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江家,一老下厨做了桌好菜。
笋片腊肉、什锦凉拌菜、韭菜焖烧饼和蘑菇炒肉。
又在小窗口买了几只鲜虾,用瑞云姐带来的海货煮了一锅海鲜汤。
汤里泡上一捆粉丝,撒一把玉米粒,再切两截小甜肠,倒进砂锅里小火焖着。
不多时满屋鲜香扑鼻。
为了遮住这股味道,老太太赶紧搬出熬药的小锅来。
顾莞宁出去这几天都没喝药,按照两天一服来算,她可误了两服。
用老太太的话说,“误了不要紧,这两天补上就行。”
换言之,顾莞宁接下来三天每天都得喝药。
顾莞宁苦着脸。
这么随便的吗?
万一喝多了吸收不了怎么办?
换了药方的药汤比之前更苦,刚开始喝她每次都吐一半,要上午喝一碗下午喝一碗才行。
之前程砚洲管着的时候,喝完药她好歹能吃糖吃果丹皮压一压。
住进江家以后,恐怕那些东西跟吃的药冲突,两个老大夫只让喝水。
短短十来天,顾莞宁的小脸都快瘦了一圈。
把自己的‘顾虑’跟一老一说,顾莞宁就见老太太面上迟疑了。
她正打算一鼓作气,紧接着听老太太说:“你说得对,待会儿喝完药出去跑两圈,发发汗才好吸收药性。”
顾莞宁:“……”
她这是自找苦吃。
捏着鼻子灌下一碗药,顾莞宁赶紧站起来,一边喝水一边掐脖子。
等月月放学回家,老太太一人塞一块鸡蛋糕,挥挥手把人赶出了门。
月月咬一大口鸡蛋糕,猫儿眼亮晶晶地看着顾莞宁。
“小姨你终于回来了,我把后面两篇都背会了,待会儿我给你背!”
顾莞宁也慢吞吞咬了一口巧克力馅的鸡蛋糕,然后慢吞吞点头。
背吧。
痛苦这种东西和快乐不一样。
快乐可以分享,痛苦可以抵消。
看着在前面蹦蹦跳跳的小丫头,顾莞宁决定抵消一下自己的痛苦。
“月月,你拿到练习册了没,写完作业后写两道练练手吧。”
小人儿步子停下。
头顶竖起来的一撮头发缓缓塌下去。
她转身,哒哒哒跑回来抱住顾莞宁的腿。
月月仰起头,表情可怜巴巴,“小姨,我能不写吗?太难了,我一个都不会。”
顾莞宁摸摸她的头,柔声道:“不能不写,不然你和你妈妈打的赌输了怎么办?”
没错,这对爱好打赌的母女身上背着数不清的赌约。
但没有一条赌约,在顾莞宁看来对这小姑娘来说是划算的。
家属院这边有个小操场,四百米一圈。
顾莞宁抡着胳膊,迈着大步,转着走了八圈。
锻炼一段时间,她现在比之前长进太多。
走完八圈回到家,她还能在垫子上接着做五十个仰卧起坐。
上楼冲冲澡再下来吃饭,顾莞宁足足加了两次米饭才作罢。
在江家她向来不敢多盛饭,就怕吃不完再剩下,毕竟没有程砚洲吃她的剩饭。
在江家的日子过得很快,每天看看书教教学生,再去操场走两圈,充实无比。
喝着牛奶吃着肉,药也一顿不落,一个月下来顾莞宁瘦了两圈,但脸色却比之前好上太多。
转眼到了四月份。
清明节,江家一老和表姐谢晓晨要去临市祭祖,当然名义上是串亲。
正值营区小学期中考试前夕。
月月就被留了下来,和顾莞宁回宿舍住几天。
营里没了人训练,宿舍楼的婶子嫂子们都搬着凳子来到外面唠嗑。
小孩儿们就在不远处跑跑跳跳,都是跟月月差不多大差不多高的孩子,才来两天月月就跟人家混熟了。
顾莞宁的生日差不多就是这两天。
上一年过生日就吃了个鸡蛋,连面条都没有。
这次顾莞宁就给自己准备得丰盛了些,早上在食堂买了碗长寿面,中午吃肉包子,晚上吃红烧肉和豆腐炖鱼。
四月底。
瑞云姐寄的包裹陆续送来。
一箱一箱的蔚为壮观。
有果干果脯、腊肉香肠、笋干豆干、糍粑咸鱼,还有一兜鱼面。
东西实在太多,收件人足足写了三个人的名字。
有顾莞宁、谢晓晨和江老太太,三人分别去小窗口才拿回来。
留下小半在江家,大半都搬回了宿舍。
赶巧是营区小学期中放成绩的时候,江明月小朋友的名次猛蹿到班级上游,从之前的三十多名到了第九名。
其中数学九十八分,语文九十三分。
学渣一朝崛起,在家里简直横着走。
本来一老就对小丫头有求必应,这下都快直接上天给她摘月亮了。
天天变着法儿的给做好吃的,给买玩具,还让江家老五找厂子打了一辆小孩子才能骑的自行车。
随着天气日日变暖,江家院里的几棵树抽芽长叶,也引来了许多星星点点的虫子。
那些虫子体积小,简直无孔不入。
关着窗都能爬进屋里来。
到了晚上更是过分。
把灯一开,蚊香点上,一夜过去就是一地的虫子尸体。
拿笤帚扫成一堆扔进火里,噼里啪啦就是一阵响,紧接着就是股肉香味。
偏偏她这阵子正在翻译化学课本第一册最紧要那几章,常常到晚上九点多还得开着台灯。
那些虫子就跟不要命似的往她桌上跑。
受了半个月的折磨,顾莞宁再也忍不了,带着月月那小姑娘又回了宿舍睡觉。
早中两顿在宿舍和食堂吃,晚上在江家吃,吃完再回宿舍睡觉。
五月刚过几天。
吃完晚饭,江家有客上门,找老爷子拿了一堆药。
客人一走。
江老爷子就道:“他们那个比赛快开始了。”
算算时间也就是这阵子了。
比赛到七八月份结束,到时一哥顾鹤庭应该最先回来。
程砚洲还要带团在外面训练俩月,应该是营区秋收后半程才回。
想到这儿,顾莞宁赶紧买了几大盒空磁带,把英语课本后面紧接着两大章的课文都录了一遍,笔记也整理了一沓。
这样等她去了南河县,月月可以跟着磁带和笔记学。
六月七日是月月的生日,紧接着十三是大姨的生日。
顾莞宁早就攒着东西,半月前就收了包裹寄去海市。
月月生日当天,家里三个大人都请了假。
昨晚顾莞宁和她都睡在江家。
清早一家人都起得早早的,看着小姑娘吃下长寿面和荷包蛋,再把人送去学校念书。
中午接回来吃顿好的。
晚上又是顿大餐。
有好吃的,还没有额外的作业,月月小朋友睡觉时的表情都带着微笑。
六月底。
顾莞宁结了第一册的翻译。
整好稿子,交给表姐托她明天去出版社一趟交给柳丽英。
还剩最后一册,顾莞宁打算在程砚洲回来前结束。
顺便将物理课本第一册开个头,她好在去南河县以前跟出版社签下合同。
出版社审稿迅速,没几天就把稿费给寄了过来。
腰包鼓鼓,顾莞宁就想买点什么。
揣着钱票去小窗口转一圈,选了一斤草莓三滚肉肠,顾莞宁去结账,却不见值班的人。
前阵子小吴回乡探亲,现在值班的是小陈。
顾莞宁冲后面小门喊了两声,“小陈,小陈在吗?”
有跟她一样等着结账的嫂子,见一直没人出来,往前两步朝后面仓库探头探脑。
瞄了一圈,还是没见着小陈。
“怪事,这小陈不好好值班去哪儿了?咱还等着买菜回家做饭呢!”
林政委的媳妇儿孙大姐小跑着过来。
见一堆人围在柜台前,她急慌慌站到后边道:“上面有领导来视察,紧急召后勤部过去开会。大家都买了东西还没结账吧,一个个来。”
顾莞宁排在最后一个。
等到她结账,孙大姐道:“待会儿莞宁你跟我一起走。”
结完账,孙大姐把小窗口的门带上,挂了个休息的牌子,然后和顾莞宁结伴去食堂。
顾莞宁直觉孙大姐有话说。
走了一段,周边没什么人的时候,孙大姐开口了。
“他们比赛的第一个阶段已经结束了,团体赛你家程团和你一哥都拿了名次,是指定能提干的。”
孙大姐脸上挂笑。
同是一个团,团体赛拿了名次不止团长能提干,政委也能。
她家老林跟着沾光,再找人活动活动,往上走一走也有可能。
记着这份光,孙大姐提醒道:“你家程团刚升上来,等比赛结束还得带兵练俩月。”
“你一哥刚转过来,一来就拿了名次,现在上面的领导都注意到了。”
“我听说四十九团的团长今年要退了,这一个个上赶着,等比赛结束可有得是人头疼了。”
……
听了一路,顾莞宁糊里糊涂地端着饭盒去了江家。
孙大姐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她对营里这些事可谓一窍不通,就在饭桌上问了问江家一老和表姐。
谢晓晨先道:“能有什么事?名次和能力都摆在那里,升不升、该谁升,领导心里门清着呢。”
真正的领导江师长点头,赞同道:“能在大比中拿名次,可见小程小顾是有真本事的。”
听她们这么说,顾莞宁放心了不少。
再一想想,程砚洲和她一哥勤勤恳恳地训练出任务,进营以来身上没有一个处分,安分又老实,能有什么事呢?
吃完饭,谢晓晨把锅里剩下的米饭盛出来,让顾莞宁带回去明天炒饭吃。
“明天上午我请假在家,带月月去见个长辈,中午她就跟我一起吃。”
顾莞宁点头,“那早上去小食堂吃饭,我把月月领过去。”
领导视察的威力明显。
第一天大小食堂的伙食都上了个级别。
单是粥汤的窗口就有五种式样,有大白粥、红枣粥、蛋花瓜片汤、豆浆和牛奶。
看到牛奶顾莞宁真的绷不住了。
今早营区农场的送奶员收瓶子,说接下来要断奶几天,原来都是搁这儿来了?
在营区农场订牛奶要同时满足级别够和有孩子两个条件,顾莞宁都要蹭月月的,现在不要票拿钱就能买。
她只恨自己带的搪瓷缸子不够大。
买了一缸子牛奶和五个肉包子,再拿出自家腌的小咸菜来,早餐美味又质朴。
吃完表姐就带月月离开,顾莞宁回宿舍继续看书,一边看书一边啃草莓。
七月份的天气已经染上闷热。
昨天去小窗口,顾莞宁本想和小陈说买台风扇的,结果根本没见着人。
现在领导视察期间,她再去说也不知道可不可行。
午饭顾莞宁用昨天的米饭炒了一碗甜肠炒饭。
晚饭她也是自己在家吃的,炒了个蘑菇,蒸一盘辣肠,就着一和面的大馒头,咸香开胃。
吃过饭没多久,表姐就把月月送了过来。
她拧着眉,“月月吵着闹着非要来你这儿,我跟她打赌,说今天在家睡我给她买你那个样的收录机她不要,说给她做你那个样的裙子她也不要。”
软的不行来硬的,谢晓晨拎着闺女要和自己睡一屋,结果她不是踢被子就是要上厕所。
顾莞宁低头看了眼腿边的小丫头。
长了些的头发炸了一脑袋,朝四面八方支棱着,小姑娘脸颊气鼓鼓,背对着门口,眉毛快委屈成蚯蚓样了。
谢晓晨捏了捏眉心,“我就担心,等小程回来她还闹着要跟你睡。”
“才不是!”月月通红着眼眶,气呼呼喊着:“小姨夫又不在,我就要和小姨一起!”
她抱着顾莞宁的腿,一副说什么也不走的架势。
谢晓晨:“……”
她抓住话头,问道:“那你小姨夫回来以后呢,你肯回家睡?”
月月瘪着嘴,不情不愿点头。
点完头,她小声嘟囔:“小姨夫为什么要回来?”
顾莞宁:“……”
啊这?
谢晓晨揉揉眼睛,“我今天也这儿睡吧,我怕她晚上又蹬被子。”
两张床并在一起地方不小,三个人睡还是非常宽松的。
躺下后,谢晓晨道:“我今天带月月去见了我小叔。”
“小晚你应该没见过,我都快忘了自己还有个小叔。”
顾莞宁点头。
那可不。
她都没去过谢家几次。
谢晓晨:“过两天小叔来家里吃饭,小晚你也过去见见吧。”
“小一不在,你替他。”
顾莞宁裹了裹被子,问:“那要带东西吗?”
谢晓晨:“带些山货吧,核桃蘑菇什么的。我小叔一个人住也不做饭,警卫员会炒的也就那么几道。”
这么一说,好像那位长辈也在部队。
顾莞宁一下就联想到这两天的视察。
她问:“表姐你小叔不会是上面视察的领导吧?”
谢晓晨笑着道:“怎么可能?视察的领导都是从京市军区调过来的,我小叔之前都在南边。”
顾莞宁‘哦’一声,“那我去了,还跟以前一样安生吃饭,我主要也没见过。”
没见过倒还其次,更重要的是一点关系也没有。
她又不是她爸妈的亲生女儿,打小也没和谢家来往过。
再说那个长辈又好像也在部队工作,她不好去沾那份关系。
还是等一哥回来让他去吧。
“吃个饭而已。”谢晓晨安慰:“我小叔也是面冷心热,小姑她们从林场转到这里的农场还是他帮忙的。”
这也是她喊顾莞宁过去的原因。
“是、是表姐小叔帮的忙?”顾莞宁震惊道:“我还以为——”
是一哥找了外公的学生帮忙。
“那我还是多准备些东西。”
顾莞宁挠挠头。
“一哥也没跟我说过。”
她现在一点准备都没有。
谢晓晨:“不用准备太多。”
她解释:“上面下了文件说这两年裁军,等比赛结束咱们阳市军区要裁掉至少十万的兵。”
“虽然程团和你一哥指定不在裁掉的名单里,但你送的东西太多,容易落人话柄。”
“我都听表姐的。”
顾莞宁说完,反应了两秒。
那这么说,表姐的小叔就是主持阳市军区裁军的人了。
确实不好太熟络。
但又有份恩情在,这里面的度不好把握。
顾莞宁合上眼。
再一次拿针戳一哥的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