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前,程砚洲和二哥相继被叫过去问话。
两人的问话结束得很快,出来的时候还赶上小吴送盒饭。
检查部接手后,三人的餐食也被后勤部接手,饭钱从程砚洲和顾鹤庭工资里扣,所以目前想吃什么只用说一声就成。
昨晚没睡好,顾莞宁下午扒拉几口饭,喝完药后就躺下休息。
程砚洲端饭回来,她还没醒,也叫不醒。
两个黄色搪瓷饭盆分别装着一荤一素的盖饭。
他挑了木须肉和萝卜条那份吃干净,剩下另一份猪肉粉条和醋溜土豆丝温在炉子旁边,等人什么时候醒了再吃还热乎。
休息前,程砚洲往炉子里添了几块煤球,把火烧大了些。
刚才打外面回来,路过大堂的时候他瞧见外面飘了雪,晚上估计会更冷。
擦把脸洗洗脚他上了床,刚躺下,一个热乎的身体就滚进怀里。
程砚洲立马把人抱紧,低头询问:“醒了?饿不饿,有猪肉粉条和土豆丝,吃几口再睡?”
“不饿,不想吃。”
顾莞宁闭着眼睛打哈欠,“我嗓子难受,想喝水。”
“我去给你倒。”程砚洲伸长胳膊倒杯水过来,试试温度后说:“烫手,凉一凉再喝。”
闻言顾莞宁半睁开的眼又合上,“我怎么感觉,有了炉子也不比昨天暖和多少。”
缸子底部温热,程砚洲拿这个去贴她的脸,说道:“外面下了雪,我刚才添煤,等炉子热起来就暖和了。”
天气冷,水凉得也快。
顾莞宁抱着比脸还大的缸子把水喝了个干净,“还想喝。”
程砚洲接过来看了眼,又倒了半杯温在一边。
顾莞宁躺回去,裹好被子问他:“他们问了你什么问题?有说什么时候放我们出去吗?”
“今天初一,最后一趟回南河县的火车在初七,就这几天还要准备路上要用的东西,再耽误可就真耽误了。”
揉揉她的头发,程砚洲沉吟道:“怕是赶不上了。”
顾莞宁叹气,“前两天打电话,娘说要带我去县城爆爆米花的。娘还说,大队东面那处河今年过冬要凿冰捕鱼,到时候冬天也能吃上新鲜的鱼。”
程砚洲笑了笑,“这边过年,城里的街上也能看到爆爆米花。上一年我要准备比赛,今年空下来,我们请几天假去城里住,到时候我带你四处转转。”
“城里上个厕所都要走两条街,还是不了。”顾莞宁摇摇头,“那今年过年就还是只有我们两个。”
“哦,还有二哥。”
人多了年夜饭才丰盛。
上一年家里来电话,她听说过年的时候什么吃的都有。
娘和大嫂手艺好,家里有肉有鱼有菜有粮,饺子、乱炖、油饼、鱼汤、糖糕、酥肉……
年夜饭一家子十几口人吃,自然饭菜也摆了不止一桌。
顾莞宁老早就想见识见识了,可惜又错过一次机会。
两人说了会儿话,很快就睡下。
入夜。
外面风雪更盛。
顾莞宁猛地咳嗽出来,惊醒一旁的程砚洲。
他端来温着的水,一手喂顾莞宁,一手去探她额头的温度。
掌心下一片滚烫。
程砚洲心下一阵不安。
喝完水,程砚洲让她躺下,掖好被子后立马开门去叫人喊大夫。
风雪夜。
听说顾莞宁发了高热,谢晓晨一路心急如焚地跑过来。
弃置的禁闭室里没有灯。
屋里只点了两根蜡烛,光线昏暗,不知从哪儿来的风将烛火吹得明明灭灭。
一进来,谢晓晨先把温度计递给程砚洲,“甩一甩给小晚夹上。”
她一边说一边配针,“今天几点吃的药?”
在别间屋休息的顾鹤庭也过来了这屋,闻言他回道:“下午四点多,那会儿刚好我被叫去问话。”
“晚饭吃了没有?”谢晓晨又问。
程砚洲用手心攥了攥温度计,有了些温度才给顾莞宁夹上。
他回道:“喝药前吃了几口,晚饭还不饿就没吃,然后睡到了现在。”
谢晓晨配好药,等温度计出来她拿到烛火旁看了看,三十八度八。
“先打一针退烧。”
顾莞宁精神昏沉,前面都没什么,到屁股上挨了一针才迟钝地有了反应。
“表姐,你怎么在这儿?”
她睁大杏眼,费力地辨认出穿白大褂的人是表姐谢晓晨。
主要也是因为给她打过针的大夫里,数表姐的针最疼。
打完针,谢晓晨给她提上裤子,盖好被子掖了掖,才回道:“跟你姐夫换了班,这两天我都在营区卫生所。”
转头,她跟程砚洲说道:“禁闭室太冷了,小晚身体不好,又发了烧,不能继续待在这里。”
旁边安静的顾鹤庭突然踢了下墙根,转身朝外面走去,他压抑着怒气,“我去跟他们说。”
没多久,外面就隐约传来砸门声和吵闹声。
程砚洲没分神去关注他,只是平静地点头:“我知道。”
“麻烦表姐了。”
谢晓晨不能多待,不然就跟上午来那趟一样等着被人赶出去。
人都走了。
程砚洲攥紧的拳头才松开。
他走到床边,对上顾莞宁一双湿漉漉的杏眼,沉声道:“待会儿我要把这个房间的门卸掉,动静可能有些大,你捂住耳朵。”
顾莞宁眨巴眨巴眼,“你卸了门,他们就能放我们出去吗?”
程砚洲给她掖掖被角,“不一定。不过试试总没坏处,不放我们出去我再修好就是。”
“要是因为破坏公共财物关我禁闭就更好,部队新的禁闭室条件可比这里好,到时候我带你一起。”
顾莞宁:“……”
啊这,你为什么能把去禁闭室这种事情说成跟去国营饭店一样荣幸?
她点点头,“好吧。你注意别把衣服鞋子弄坏了,我们可就这一身。”
说完,顾莞宁两手捂住耳朵,鼓着腮睁大眼盯着他。
程砚洲蹲下来,在她床头缓缓开口说道:“昨天跟你说打算过几年就转业,我觉得外面不太安全,过完几年再过几年再考虑,你觉得呢?”
顾莞宁微微抬起手掌做成的盖子,闻言她道:“也可以吧。不过到时候你年纪大——”
程砚洲截过她的话头,“可以就可以。”
然后伸手给她合上耳朵盖子,拿大衣围住她露出的脑袋来,程砚洲转身到门口,三两下就把门踹了下来。
门板摔在地上,震彻整栋联排平房。
顾莞宁捂着耳朵都能听到那如雷鸣一般的巨响,缩着脖子往下钻了钻。
好在门后有厚厚的帘子挡着,不至于让冷气一下就冲进来。
几声砰砰作响,外面的吵闹声戛然而止。
一群人匆匆赶过来,看到倒下的门板,结结巴巴问道:“程团这这——”
程砚洲刚要开口,顾鹤庭反应迅速,立马抢过话头说道:“这门都烂了,我妹妹可生着病呢,还不快把人转去卫生所!”
说完,他又补充了句:“果然是多年不用的房子,门都烂成这样了,竟然一推就倒!”
跟来的检查部班长瞬间和两人的脑回路对上,立马点头:“对!这房子不能住人了,先把病人转到卫生所。”
那个主任头一个不答应,竖着眉毛阻拦:“不行!事情还没查清楚呢怎么能放人?”
顾鹤庭重重踹了脚地上的门板,据理力争:“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们什么时候说要放人了?我妹妹生病了难道不该去卫生所?你老子娘生病了难道你就把人留家里任由生死?你还主任呢有你这么做人儿子呢吗?”
缩被窝里竖着耳朵听动静的顾莞宁:“……”
她二哥刚才是不是骂人了?
在场人都被顾鹤庭吼得一个激灵,脑子根本转不了,都没察觉出他刚才拐弯抹角说了些什么。
那主任还想张口,检查部班长打断他,态度严肃:“我们可没说要放人。只不过当事人身体不好要转去卫生所关监,不及时治好病怎么接受审问?难道邱主任想不管不顾草菅人命不成?”
“你看清楚了邱主任,咱们这是营区,按规定这件事出在我们营里,主导审查的该是我们检查部。怎么做,如何做,听的也该是我们检查部的安排!”
再说他们可第一时间就查清楚了,三个人都干净得很。
本来叫这些人钻进来就是他们疏忽,平白把三位关进这里又是他们理亏。
更别说现如今程团的爱人生病了,他们一定不能再由着这些人拿主意。
邱主任黑着脸,眼睁睁看着三个人离开禁闭室。
没能第一时间定下罪名处置了这三个人,邱主任心里就有不大好的预感。今天一早营区检查部的人又来插手,他就知道事情更加难办了。
原本是看处理两个团长能给他履历上添一笔才来。
部队里的人可是硬茬子,凭这个时候人人向往当兵崇尚无私奉献,一般人轻易不想招惹,否则会招来骂名。
这样的人偏偏落到他手里来,等副会长换届,他未必不可一争。
至于名声什么的,哪有到手的实惠来的重要?
卫生所。
刚从禁闭室回来,谢晓晨没想到这么快又见到了人。
程砚洲背着顾莞宁,顾鹤庭在一旁护着,左后分别跟着两个检查兵和两个邱主任的人。
谢晓晨一看到就引着人去二楼最旁边的一间病房。
进了病房,谢晓晨去角落拧暖气开关,扭头对顾鹤庭说:“这个要过会儿才有热气,你去楼下要几张被子。”
顾鹤庭还没动,跟来的检查兵就对红袖章说:“麻烦这位同志随我下楼领被子。”
见状顾鹤庭又坐回去,理直气壮提要求:“麻烦再拿几个输液瓶子和一壶热水。”
一个检查兵和一个红袖章下楼领东西,剩下那个检查兵带着红袖章到门口站岗。
谢晓晨看看门,快速到病床边试了试顾莞宁的体温,左右嘱咐道:“今天晚上你俩轮流看着,别让温度升高。我那有我婆婆熬的姜糖茶,过会儿拿几包过来,兑上热水泡给小晚喝,发发汗。”
说完,她好奇问道:“你们做了什么才出来的?”
说到这个,顾鹤庭下意识看了眼程砚洲。
程砚洲正坐在床头,神情专注地盯着熟睡的顾小晚看。
他显然是没心思回话的。
顾鹤庭替他说:“也没啥,就,程老三卸了他们那间屋子的大门。”
谢晓晨明白过来,点着头对顾鹤庭说:“比你那横冲直撞的方法好点。”
也只是好一点罢了。
等这事过去,高低得记个小过。
谢晓晨指指门口,“我得下去值班,有事让人喊我。”
“昨天晚上联系到了小叔,他一听就立马动身往回赶,应该后天能到。”
顾鹤庭终于放下心来。
谢晓晨走前,他又想起:“小晚没吃饭,表姐你那有啥吃的也拿一点过来吧。”
谢晓晨摆摆手,“知道知道。屋里有空床,你俩随便占一个先休息。”:,,.