,‘饺子不够,再来一盆’。”
“……他还说,‘牛肉不够,再来两斤’。”
程砚洲表情麻木:“他嫌弃咱家的红薯不够甜,皮厚还没什么肉。”
程砚洲:“……”
顾莞宁:“……”
他看着她,她看着他。
顾莞宁觉得,顾鹤庭不愧是她二哥。
因为她也觉得新买的红薯不够甜。
她点头,一脸认同:“下次我们换一家买吧。”
程砚洲:“……听你的。”
到了中午顾鹤庭还没醒。
顾莞宁夹起一筷子菜,又放下,转身跑去隔壁敲门:“二哥!起床——!”
再不起床就来不及回营区了。
市里的院子确实宽敞。
可是大冬天光秃秃的没什么看头,想晒太阳,太阳没晒到风就先往脖子里灌。
再说,厕所隔了一条街很不方便。
舒适度严重比不上营区宿舍。
屋里顾鹤庭翻了个身。
两秒后他直挺挺坐起来,大声道:“把饭给二哥送进来!”
顾莞宁:“……”
你当你是老太爷呢!
顾鹤庭等了半天没等到饭菜送来手上。
他穿上鞋,叹口气,颠颠儿出门去厨房。
“吃得啥?”
从外面进来,顾鹤庭搓搓手,紧一下大衣领子。
一屁股坐到饭桌前,他视线扫过饭菜,满意点头。
“顾小晚给二哥拿个盆。”
顾莞宁:“……”
她把另一边准备的碗筷挪过去,“要不要给你拿个桶?”
顾鹤庭煞有介事地点头,“有的话来一个。”
顾莞宁:“……”
她真诚发问:“你回京市半个月都没吃饭吗?”
顾鹤庭捧着碗,筷子一伸夹两只馒头,又一伸夹了半盘醋溜土豆丝。
那盘醋溜土豆丝一看就是放醋多了,盘底全是醋汤,颜色还有些黑。
有几根都焦了。
绝对是新手炒的。
顾鹤庭往嘴里猛塞,那味道冲得他面目扭曲,连忙咬了口馒头中和。
不过这味儿才对啊!
程砚洲不着痕迹地瞪他。
净抢媳妇儿给自己炒的菜。
腹诽完,程砚洲把土豆丝往自己这边挪了挪。
两口解决一个馒头,顾鹤庭这才回顾莞宁刚才的话:“吃了,顿顿不是鱼就是肉,还吃了烤鸭。”
“刚出炉的烤鸭冒着油花,皮酥肉嫩,裹上春饼我自个就吃了两只。”
听着二哥讲述他半个月内在京市的美食奇遇,顾莞宁顿时感觉嘴里的回锅肉不那么香了。
她抬头看着程砚洲。
程砚洲被看得如芒在背。
他小心翼翼开口问:“是吃饱了吗?”
有过几次完美复刻的经历在。
程砚洲的厨艺在顾莞宁心里接近无所不能。
“你会烤鸭吗?”
两只大眼睛闪着期待的光芒。
程砚洲:“……”
个人而言,他并不想让喜欢的人失望。
但烤鸭这道菜确实也超出了他的能力。
“普通的烤鸭可以。”
这话出口,程砚洲就见对面那双漂亮眼睛里的光芒逐渐变暗,他立马改口:“我可以试试。”
趁两人都停筷子,顾鹤庭夹菜夹出了无影手的感觉,几盘菜都进了他的肚子。
可是吃着吃着他就觉着味道不太对。
顾鹤庭陷入深深的疑惑,他吃的真的是人吃的饭菜吗?
为什么怪怪的?
不过这不耽误他在听到程砚洲说要烤鸭后发出无情的嘲笑。
“哈哈哈哈!”
“程老你要是能做出烤鸭来,我跟顾小晚都随你姓。”
程砚洲面无表情扫他一眼。
进她们家户口本的机会不多,首先得自降一辈才行。
顾莞宁两手托腮,“二哥,你觉得程鹤庭,好听吗?”
顾鹤庭:“……”
他就说了那么一句,这都开始护上了?
顾鹤庭气呼呼地放下筷子:“还想不想吃烤鸭了?”
“饭店大厨亲自烤的,几十年的功力,能迎外宾的水平!”
杏眸唰一下比头顶的灯泡还亮。
顾莞宁腾一下站起来,刚想动作却顿住,“二哥,过了这么多天的烤鸭还能吃吗?不会都长毛可以送去实验室了吧?”
顾鹤庭扯起嘴角,得意一笑。
“呵,你二哥这次是坐专线来的,新开的专线,提速两倍。”
原本从京市到阳市的火车应该是天多一点,提速两倍后就是一天半。
假如烤鸭是出发前才烤好的,那么……
顾莞宁像阵风似的飘到顾鹤庭身后,殷勤地给他捏肩。
“二哥,这力道合适吗?”
顾鹤庭往后仰着,眯起眼睛,手一摆不客气地使唤:“再重点!”
看他这样,程砚洲手痒了。
他上前拉开顾莞宁,“我知道那些包裹在哪儿。”
原本在桌底下,他嫌占地方就挪到角落里去了。
本想等媳妇儿醒了让她翻,后来就给忘了。
“哪里?”顾莞宁立马把顾鹤庭抛到脑后去,兴冲冲跟程砚洲去墙角翻包裹。
“晚饭我们就吃烤鸭吧,凉了肯定不如刚出炉好吃……不知道有没有春饼……”
注视着两人仿佛旁若无人地交流烤鸭怎么分,顾鹤庭:“……”
他知道自己大势已去。
但还是不甘心地冒出声刷存在感:“我还带了别的,小晚你问我我就说。”
顾莞宁高傲地瞥他一眼,“我都看到了。”
没办法,唯一的筹码根本没上保险,顾鹤庭搓着手硬挤过去。
“我还给你带了巧克力,还有奶糖,驴打滚啥的也都有,芝麻糖、麻酱、辣椒油……还有一兜新鲜的蔬菜。”
看到红彤彤的西红柿,顾莞宁眼睛都直了。
以及各种绿叶菜。
她当即都想好了接下来几天的菜单。
顾鹤庭在一旁道:“咱们晚上吃火锅吧。”
程砚洲把菜都搬出来,打算洒点水补充水分。
闻言他道:“没带那么多钱。”
本来就打算住两天的,拢共带了不到块钱。
现在买块肉都不够用。
看着顾莞宁,顾鹤庭拍着胸脯大方道:“我有!”
听到这话,顾莞宁头一抬,手一伸,白净的手心朝上:“交上来。”
程砚洲在一旁憋笑。
顾鹤庭则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我的压岁钱也得上交吗?”
顾莞宁同样不敢置信,“你都二十四了还要压岁钱?”
就差直说你脸皮真厚。
虽然顾鹤庭真脸皮挺厚。
与此同时,程砚洲只感觉心口同样中了一箭。
他被误伤了。
他也领了压岁钱。
他还二十六了。
顾鹤庭敢怒不敢言,他还想装一段时间阔少爷的。
回想起在京市,几个发小抬手就是大团结。
只有他,买根糖葫芦都得抠搜地数硬币,看电影他都得迟疑着要不要买包瓜子。
当时他都不敢看旁边小伙伴震惊的眼神。
顾莞宁看着顾鹤庭。
顾鹤庭看着顾莞宁。
两个人无声地拉扯。
他一脸不舍加委屈,挣扎道:“压岁钱,保平安的。”
“所以你才要给我!”顾莞宁正经又严肃,“到了我手里你才花不出去,花不出去的压岁钱才能保平安。”
程砚洲点头,他向来无脑支持媳妇儿,“我也交了。”
闻言轮到顾鹤庭震惊,他扭头看着顾莞宁:“他也有压岁钱?”
顿了顿,他问顾莞宁:“你给的?”
程砚洲脸黑了。
说得他好像多孤寡似的。
就算在南河县,他长这么大也每一年都有压岁钱。
顾莞宁摇头:“才不是,是江伯伯给的。”
顾鹤庭眼睛一亮,追问:“有我的没?”
顾莞宁疑惑:“你都不在,也没去拜年,为什么要有你的?”
她晃晃手心,催促道:“快交上来。”
还是回到这个话题,顾鹤庭见躲不过去,不情不愿地去翻行李。
他的压岁钱藏得极其隐蔽。
在小毛毯裹着的大衣兜里的……
翻开大衣前,顾鹤庭扭头对顾莞宁说道:“你转过去。”
顾莞宁:“?”
转过去万一顾鹤庭偷摸留下几毛钱怎么办?
顾鹤庭坚持:“你不转,我不拿。”
顾莞宁:“你觉得你还有别的选择。”
说这话时,她往旁边程砚洲身侧靠了靠,程砚洲配合她点头。
这表示,两人是一伙的。
顾鹤庭:“……”
他把大衣塞回去,态度也很明显,“那我不拿了。”
“只是让你不看,没说不让程老也转过去。”他解释。
顾莞宁狐疑的眼神上下打量他。
“你……”
转头,她看了看程砚洲,又转回去问顾鹤庭:“二哥你该不是想贿赂程砚洲吧?”
顾鹤庭翻了个白眼。
这表示,他哪怕好东西自己独吞了撑死,也不会分给程老一丝一毫。
因为他熟知这个妹夫的本性,绝对会毫不犹豫出卖自己。
顾莞宁只好转过去。
靠着程砚洲,她小声说道:“你看仔细了,一个硬币也别漏。”
程砚洲沉默地点头。
虽然他不觉得顾鹤庭的压岁钱里会有硬币。
想法刚冒出头就被击散。
……结果真的有?!
一枚质量极轻的硬币滚到地上。
程砚洲深深的沉默了。
视线一转。
落在了裹着压岁钱的东西上。
他又深深的沉默了,也清楚地明白为什么顾鹤庭不让看。
程砚洲都不敢深吸气,他默默从顾鹤庭带的点心里拆下一张油纸。
待会儿用来放钱。
否则他怕脏了手。
是,臭袜子是大多数人会选择的藏钱的地方。
但不会选择乌黑了半只,只留顶上那一截儿白色……准确说是泛着黄色的白色脏袜子。
很脏。
程砚洲亲眼所见。
“你……”程砚洲艰难开口:“去训练前,你都在自己宿舍吃饭吧。”
顾鹤庭仇视他,“我交了伙食费的。”
余光瞥见了脏袜子的顾莞宁还处在深深的震惊中。
她震惊,为什么都穿得那么寒碜了,脚指头的地方竟然都没有破洞?!
二哥也太厉害了!
同时她也疑惑。
这说明二哥有在好好剪脚指甲,绝不会让指甲顶破袜子。
但那只袜子却又那么脏……
所以二哥到底是爱干净还是不爱干净?
他好矛盾。
以前能看透二哥。
现在顾莞宁却看不透了。
性格竟然这么拧巴?
二哥,藏得很深啊。
等程砚洲用油纸包好带着浓烈气息的一堆钱,顾莞宁装作什么也不知晓,平静地接了过来。
然后她道:“吃火锅可以,你们两个……算了,二哥你在我这儿拿钱,跟程砚洲去买食材。”
“买完食材,咱们回营区吃。”
被委以重任,顾鹤庭顿时支棱起来。
挺直腰背,他用不屑地余光瞥了眼程砚洲。
看吧,果然这种财政大事小晚会选择他这个亲哥,毕竟是自己人。
程砚洲半点不羡慕。
只要不经手那个钱,一切都好说。
顾鹤庭一阵耀武扬威,非要从顾莞宁口中听到夸奖的话。
他装作难担大任的样子,作势要推辞,“不行吧,怎么要我拿钱?不给程老吗?”
顾莞宁:“……”
你自己不清楚吗?
她心底一顿输出,面上却一副刘备托孤对亲二哥全然信任的神情,“二哥,你忘了你算术好。”
顾鹤庭:“……”
他知道了,顾小晚在忽悠他。
脑子一转,他怒了,“顾小晚你偷看!”
顾莞宁面无表情:“……你不要说得那么难听。”
“至少说完整了:‘我偷看你从黑脏脏的袜子里拿钱’。”
顾鹤庭心虚地解释:“我洗过了,干净的。”
许是这句话给了他自信,塌下去的胸膛又挺起来。
“你别看它脏,那只是洗不下,它心灵还是美的,再穿上俩月不成问题。”
“咱们穷人,没那么多讲究。”
顾莞宁和程砚洲齐齐沉默。
试问,能让人幻视有臭味的袜子,哪怕它洗过,它也不干净了。
别人穿袜子越穿越薄。
你那袜子越穿越厚,还给上层光面,穿包浆喽。
无论顾鹤庭怎么解释,顾莞宁和程砚洲都不愿拿手碰一下那个钱。
气得顾鹤庭甩下程砚洲,拿了钱一个人要去肉铺割肉。
关键顾小晚还特别气人,冲着他的背影喊:“二哥,你千万别拿手摸肉,不然我会怀疑你自己贪吃,想独吞!”
顾鹤庭一个脚滑差点儿没摔倒。
本来没什么的,这样一说,他自己都觉得手里的钱……
臭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